1.北京師范大學(xué) 日
字幕:1963年。
學(xué)校門牌樓上,拉著巨大紅幅:“熱烈歡迎新同學(xué)”。
年輕的馮吉背著一個化肥袋裝著的小背包,拎著簡易的網(wǎng)籃,下了公交車,徑直走來。他走進學(xué)校,來到新生報到處,卸下背包,掏出新生報到證。
有人喊道:“馮吉!馮吉!”
馮吉回頭,又驚又喜:“毛小娟!”
倆人都很高興。
毛小娟:“你怎么才來呀?馮吉!”
馮吉不自然地回答:“家里……家里有點事。”
毛小娟看到遠處走來一個人,立刻高叫:“張志高!張志高!你看準來了!”
馮吉看到來人,高興地喊:“志高,班長!”
張志高走了過來:“我和小娟到校后,發(fā)現(xiàn)新生花名冊上有你的名字,都很高興。同學(xué)、同班考出來,現(xiàn)在又考在同校、同系,你說巧不巧!”
毛小娟:“張志高,馮吉報完名后,你把馮吉的背包拿著,帶他到男生宿舍去。記住,給他挑個好床位!”
張志高答道:“好。”
2.天安門廣場 日
馮吉、毛小娟、張志高三人來到這里。
馮吉望著廣場,心里很激動:“你們來過這里嗎?”
毛小娟:“我沒來過?!?/p>
張志高:“我來過。前年夏天,我跟爸媽來過。”
馮吉:“我夢中來過。在家鄉(xiāng)看到有關(guān)天安門廣場的畫,我好羨慕!我……真是太激動了!”
王小娟:“我也激動!”
張志高:“我不激動,我來過了?!?/p>
馮吉激動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不禁說道:“我想出了詩句!”
王小娟拍手道:“好,念來聽聽!”
馮吉清理一下嗓子,吟道:“千里迢迢北國行,只身求學(xué)赴燕京。天安門前許宏愿,紅專并舉報黨恩!”
毛小娟拍手:“好詩,出口成章,發(fā)自內(nèi)心!”
張志高卻有點不以為然,表示了不同意見:“抒情真摯。不過,我有一點異議,應(yīng)該是‘先紅后專報黨恩’,而不是‘紅專并舉報黨恩’?!?/p>
馮吉不解地:“為什么?”
張志高自負地:“你想呀,紅是指思想,指信仰,專是指業(yè)務(wù),指技能。毛主席說過,政治工作是一切經(jīng)濟工作的生命線!只有思想覺悟這個前提擺正了,進步了,才可能做到專!”
馮吉:“照你看來,紅與專是對立的?不紅就不能專。那過去一些專家教授不見得紅,但他們還是專的呀!”
張志高不屑地:“那是過去,那是白專!時代不同了,新時代要求紅專,而不是白專!”
毛小娟見他倆較上勁了,只好調(diào)和:“好了,好了,我們來這里不是開辯論會的。各自保留觀點吧。”
這時,在天安門廣場做攝影生意者踱步過來:“三位,在這里留個影吧?”
毛小娟首先響應(yīng):“好,在這里留影很有意義!”
馮吉:“好?!?/p>
張志高點頭:“好?!?/p>
三人合影。
3.農(nóng)村中學(xué) 傍晚
紅日西沉,微風(fēng)拂面,略帶寒意。
馮吉和毛小娟倆人在校園外小路上散步。
毛小娟:“馮吉,今天上午你那節(jié)語文課上得真好!你上得有激情,調(diào)動了學(xué)生的積極性。怎么達到這樣課堂效果的?”
馮吉一笑:“沒有什么竅門,認真?zhèn)湔n,反復(fù)試講唄?!?/p>
毛小娟也一笑:“那后天上課前,我先試講,你來聽聽,好不好?”
馮吉點點頭:“可以。”
倆人并肩散步,越走越近。
突然,背后傳來叫聲:“馮吉!”
倆人回頭,是張志高在喊。
馮吉:“什么事?”
張志高沒好氣地:“實習(xí)老師召集大家開會!”他看到馮吉他倆走出校門散步,心里就不高興。
毛小娟看不慣張志高居高臨下的樣子,不由地低聲嘀咕:“這么大聲音!”
4.教室 夜
參加實習(xí)的同學(xué)陸陸續(xù)續(xù)地來了。
教室沒有電燈,只有汽油燈刺眼地亮著。
實習(xí)老師:“今晚招呼大家來,是來開個臨時緊急會議。根據(jù)學(xué)校辦公室電話指示,中文系全體實習(xí)同學(xué)提前結(jié)束實習(xí),明天上午就返校!”
會場上像炸了鍋,大家感到不解。
“為什么結(jié)束實習(xí)?”
“不是講實習(xí)一個月嗎?”
“發(fā)生什么情況嗎?”
實習(xí)老師解釋道:“請大家不要議論。聽我說,學(xué)校要大家回去,是有新的任務(wù)。什么任務(wù)?電話通知上沒有說,我也說不清。反正明天上午就返校,散會!”
5.大學(xué)辦公室 日
春風(fēng)沙塵攪得天空有些灰蒙蒙的。
辦公室內(nèi),橫貼著標語:“堅決批判大毒草《海瑞罷官》”、“批臭資產(chǎn)階級文藝黑線”。
馮吉看看辦公室里沒有其他人,便說:“志高、小娟,我有些問題想不通”。
張志高:“說?!?/p>
馮吉:“解放十七年來,資產(chǎn)階級文藝黑線專了政,那無產(chǎn)階級文藝紅線在哪里呢?批判田漢為反黨、反革命分子,可國歌的歌詞,就是他寫的呀!”
張志高居高臨下地:“你這些想法很右傾,很危險,明明是和黨中央唱反調(diào)!”
毛小娟不同意:“你不要扣帽子,打棍子好不好?擺事實,講道理嘛?!?/p>
馮吉平心靜氣地:“我只不過是把心里想不通的問題說出來,請你們分析分析,幫助幫助我嘛。你這么上綱上線,誰還敢暴露思想呢!”
張志高仍舊重炮猛轟:“對于反毛主席革命路線、反毛澤東思想的言論和思想,就是要立場鮮明地表態(tài)嘛!”
毛小娟搖搖頭:“好了、好了!怎么批判文藝黑線成了批判自己人了!”
張志高一瞪眼:“小娟,大是大非面前,不能搞折中,不能搞調(diào)和!”
