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張旭東 編輯 | 吳冠宇
不老青樹諶白眉
◎ 文 | 張旭東 編輯 | 吳冠宇
青樹晨景
諶氏妣祠門額
我有研究村莊的愛好。
行走在土地上,最讓人傷感唏噓的是蒿草中的村莊,沿著河流,沿著道路,總能在不經(jīng)意間看到衰老的村莊。村莊危墻高聳的氣勢可以讓人想象當年的鼎盛。雕梁畫棟的建造構件讓人仿佛看到了村莊昔日的榮華。然而,倒頹一地的斷梁碎瓦,青冷墻院中葳蕤的蒿草,讓人感受到村莊垂垂一息的衰老。
每個村莊都曾經(jīng)年輕過,曾經(jīng)充滿活力。當年村莊的祖先們用穿越時間的慎重和聰慧的眼光,審視著這片蒿草萋萋的荒蕪土地,鋤下了開基建業(yè)的第一鋤頭,砍刈盡土地上的荒蕪,建造起了家園,同時也建造起了他們的夢想和對子孫后代熱切的期盼與祝福。田園在村莊的周圍被開墾出來。人丁在村莊的各個角落繁衍起來。在耕作的白晝過后,村莊的燈火點起,誦讀詩書成為子孫們擔負先輩夢想激情的方式。依靠耕讀傳家的信念,他們感受到了村莊生生不息的生命力量??赡芙?jīng)歷幾代,也可能更多代人的努力,一些孩子成為了村莊的榮耀,門庭開始高大,榮華來到了村莊。篳路藍縷來到這里的先輩、胼手胝足創(chuàng)造家園的祖先被請進了祠堂。青石板路被族人們鋪疊得整整齊齊,池塘邊蕩漾著婦人對安康生活的家長里短。
就是這樣一份份歷史的吸引,讓我一個村莊一個村莊地行走。
會埠鎮(zhèn)有個村莊,叫青樹村。知道青樹這個村莊很早,記得還是在赤田余家山中學教書的時候,那是1989年。我教初二的語文,和我一起搭班教數(shù)學的是諶祖?zhèn)惱舷壬?,他的兒子諶幸生也與我同事,教另一個班的數(shù)學。那時教學閑時,就天南海北地聊。諶祖?zhèn)惱蠋熅驼f到他們是屬于青樹諶氏,青樹諶氏讀書、做生意都不一般,清末明初,諶氏在南昌的米業(yè)里是很有分量的。于是就記住了青樹這個村莊。
真正到青樹則是2009年,那時我專門做歷史調查,沿著鄉(xiāng)村,看見一個村莊,就調查一個村莊。一次沿著越山下面的公路來到一個村莊的橋邊,橋頭轉彎處竟然是一條很寬的石板路,很像一個大集鎮(zhèn)才有的那種商業(yè)路。于是好奇地問,這是哪個村。
村民回答,青樹村。才恍然知道,這就是那個曾經(jīng)聽說過的青樹村。怪不得路寬石板厚。于是走了進去,如同見到的其他村莊,老房已破敗許久,但當年的輝煌還有影子在草夥間閃爍。
行至街道的一半,一所建筑吸引了我。這是個并不大的建筑,磚上刻著四個字“諶氏妣祠”。這可真少見,村莊里多祠堂并不稀奇,但專門建的妣祠還沒有見過。以前,我發(fā)現(xiàn)赤田上羅塘許氏男女祠堂的時候,很是驚詫,還特意在《江南都市報》上寫了專題,后來又拍了專題記錄片。但誰會想到,就在越山這個小小的青樹村落竟然有一個專門的妣祠。當時拍完照片,沒緣份找到資料,也就草草算了。近來看到諶氏家譜中記載,祠中所供奉的是從前漢誥封的始祖熊夫人到白眉公的盧太君,再到定居青樹以后及分支出去小城、田里、墩頭等各支的祖妣夫人,都奉祭于上。這真是奇特,再細看家譜,諶氏堂號為婣睦堂。這個“婣”字,其實就是“姻”字,說明當時諶氏家族是男女平等、互敬互愛的一大家子呢!這個大家族里面肯定有很多故事,可惜沒有記載。