馮毛二人不以為然,也不吭聲。
6.學(xué)生餐廳 晨
學(xué)生們陸續(xù)進餐廳用餐,馮吉和毛小娟正圍站在一張餐桌旁用餐。
突然,大喇叭響起:“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現(xiàn)在播送北京大學(xué)一張大字報,‘宋碩、陸平、彭佩云,你們究竟要干什么’……”
餐廳里立刻鴉雀無聲,人們靜聽著。
張志高進來,對馮吉、毛小娟大聲說道:“你們倆還在吃,外面都鬧翻天了!”
毛小娟一愣:“怎么啦?”
張志高:“怎么啦?你們出去看看吧!別吃啦!”
三人出了餐廳。
7.校園大道 日
學(xué)生三五成群,熙熙攘攘,人們在爭看著一張大字報——“師大黨委是三家村黑店的分店!”
學(xué)生們紛紛議論。
“怎么回事呢?”
“師大黨委怎么是黑店呢?”
“聽說北大校園文化大革命的氣氛很濃,整個學(xué)校都停課鬧革命啦!”
“那里氣氛很熱烈,真有點五四味!”
三人這里站站,那里聽聽。忽然,不遠處走來一位戴寬邊近視眼鏡的中年人,個子中等,穿著中山裝,夾著皮包。
張志高一指:“校黨委書記來了,我們問問去!”
馮吉:“對,聽聽書記的看法?!?/p>
中年人走到面前,三個人圍了上去。
毛小娟:“李書記,我們是中文系學(xué)生。請問,校黨委真是有問題嗎?”
馮吉補充一句:“校黨委真是‘三家村’黑店的分店嗎?”
中年人停住腳步,沉穩(wěn)地:“同學(xué)們,校黨委是不是有問題,是不是‘三家村’黑店的一個分店,請你們年輕人用毛澤東思想去分辨嘛!”
張志高還想發(fā)問:“那……”
李書記打斷他的話:“對不起,我要去開會?!弊吡?。
三個人有些疑惑,張志高靈機一動:“這樣,我們下午去北大看看吧!”
馮吉點點頭:“對,北大是五四運動發(fā)祥地,去那里看看,對我們可能有些啟發(fā)!”
毛小娟表示同意:“吃過午飯就去?!?/p>
8.北大校園 日
校園里鬧哄哄的,本校人,外校人來來往往,熙熙攘攘,人們在看大字報。
這邊擺設(shè)兩張課桌“五四論壇”,那邊擺幾把椅子“火炬講座”。主持人或主講人,或站在桌子上,或站在椅子上,聲嘶竭力地演講著,號召著。
大字報沿途都是,標題都充滿火藥味。
“砸爛黑校黨委!”
“發(fā)揚五四精神,做新時代勇士!”
三人在校園大道上邊走邊看。
忽然,聽到有人喊道:“看,聶元梓來了!”
聶元梓四五十歲模樣,中等身材,戴著黑邊眼鏡,上身穿著列寧裝,腳穿一雙白皮鞋。人顯得精神,瀟灑,她也邊走邊看,對這片景象似乎很滿意。
三人走上前。
張志高攔住聶元梓:“聶書記,我們是師大學(xué)生。請問,我們怎么在師大鬧革命?”
聶元梓煽動地回答:“緊跟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按毛主席革命路線辦事,當文化大革命闖將嘛!”
馮吉:“請問,你看我們師大黨委是不是‘三家村’黑店的分店?”
聶元梓鼓動地:“你們學(xué)校黨委是不是黑店,這靠你們學(xué)校廣大師生用毛澤東思想這面照妖鏡去察看,去判斷嘛!同學(xué)們,要讓思想沖破牢籠!”說完走了。
張志高思想似乎開竅了,自語道:“對,要讓思想沖破牢籠!”
毛小娟追問:“你怎么沖破?”
張志高:“怎么沖破?用毛澤東思想沖破唄!”
9.清華園 日
校門上貼著斗大的黑字對聯(lián),上聯(lián)是“砸爛資產(chǎn)階級的反動路線”,下聯(lián)是“批臭反動學(xué)術(shù)權(quán)威錢偉長”,橫匾是“造反有理”。
校內(nèi)廣播高唱著造反歌:“拿起筆,做刀槍,集中火力打黑幫……”
三個人路過,側(cè)目觀看。
張志高不由地發(fā)出感慨:“北大、清華真不愧是五四運動發(fā)源地,人家才是真正搞革命呢!我們學(xué)校還是冷清,必須狠狠放一把火,讓它火燒連營!”
馮吉和毛小娟看看他,登上公交車。
10.中文系教學(xué)大樓 晨
墻上貼了一張大字報,標題是《質(zhì)問系領(lǐng)導(dǎo):為什么我系文化大革命搞得冷冷清清?》
本系和外系學(xué)生紛紛跑來觀看。
不遠處,馮吉和毛小娟找到張志高。
馮吉有點責(zé)備地:“從北大回來,不是講好了三人合作嘛!你寫大字報,怎么不跟我們通個氣?”
毛小娟:“是嘛,昨天從北大清華回來,不講好我們?nèi)艘黄饝?zhàn)斗的嘛!”
張志高狡黠地:“你們現(xiàn)在寫大字報也可以嘛!現(xiàn)在就有人開始貼大字報了,你們看著吧,一上午,大字報就會紛紛貼出跟進。”
11.“挺進大隊”隊部 日
室內(nèi)貼著標語:“革命無罪,造反有理!”“堅跟中央文革,做新時代闖將!”
張志高戴著紅衛(wèi)兵袖章,身穿無帽徽無領(lǐng)章的綠色軍裝,端坐在辦公桌后,正一本正經(jīng)地約談馮吉和毛小娟:“今天找你們來,給你們分配革命工作,這種安排是我們領(lǐng)導(dǎo)研究決定的?!?/p>
馮吉:“行,你安排吧?!?/p>
張志高:“馮吉,將你安排到系里大批判組,負責(zé)大字報起草和抄抄寫寫工作。你的筆桿子是過硬的?!?/p>
馮吉點頭:“服從安排?!?/p>
張志高一笑:“小娟,你就留在我的辦公室,處理一些具體事務(wù)吧?!?/p>
毛小娟隱約感到這種安排有點其它意味,婉拒道:“我還是下到大批判組,做些實際工作吧。真正在革命基層中受到鍛煉!”
張志高:“留在辦公室不也是干革命嗎?”
毛小娟:“當然是。不過到基層干,對我鍛煉更好些!”
張志高略為沉默,臉上顯出不快而又無可奈何的神情,無奈地點頭:“好吧,尊重你的意見,到系大批判組去!”
室外傳來敲門聲。
馮吉開門。
來者是個年約七旬的白發(fā)老人,他扶著門框,顫顫地發(fā)問:“請問,我可以進來嗎?”
馮吉連忙扶著他進來:“老人家進來吧?!彪S即遞把椅子,“李教授,坐吧?!?/p>
此人叫李之文,系里的老教授。國內(nèi)頗有名氣的文藝理論專家,曾與郭沫若、郁達夫等名人共同創(chuàng)建過“太陽社”。
張志高用眼瞟著,官腔官調(diào)地:“你不在專政隊里打掃廁所嗎,找我有什么事?”
李教授欠了欠身子,低聲哀求地:“張……張負責(zé)人,我這兩天感冒,實在揮不動大掃帚。還有,我夫人……不,我那老婆子也患上重感冒,臥病在床……”
張志高不耐煩地:“究竟想要說什么?”
李教授:“我想請……請三天假?!?/p>
張志高:“不行!這段日子不是有個順口溜嗎,‘高級專家高級糖,高級老頭掃茅房!’讓你掃廁所是讓你弄臭了身子,凈化了靈魂,怎能藉口抗拒改造呢!”
李教授仍在哀求:“領(lǐng)導(dǎo)上安排我掃廁所,是讓我更好地改造,是對我最大的關(guān)懷!可是我有實際困難,掃完廁所,回家連飯也吃不上。”
張志高一瞪眼:“你家保姆呢?”
李教授:“她……她說不伺候反動權(quán)威,罷工走了!”
張志高極不耐煩地:“算了,算了,我不聽你念苦經(jīng)!當年你向魯迅先生開炮,沒想到還有今天吧!”
李教授:“那……那是和魯迅先生一場學(xué)術(shù)爭論呀,當時……”
張志高驅(qū)趕地:“走吧走吧,回去打掃廁所吧!”
李教授怔了怔,嘆口氣,搖搖頭,馮吉把他扶送出辦公室。
馮吉回來,生氣地說:“志高,對這個已經(jīng)半截入土的老人,你有點太……”
毛小娟也看不下去,忍不住地:“教授怪可憐的。”
張志高不高興地:“你們懂什么!對這種老‘運動員’就不能仁慈!”
毛小娟不解地:“老運動員?”
張志高不屑地:“老運動員,就是解放后每次運動來了,都要將他們列為批判斗爭對象!”
馮吉:“那也不能……”
突然,樓下傳來驚叫聲:“喂!老先生,你怎么爬上窗臺呀?快來人呀!有人要跳樓??!”
馮吉連忙跑出門。
12.走廊 日
馮吉想拽住一腿已跨出窗外的李教授,可是晚了,人跳下去了。
張志高慢慢踱出辦公室,臉色平淡,搖搖頭:“哼!”
馮吉狠狠地瞪他一眼,和毛小娟迅速下樓。
13.師大操場 夜
臨時主席臺上端坐著要人,操場上站滿師大師生。
中文系的紅衛(wèi)兵負責(zé)布置會場和保衛(wèi)工作。張志高靠近主席臺,指揮著保衛(wèi)工作。
江青站起來,走到話筒前面,她身著軍裝,戴著紅衛(wèi)兵袖章,提高尖細的調(diào)門:“紅衛(wèi)兵小將們,戰(zhàn)友們!我代表毛主席,向你們問好!”
臺下,口號聲雷動。
張志高帶領(lǐng)群眾高呼:“向江青同志學(xué)習(xí)!向江青同志致敬!毛主席的革命路線萬歲!”
江青擺擺手,臺下口號聲停息。
她回頭看了一眼,又轉(zhuǎn)向全場,大聲宣布:“現(xiàn)在,我們請中央文革的顧問康老,康生同志,給大家講話!”
康生站起來,走到擴音器前面,清理一下嗓子,扶一扶眼鏡,煽動性地說:“紅衛(wèi)兵小將們,戰(zhàn)友們,過去十幾年來,資產(chǎn)階級文藝黑線專了我們的政。現(xiàn)在文化大革命了,資產(chǎn)階級反動路線又跳出來反對毛主席革命路線,你們說怎么辦?”
張志高引領(lǐng)群眾高呼:“誓死保衛(wèi)毛主席革命路線!砸爛資產(chǎn)階級反動路線!將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狂熱、激動的氣氛,彌漫著整個操場。
主席臺上,有人指指帶領(lǐng)喊口號的張志高,會心地點點頭。
14.“挺進大隊”隊部 日
張志高一只腳放在桌子上,嘴里悠閑地哼著造反歌:“拿起筆作刀槍,集中火力打黑幫!革命師生齊造反,文化革命當闖將……”
敲門聲。
張志高立刻縮回腳,停止了唱,板起臉來:“進來!”
毛小娟笑嘻嘻地進來:“你派人叫我來,什么事呀?”
張志高:“叫你來,當然有事了?!?/p>
毛小娟漫不經(jīng)心地:“說吧,什么事?”
張志高一臉嚴肅:“毛小娟,雖然我們是同鄉(xiāng)、同學(xué),但我現(xiàn)在要向你鄭重宣布,今后你再不準進入系大批判組,退出紅衛(wèi)兵!”
毛小娟收起笑容,一頭霧水:“為什么?”
張志高:“接到兵團總部通知,你家鄉(xiāng)造反派組織發(fā)回情況反饋通報,你父親屬于漏劃地主,你是黑五類子女,沒有資格加入紅衛(wèi)兵革命造反組織!”
毛小娟大驚,她爭辯著:“我爸解放前還參加過地下斗爭,怎么是漏劃地主呢!退一萬步說,即使他有歷史問題,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張志高瞟了她一眼,不屑地:“我沒有必要和你爭辯。反正兵團總部下來通知,為了組織的純潔性,讓你退出紅衛(wèi)兵組織!”
毛小娟遭此打擊,似乎天塌似的,痛哭起來:“我……我參加革命的資格也沒有了?”
張志高看著毛小娟現(xiàn)在的狀況,似乎有些欣賞的神色:“看你今后的表現(xiàn)吧,不給出路的政策,不是無產(chǎn)階級的政策嘛!”
毛小娟哭著走了,張志高臉上閃出一絲令人捉摸不透的快意。
15.“挺進大隊”隊部 日
張志高在接電話,馮吉匆匆進來。
張志高放下電話后,馮吉單刀直入:“怎么了?毛小娟哭著進大批判組收拾自己東西,說今后再也不來了?”
張志高:“不要急嘛,你聽我說。根據(jù)兵團總部指示,她父親是漏劃地主,正在家鄉(xiāng)接受造反派專政。所以,必須把她清除出紅衛(wèi)兵,以保持組織純潔性?!?/p>
馮吉:“就這理由?”
張志高:“對。她父親是漏劃地主分子,她就是黑五類子女!”
馮吉:“什么叫黑五類?”
張志高冷笑一聲:“這個你還不懂!黑五類就是地富反壞右五類分子!”
馮吉仍不服氣:“她和我們一樣,都是受黨培養(yǎng)的?!?/p>
張志高:“你說得不準確。我們是根紅苗正,她現(xiàn)在屬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那一類。”
馮吉:“我們?nèi)耸峭瑢W(xué),又是同鄉(xiāng),都知根知底的。你見到過毛小娟做過什么壞事嗎!”
張志高:“話不能這樣講!你沒聽說過這句話嗎,‘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毛小娟是沒做過壞事,但你能擔保她思想上沒受過她老子的影響嗎!”
馮吉氣得說不出話來:“我知道,我再說也沒有用!”走了。
16.師大操場一角 夜
馮吉和毛小娟坐在一條長石凳上,毛小娟小聲哭泣,馮吉只能低聲安慰。
毛小娟停止哭泣,兩人默默坐著。
突然,毛小娟提出:“馮吉,以后我倆停止接觸,保持一般同學(xué)關(guān)系?!?/p>
馮吉一驚:“為什么?”
毛小娟:“我……我這種出身的人,不能影響你的前途!你忘了我吧!”
馮吉:“不,我不怕什么影響!”
毛小娟堅決地:“你不怕我怕!不能因為我,毀了你的前途!”說完,她不等馮吉再說什么,起身疾走。
馮吉茫然、痛苦。
17.師大主干道上 晨
大字報走廊上貼出一張不簽名的大字報:“快報,賀龍要搞政變!駐軍人民大學(xué)!”
幾個學(xué)生看后,顯得十分驚訝。
“保衛(wèi)毛主席!”
“保衛(wèi)黨中央!”
“保護中央文革!”
口號震動整個師大。
一群群學(xué)生云集在大道上,人們議論著,激動著,流淚著,憤怒著。
不知誰高喊:“上保衛(wèi)科要槍,去保衛(wèi)毛主席!”
立刻引起共鳴:“對,武裝保衛(wèi)中南海!”
激情的人流涌動著,有的擠掉了帽子,有的擠掉了鞋子,剎時擠滿在保衛(wèi)科小廣場。
保衛(wèi)科長站在陽臺上,發(fā)出嘶啞的聲音:“紅衛(wèi)兵戰(zhàn)友們!聽我再說一遍,那個賀龍搞政變的消息是假的!剛才我又和人大保衛(wèi)科電話聯(lián)系了,人民大學(xué)根本就沒有駐軍!請大家回去,不要誤聽誤傳小道消息!我再肯定地說一遍,那個小道消息,是假的!”
保衛(wèi)科長反復(fù)宣講,人群才漸漸松動了。
18.中文系大批判組 傍晚
馮吉正在抄大字報,他處于極為疲困狀態(tài),但他一直干下去。
忽然,張志高進來,有些埋怨地:“怎么還沒抄完?天都黑了!”
馮吉:“我沒停筆。馬上就抄完了?!?/p>
張志高:“暫停一下,有個緊急任務(wù)。明天上午,全校紅衛(wèi)兵戰(zhàn)士都要出征?!?/p>
馮吉不解地:“出什么征?”
張志高:“兵團已和北大、清華造反派聯(lián)系好了,明天上午我校全體兵團戰(zhàn)士要去中南海門外會集,批判資產(chǎn)階級反動路線,深挖賀龍這些老家伙的后臺!”
馮吉一驚:“啊!”
張志高:“我現(xiàn)在來找你,就是讓你擬定一個標語口號,明天上午要用的?!?/p>
馮吉點點頭:“行?!蹦贸黾垇韺懼?,張志高在旁邊坐著。
不一會兒,草稿擬好了,馮吉將它還給張志高:“請審查?!?/p>
張志高接過草稿,逐條審查,忽然大怒:“你怎么搞的?昏了頭啦!”
馮吉莫名其妙:“怎么回事?”
張志高指著草稿:“你自己看看!第三條!”
馮吉接過草稿一瞅,也吃驚:“啊!該死,將戰(zhàn)無不勝的‘無’丟掉了!”
張志高借題發(fā)揮:“戰(zhàn)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萬歲中缺個‘無’字,那就成了‘戰(zhàn)不勝的毛澤東思想,’那怎能‘萬歲!’這不是打著紅旗反紅旗嗎?”
馮吉見他如此上綱上線,心里發(fā)慌了,辯解道:“我這是頭昏腦脹,一時筆誤。”
張志高不依不饒:“筆誤?怎么不在別處筆誤呢!思想決定行動!”
馮吉只好向張志高低頭認錯:“我錯了,錯了。我改,我改!”
張志高見對方低頭,心里有些滿足,故作寬容地:“好吧,事情到此為止,我暫不公布?!?/p>
19.中南海西門外 日
人聲沸騰,熙熙攘攘,各種紅衛(wèi)兵旗幟隨風(fēng)擺動,“北大毛澤東思想紅衛(wèi)兵”、“清華井岡山紅衛(wèi)兵”、“地質(zhì)學(xué)院東方紅紅衛(wèi)兵”。
口號此起彼伏:“打倒走資派!”“誓死捍衛(wèi)毛主席革命路線!”“誓死保衛(wèi)中央文革!”
大型轎車將師大造反派一車一車地運來了。
張志高略為整一下隊伍,將手持話筒遞給馮吉:“你聲音宏亮些,帶著喊口號!”
面對這萬眾沸騰的宏大場面,馮吉緊張,激動地舉起話筒,手在發(fā)抖,猛地高喊:“打倒林彪!”
全場亂得像炸了鍋:“怎么喊打倒林副統(tǒng)帥?”“混蛋,抓現(xiàn)形反革命!”
群情激憤,幾個大個子一起上,將馮吉按倒在地上,雙手被反剪著。
馮吉連聲糾正:“我喊錯了!我喊打倒劉……”
眾人不聽他的分辯,亂哄哄地將他拖出隊伍。
張志高對這突然而來的驚人場面大大吃驚,為了劃清界線保自己,躲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馮吉被抓走。
20.“挺進大隊”隊部 傍晚
張志高悠閑地吹著口琴《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毛小娟站在門外,駐足不前。片刻,她才鼓足勇氣敲門。
張志高停止吹口琴:“誰呀?進來!”
毛小娟進來,聲音低微地:“我找你有點事?!?/p>
張志高漫不經(jīng)心地:“說?!?/p>
毛小娟遲疑一下,說出來:“聽說馮吉被抓起來了?”
張志高平淡地:“是。他膽大包天,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高喊反動口號!”
毛小娟搖搖頭:“他可能是一時沖動,口誤吧?”
張志高反問道:“口誤證據(jù)呢?有證據(jù)到公安機關(guān)說清楚吧!”
毛小娟:“他家庭也是苦出身,根正苗紅,一直是黨培養(yǎng)的。他干嗎要當反革命呢?”
張志高不耐煩了:“你沒學(xué)過哲學(xué)嘛?人是可變的!那些頑固反對毛主席革命路線,惡毒反對文化大革命的老家伙們,民主革命時期不也是響當當?shù)睦细锩鼏?!?/p>
毛小娟被他的詭辯鎮(zhèn)住了,停了一下,又不甘心地求情:“我想,看在同學(xué)、同鄉(xiāng),知根知底的分上,你去公安機關(guān)幫他說句話吧!憑你現(xiàn)在的身份,準有效果!”
張志高:“毛小娟,你現(xiàn)在屬于可教育好的子女,說話要注意分寸!我去說情?讓這件案子把我也陷進去?我可不當陪葬品!”
毛小娟憤然,木然,少頃,走了。
21.師大主干道上 日
大字報專欄醒目位置,貼上一份大字報,《馮吉反革命行為的暴露是偶然的嗎》。
看大字報的人,有人憤然,但也有人小聲咕嘰,“落井下石!”“洗白自己!”
毛小娟在看大字報,她也憤然,但不敢表態(tài)。
22.北京市某公安分局門口 日
毛小娟倉惶地站著,猶豫不前。
一會兒,兩個公安人員在臺階上迎面上下。
上臺階的公安人員打招呼:“羅干事,你到哪兒去?”
下臺階的公安人員回應(yīng)著:“我去市看守所?!?/p>
叫羅干事的人下了臺階,被毛小娟攔住了。
羅干事一怔:“請問,你……”
毛小娟:“羅干事,我想到看守所看一個被關(guān)起來的人,你能帶我去嗎?他叫馮吉。”
羅干事一驚:“就是前幾天被抓的那個喊反動口號的人?他是你什么人?”
毛小娟:“是我的同鄉(xiāng)、同學(xué),也是……我的哥哥?!?/p>
羅干事:“同學(xué),你不懂,犯人沒判決之前,是不允許與他人會見的?!?/p>
毛小娟急得眼里充滿淚水:“那怎么辦呢!他被抓進來時,連牙刷、牙膏一些日用品也沒有帶,家又不在北京!”
羅干事查看毛小娟手提的網(wǎng)籃,里面裝的是牙刷、牙膏和瓷杯,還有兩包點心。想了想說:“這樣吧,你跟我車走,我想辦法將東西送進去。”
毛小娟再三感謝,坐羅干事的吉普車走了。
23.看守所門口 日
倆人下了車。
羅干事:“你等等,不要進去?!弊约哼M了傳達室,與門崗商量幾句,然后讓毛小娟進了傳達室。
羅干事:“按規(guī)定,你現(xiàn)在不能去見犯人。我和老張商量一下,照顧你,把你帶的東西交給他送去?!?/p>
毛小娟連連感謝,兩人在傳達室等著。
不一會兒,門崗老張出來了,說:“姑娘,那個姓馮的讓你以后不要來了。我看他怕是連累你。”
羅干事:“同學(xué),你自己坐公共汽車回去吧,我另有公事?!?/p>
24.“挺進大隊”隊部 夜
張志高在里屋床上靠著,想著心事。
毛小娟敲門。
張志高立刻起來,在外間椅子上正兒八經(jīng)地端坐著:“進來!”
毛小娟不解地:“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張志高一本正經(jīng)地:“聽說你前天去看守所探望馮吉了?”
毛小娟點點頭。
張志高:“小娟,我們和他是同學(xué),同鄉(xiāng),這是改不掉的歷史事實。可現(xiàn)在他變成什么人?炮打無產(chǎn)階級司令部副統(tǒng)帥的罪犯呀!將來刑滿釋放,也是坐過牢的勞改分子!大是大非面前,你要劃清界線??!”
毛小娟不服氣地:“我只是送點日用品,去盡盡老鄉(xiāng)情分。連人都沒見到,又不是串供去!”
張志高:“你不要嘴硬!”停了一下,又故意嘆了口氣,“小娟,我確實是想幫你忙,可你不聽我的話?!?/p>
毛小娟好奇地:“幫我忙?幫什么忙?”
張志高故意賣關(guān)子:“我不但能幫你忙,還能幫你那個被強制專政的父親的忙!”
毛小娟有點興趣望著他。
張志高見火候已到,才將他多日苦心思考的東西漸漸倒出來。他顯得聲音溫存:“小娟,只要聽我的話,好好表現(xiàn),我負責(zé)將你加入紅衛(wèi)兵組織的問題解決掉?!?/p>
毛小娟她急切地:“謝謝!”
張志高進一步地:“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不準和別人說??!我在兵團總部看到本屆畢業(yè)生的畢業(yè)分配草案了!”
毛小娟緊張地:“我可能分到哪里?”
張志高恐嚇地:“因為你屬于可教育好的子女那一類,你被分配的去向是靠近蘇修邊境的極寒冷的內(nèi)蒙古牙克石,那是個人少野獸多的大森林區(qū)!”停了一下,又說,“當然,你要聽我的話,分配情況也不是不可改變的!”
毛小娟被嚇軟了:“我聽你的話?!?/p>
張志高:“還給你一個驚喜,我能將你父親從家鄉(xiāng)造反派的無產(chǎn)階級專政隊里弄出來,不再經(jīng)常被斗被強迫勞動了!”
毛小娟有點懷疑:“你怎能做到?”
張志高得意地:“告訴你,昨天兵團總部開了會,任命我為總部作戰(zhàn)部部長,我可以用師大紅衛(wèi)兵造反兵團作戰(zhàn)部長身份,和外省的造反派打交道!他們聽我們首都造反派的!”
毛小娟大驚大喜:“真的?”
張志高順口胡吹:“怎么不是真的!把你父親從專政隊撈出來,你母親的病也好了一半了!再者,我父母是老干部,一個是地區(qū)稅務(wù)局長,一個是地區(qū)水利局副局長,他們一旦掌權(quán)了,照顧你父母還不是小菜一碟!”
毛小娟被吹暈了,她不禁信口而出:“那你的分配去向呢?”
張志高裝著不在乎地:“我的分配去向?不愁。我現(xiàn)在是兵團總部核心成員之一,又是中文系造反組織一把手,還愁畢業(yè)分配!”停了一下,他更作神秘地,“話說到這里,我索性告訴你一個天大的秘密,你千萬不能泄露??!”
毛小娟:“保證保密!”
張志高故意壓低了聲音,似乎很鄭重地:“告訴你,通過《紅旗》雜志社的一位人物,我已和中央文革的要人,和林辦的要人,有點聯(lián)系了!”
毛小娟還不大明白:“林辦?”
張志高:“林彪,林副統(tǒng)帥辦公室呀?!?/p>
志小娟完全被侃暈了:“你……你真行!”
張志高露出真相了:“小娟,你跟我好,我可以男女朋友戀愛身份,將你和我分配到好地方去。到時候,馮吉算什么?刑滿釋放后,也是一個坐過大牢的勞改分子!連工作都不分配!”說完,他故意摸著毛小娟的手,“小娟,我從大學(xué)一年級的時候就……”
毛小娟未酒先醉,昏昏然,無語。
張志高趁熱打鐵,將她抱在懷里,吻著……
25.張志高家 夜
這是一幢很不錯的住宅。
毛小娟獨自坐在房間里看書。
張志高醉醺醺地回來,粗魯?shù)厍瞄T:“開門,開門!”
毛小娟起身開了門。
張志高歪歪斜斜地進來,一屁股倒在沙發(fā)上,命令地:“水!”
毛小娟厭惡地:“今天又是在哪里灌這些貓尿子!”倒了杯開水遞過去。
張志高暈乎乎地:“在香妃大酒店,和當?shù)貛讉€造反派頭頭……”話沒有說完,酒勁上來了,猛地站起來,摟著毛小娟,要親吻。
毛小娟轉(zhuǎn)過頭去,用手扇著迎面而來的酒肉氣味:“你別胡鬧行不行!今天和這些造反派頭頭泡在酒缸里,明天到哪個領(lǐng)導(dǎo)家串門子!干幾天正經(jīng)工作行不行!”
張志高似乎有些清醒了,他鄙視地望著毛小娟,不屑地說:“你懂個屁!官場上能吃能喝能侃,就是天大本事,能拉能拜能送,就是晉升梯子!光低頭拉車,不抬頭看路觀風(fēng)向,累死一輩子你都升不上去。你想想,我能分配到北京附近的城市,而且突擊提拔為市委常委,副市長,你也在這里做了中學(xué)教師,不靠本事行嗎?所以……”
毛小娟一擺手:“我不愿再聽你這升官歪經(jīng)!”隨手開了房門,要進去。
張志高不依,拉著:“再聊聊?!?/p>
毛小娟:“不聊,天都要亮了!你明天上班可以一張報紙一杯茶泡時間,我上班要給學(xué)生上課呢。睡覺!”
張志高有些火了,借酒發(fā)揮:“不好好伺候男人的女人,不是好女人!憑我現(xiàn)在的身份,找三個兩個女人,不在話下!”
毛小娟也惱了:“那你去找呀!造反派里賤男浪女多著呢!”
張志高忽然流里流氣地笑一下:“這就叫家里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
毛小娟氣哭了,不再搭理他,蒙頭睡了。
26.張志高家 日
張志高懶洋洋地起身。
毛小娟:“你知道嗎?馮吉判刑后,就關(guān)在本市勞改農(nóng)場服刑?!?/p>
張志高漫不經(jīng)心地:“我上個月就知道了?!?/p>
毛小娟:“那你早不跟我講呢!”又以商量的口吻,“今天下午,我倆去看看他吧?!?/p>
張志高嚴肅地:“為什么?他現(xiàn)在是勞改服刑犯人,我是副市長。去看他,合適嗎!”
毛小娟:“今天是星期日,你以普通人身份行不行?就算陪我去,行嗎?”
張志高堅決地:“不去!這是立場問題!”
毛小娟不服氣地:“你真是冷血!皇帝還有三門叫花子親呢,我們是多年的同鄉(xiāng)、同學(xué),看一看他,犯什么法嗎!”
張志高仍搖頭:“不去!”
毛小娟有些惱了:“你不去,我去!我不是官,也不存在什么影響仕途!”
張志高不吭聲了,轉(zhuǎn)念一想,說:“那好吧,我陪你去。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毛小娟:“行?!?/p>
張志高想了想,又補充道:“言多必失,見了面你不能多講話!”
毛小娟:“好?!?/p>
張志高拿起電話,撥號:“小李嗎?對,我是張副市長。今天下午兩點,我用一下車。你到時開過來吧!就這樣?!?/p>
27.勞改農(nóng)場 日
小車在農(nóng)場辦公室外停下,張志高、毛小娟一下車,場長及兩個管教員馬上迎上前。
場長:“市長,上午接到電話,我們就準備您的午飯了,怎么沒賞光呀!”
張志高微笑一下:“不客氣,不客氣?!坝謬烂C起來,“我今天來,純屬私事,是陪我家屬來看看她的同鄉(xiāng)、同學(xué)馮吉改造情況的。”
場長恭維地:“那是,那是,市長就是市長!”回頭對管教員說,“你去催催,怎么還沒把馮吉帶來!”
不一會兒,馮吉被帶來了。他頭戴舊草帽,身穿的勞改服已經(jīng)破了,補著不整齊的補丁,褲腳處還撕個口了,面色憔悴,低著頭:“報告!”
張志高翻眼望了望,官腔官調(diào)地:“馮吉,今天我陪小娟是來看看你的改造情況。你要安心改造,用汗水洗刷靈魂,爭取早日站到人民這邊來!”
馮吉低頭應(yīng)著:“是,是?!?/p>
張志高:“小娟,把你帶來的日用品交給他吧?!?/p>
毛小娟見狀心里很難過,但嘴里只能蹦出兩個字:“保重!”將日用品遞給了馮吉。
馮吉點頭不語。
張志高高聲大嗓地:“回去吧,好好改造!”馮吉被帶走了。
在場干部目送下,張志高一行人開車走了。
28.張志高家 夜
張志高下班回來,歪靠在沙發(fā)上,目光呆滯,一言不發(fā)。
毛小娟過來:“晚飯做好了,吃飯吧?!?/p>
張志高仍然不動。
毛小娟感到奇怪:“怎么啦?不舒服?今天晚上不去應(yīng)酬啦?”
張志高不動,也不吭聲。
毛小娟:“究竟怎么啦?你說話呀!”
張志高低沉地:“中央出事了!”
毛小娟一驚:“出什么事?”
張志高:“今天下午,省里王副書記給市委、市政府主要干部開了個吹風(fēng)會,9月13日,林副統(tǒng)帥,不……林彪叛國投敵,飛機失事,摔死在蒙古了!”
毛小娟大大吃驚:“他不是副統(tǒng)帥嗎,不是毛主席的接班人嗎!”
張志高嘆了口氣:“他陰謀搞政變,想暗害毛主席。”
王小娟頗有些氣憤:“他想暗害毛主席?真是作死!”
29.勞改農(nóng)場辦公室 日
“嘟!嘟!”一陣車聲傳來,一輛吉普車開到辦公室門前,車上下來兩個人,一個公安局的,一個法院的,兩人進了辦公室。
公安局的是羅干事,他和場長握手:“場長,這位是劉法官。我們今天來場,是來宣布對馮吉案情重新審查結(jié)果的。請你們把馮吉找來?!彼惶ь^,發(fā)現(xiàn)一幅林彪專心學(xué)“毛選”的大幅照片,立即上前撕掉。
片刻,馮吉被帶到辦公室,他莫名其妙,有些驚恐,神色不安。
羅干事:“馮吉,不要多心?,F(xiàn)在請劉法官對你宣讀重新判決書?!?/p>
劉法官拿出一張公文,照本宣讀:“根據(jù)上級指示,我院重新審查了馮吉一案,決定推翻先前不當判決,立即平反,恢復(fù)馮吉公民身份。”
場長上前握了握馮吉的手:“馮吉同志,你平反啦!”
馮吉太意外了,太驚喜了,他說不出話來,只是流著激動的淚。
羅干事催促著:“馮吉同志,快回去把勞改服脫掉,收拾東西,跟我們回北京。”
法官也催促著:“馮吉同志,我們是來接你回去的!”
30.張志高家 日
隨著敲門聲,毛小娟開門,看見一身新衣、精神煥發(fā)的馮吉,大為驚喜:“啊,馮吉,你……”
馮吉興奮而平靜地:“我平反了?!?/p>
毛小娟興奮不已:“好事,好事!快進來坐?!?/p>
馮吉進屋。
毛小娟忙讓座,倒水,十分興奮。她關(guān)心地:“你的工作……”
馮吉:“分在本市12中學(xué)當教師。”
毛小娟拍手:“好呀,我們是同學(xué)、同鄉(xiāng),現(xiàn)在又是同行!”
這時,樓下傳來汽車的聲音。
毛小娟:“志高回來了。咦?沒到下班時間呀!”
張志高上了樓,慢吞吞地進門。
馮吉立刻起身:“志高……張市長!”
張志高立刻擺手制止:“直接叫名字吧。你平反了,我知道?!?/p>
馮吉:“我平反了,我是特來感謝你倆去看我的!”
張志高不咸不淡地:“平反是好事,沒有什么好感謝的?!?/p>
馮吉的熱情卻遭到如此冷遇,他怔住了,不知說什么好。
為緩和尷尬氣氛,毛小娟立刻打圓場:“馮吉,難得老同學(xué)一聚,今天中午就在家里吃頓便飯吧,算是給你接風(fēng)!”
張志高無精打采地:“我回家有點事,馬上就走?!?/p>
馮吉見如此情況,待不下去了:“市長有事,我就不打擾了?!?/p>
張志高淡淡地:“小娟,送送馮吉?!?/p>
送走馮吉后,毛小娟回來,埋怨著:“你怎么啦?對馮吉這么冷淡!”
張志高不語。少頃,他嘆了口氣:“上面通知我,要我到石家莊去。”
毛小玉:“干什么?”
張志高:“省委辦學(xué)習(xí)班,要我進班。進班學(xué)習(xí),還有什么好事!”
毛小玉:“多長時間?什么時候去?”
張志高:“不知道,現(xiàn)在就走。別問了,你幫我整理一下要帶的東西,車在下面等我呢!”
31.張志高家 夜
字幕:一個多月后。
張志高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
毛小娟安慰道:“你別整天無精打采地,這樣對你身體不好!”
張志高沮喪地:“市委常委,副市長全給撤掉了,回家聽候再處置。這跟判刑關(guān)監(jiān)獄有什么兩樣?”
毛小娟:“這可不一樣。你現(xiàn)在不是還沒下結(jié)論嗎?再說,判刑關(guān)監(jiān)獄有啥,人家馮吉不也那么過來的嗎?”
張志高痛苦地:“我怎么能跟他一樣?”
32.張志高家 夜
張志高腹部劇痛,呻吟不已。
毛小娟在一旁干著急:“要不然,我打個電話,咱們?nèi)メt(yī)院……”
張志高點點頭。
33.醫(yī)院急診室門口 日
毛小娟焦急地等著,一位年老的大夫走出急診室,被她攔?。骸罢垎柎蠓颍∪爽F(xiàn)在怎么樣?得的什么病?”
大夫:“你是他什么人?”
毛小娟:“我是他妻子,一中教師?!?/p>
大夫沒有正面回答,皺皺眉:“老師,他的病有些麻煩?!?/p>
毛小娟:“究竟什么病?”
大夫遲疑一下,終于說出來:“我說了,你可要撐住??!他得的是肝癌,晚期!他平時有什么不良嗜好嗎?”
毛小娟驚呆,如晴天霹靂:“他……他經(jīng)常醉酒,抽煙?!?/p>
大夫搖搖頭:“抽煙,酗酒害人。你趕快去辦住院手續(xù)吧!”說完,走了。
毛小娟噙著眼,想了想,匆匆走了。
34.醫(yī)院門前 日
馮吉騎著自行車大汗淋漓飛奔而來。
毛小娟看到馮吉,就像見到救星似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馮吉,張志高得了肝癌,晚期!”
馮吉吃驚:“人在哪里?”
毛小娟:“昨天半夜犯的病,人在醫(yī)院里。你是知道的,我們在此地?zé)o親無故的,我想到你……”
馮吉催著:“走,咱們進去吧!”
35.醫(yī)院危重病房 日
張志高躺在病床上,不解地問:“馮吉,你怎么知道我病了的?我這是什么病呢,疼起來要命!問醫(yī)生,醫(yī)生老是說還要檢查才能確定。”
馮吉不得不扯謊:“我來醫(yī)院看一位病人,碰巧見到小娟了。我問過大夫,你得的可能是腸炎,安心治病吧?!?/p>
張志高:“唉,真倒霉!小娟又懷孕了,反應(yīng)強烈,不能多來……”
馮吉:“我來!你別多講話了,睡一覺吧?!?/p>
毛小娟:“馮吉講了,他有空就來照顧你。睡吧,整夜沒睡好覺了?!?/p>
36.張志高家 晨
毛小娟左手提著一只籃子,里面裝滿菜,有點費力地上樓。到了二樓樓梯口,腳一滑,身子重重地摔在臺階上,褲子里流出血,疼得起不來,得盡力地喊著:“有人嗎?來人哪!”
三樓一位胖大嫂聞聲出來,大驚:“毛老師,你……”
毛小娟見了救星似的:“大嫂,請你快扶我去家?!蚁旅嫣?!”
胖大嫂扶著毛小娟上樓,開了門進了屋,將毛小娟放倒在沙發(fā)上。
毛小娟無力地:“大嫂,請你打個電話……”從衣袋里拿出一張紙條,“這是電話號,叫他趕緊上我家來……”
37.市政府干部家屬院 日
救護車已到了,幾個醫(yī)護人員正抬著擔架上的毛小娟從樓里出來。
馮吉騎著自行車趕來,他跑到擔架前:“小娟!”
毛小娟臉色蒼白,無力地:“來了!”
馮吉:“嗯,我跟救護車走?!?/p>
毛小娟點一下頭:“好。錢我?guī)е?。?/p>
38.婦科病房 日
毛小娟躺在病床上,馮吉坐在一旁。
馮吉安慰著說:“大夫說了,身體沒什么大事,養(yǎng)些天就好了。只是,你的孩子……”
毛小娟慘淡地笑笑:“讓你受累了!”
馮吉:“哪里活!你好好躺著,我去志高病房。我走的時候沒敢說去你那兒,只是說學(xué)校有點急事。我怕他著急?!?/p>
39.危重病房 日
馮吉進來。
張志高有些埋怨地:“這么長時間才來,我急著要解大便!”
馮吉:“好?!睆拇驳紫氯〕鼋獗闫?,遞進張志高被窩里。
張志高臉上抽動一下,說:“我肚子疼、疼得很!快找護士!”
馮吉:“好?!瘪R上出了病房。
片刻,馮吉進來:“護士馬上就來,再給你打一針就好了。”說完,開始為解完大便的張志高收拾起來。
這時,護士進來,給張志高打了一針:“好了,很快就不疼了,你睡一會兒吧?!彪x去。
張志高迷迷糊糊要睡了。
馮吉:“早上到現(xiàn)在沒有吃過東西,要吃什么?”
張志高無力地搖搖頭。
馮吉想了想,說:“你先休息著,我去給你燒雞湯?!?/p>
張志高無力地點點頭。
40.婦產(chǎn)科病房 日
馮吉進來,見毛小娟靜靜地躺著,便說:“跟志高說了,我去給你們燒雞湯去!把你家的鑰匙給我?!?/p>
41.婦科病房 日
馮吉將一個飯盒遞給毛小娟:“你先趁熱喝吧。我去給志高送過去。”提著另一飯盒離去。
42.危重病房 日
張志高艱難地哼著。
馮吉進來,忙問:“怎么啦?”
張志高低聲地:“我難受。你扶我靠坐著吧?!?/p>
馮吉將病床的一邊搖起來,抱起他半躺半靠著。然后用一小碗先倒了半碗雞湯,遞給張志高:“喝吧,還燙呢!”
張志高苦笑一下,搖搖頭:“我不想喝,也不想吃?!?/p>
馮吉勸著:“先喝點湯吧!到現(xiàn)在你滴水沒沾,哪能行呢!”
張志高接過碗來,手直發(fā)抖。
馮吉見此情形,立刻將碗端回,斜坐在他身旁,用湯匙喂他。
張志高勉強喝了幾口,突然大口噴出來,雞湯噴在馮吉臉上、衣上。
張志高很抱歉:“對不起,對不起!”
馮吉:“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边B忙去衛(wèi)生間擦洗。
43.張志高家 傍晚
張志高躺在床上,面色蒼白,奄奄一息。
馮吉陪著張志高的父親,毛小娟攙著張志高的母親進來。
馮吉低聲對張志高的父母說:“記住我路上說的話,病已經(jīng)這樣了,就不要太悲傷了,特別是在志高面前。志高會很痛苦的。
兩位老人點點頭。
44.張志高家臥室 夜
張志高進入彌留之際,馮吉默默給他脫去衣服,換上“老衣”及新的鞋襪。
張志高突然迥光返照,招呼著:“馮吉……馮吉……”
馮吉將耳朵貼在張志高的嘴唇附近:“志高,有什么話,你說吧?!?/p>
張志高艱難地:“我……實在……對不起你!照顧好……毛……”
馮吉不禁熱淚盈眶:“過去的就過去了,別放在心上?!?/p>
張志高看著馮吉,微微地笑了一下……
45.火車站候車室 日
張志高父母要返回老家了,馮吉和毛小娟在為他們送行。
張志高父親抱著紅布包裹著的骨灰盒,張志高母親捧著兒子遺像,老兩口悲傷不已。
母親口中不住喃喃地:“志高,爸爸、媽媽帶你回家了……”
毛小娟一直流著淚。
馮吉也心酸,熱淚盈眶,安慰著:“二老注意身體??!”
開始檢票了,旅客們涌進入口處。
張志高父親走了幾步,又猛然回來握緊馮吉的手,真摯地:“謝謝您!志高走了,你回老家可要來我家?。 ?/p>
馮吉:“一定!一定!”
46.毛小娟家 傍晚
馮吉用毛巾擦著手,說:“好了。我也該回去了。以后,家里有什么活兒,你就給我打電話。別自己干。這半年多,你都瘦了,要注意身體?!狈畔旅?,準備離去。
毛小娟:“別忙著走,每次來了都匆匆忙忙的,坐一會兒吧,我還想問你一件事呢!”
馮吉一怔:“什么事?”坐到沙發(fā)上。
毛小娟坐在他的對面,說:“那天晚上,我在師大操場明確表示與你斷絕關(guān)系,你當時有什么想法?”
馮吉一笑:“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了,還提它干嗎!”
毛小娟:“不,我要你說嘛!”
馮吉認真地:“實話實說,當時我心里茫然,痛苦。后來,我想通了,你是為我好,怕影響我的前途?!?/p>
毛小娟:“你真是這么理解我的心境?”
馮吉:“真的,確實是真的!”
毛小娟很感動。少頃,她忽然溫存地提出:“馮吉,我們還能破鏡重圓嗎?”
馮吉一笑,反問一句:“你說呢?”
毛小娟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撲在馮吉身上。
倆人緊緊偎依著。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