再一看譜,青樹諶氏竟然還在省府南昌建有省祠。但凡一姓一族,在自己的村莊里建祠堂的居多。族里勢力雄厚的,到縣城建個縣祠也是有的,但要到省里建個祠堂,那得有很強大的家族財力與家族凝聚力。諶氏在省里就建有祠堂,時間大抵是乾隆十年左右。諶氏家族的童生每次到省垣應鄉(xiāng)試,是一定要具香儀入祠拜謁祖先的。諶氏家譜上面記錄正中上層祭的是始祖漢昌候諶公文疊大人,正中層則分別是青樹徙祖白眉公、五里徙祖樂泉公、彭澤徙祖九籌公??磥?,當時是這三支遷徙繁衍的諶氏后人共建了省祠。以前聽過青樹諶氏在南昌米業(yè)曾為翹楚,所以可想當時的實力是不可小覷的。只可惜當時沒有留意記錄,以至于資料缺失,無法詳盡歷史。
是什么樣的諶氏先人選中了青樹這個地方聚族而居,自此瓜迭綿連,后代福澤不斷呢?尋找文獻,終于查到。南宋嘉定三年(公元1210年),一個叫諶原裘的人,從鄱陽湖邊的昌邑帶著一批諶姓后裔來到了越王山的青樹。這個諶原裘又號白眉,生于南宋孝宗淳熙丙申年(公元1176年),計算下來,他是在34歲時完成了他的遷徙大計。
諶氏妣祠
任何村莊都有傳奇,只是要從里面細心地去發(fā)現(xiàn),去了解。任何一個村莊,都是先人們精心挑選的,因為他們是希望后代瓜迭綿連地繁衍壯大。諶白眉在當時如此年青,卻如此眼光精準。據(jù)說村莊得名于村內多柏樹,長青,故名青樹。我倒相信,這個名字也來源于諶白眉的定名。
可能很多人不知道,“白眉”二字在中國詞語里面,是一個相當高的褒義詞。它是用來比喻兄弟或儕輩中的杰出者。三國的時候,有一個人名叫馬良,他們兄弟五人,俱有才名,其中馬良眉中有白毛,所以當時的鄉(xiāng)親們作一條諺語說:馬氏五常,白眉最良。從此白眉二字,便成了一個美譽。唐朝陳子昂曾有詩《合州津口別舍弟》曰:思積芳庭樹,心斷白眉人。清吳敬梓在《儒林外史》第二十九回寫道:“先生大才,又是尊府白眉,今日幸會,一切要求指教。”所以,白眉二字,不一定是自己取的號,反而很可能是長輩或別人對諶原裘的譽稱。
青樹旁有一寺廟名金相寺,諶氏族譜上記其是諶氏后裔于嘉慶十五年所創(chuàng)。這條記錄可錯到家了?!犊滴醴钚驴h志》上就已經(jīng)有了金相寺的記錄。其實在諶氏家譜后面的《隱逸傳》里面有明確記載,諶白眉的兒子正字行廉行三十一,居青樹樂善不倦,肆志林泉,修東庫書院,后改捐建為金相寺,訓迪后人。諶白眉育有四個兒子,分別名正、圓、早、午。其中的午居青樹治詩經(jīng),中端平甲午科第九名舉人,后曾任河南光州固始縣令。
越王山簏 攝影/ 陳昌力
今天的青樹諶氏已然繁衍成一棵大樹,分枝開脈,洋洋大觀。我對村莊的愛好,是因為村莊是給人以聚合的力量。中國著名的社會學家費孝通說,中國社會的結構是鄉(xiāng)村組成。鄉(xiāng)村文明、鄉(xiāng)賢是村莊發(fā)展的力量。今天很多新建的鄉(xiāng)村房屋沿著公路一條線地建設著,如散消一般。
很多老的村莊,榮華像暮色一樣消沉到地平線下,蒿草進入村莊的心臟。昔日張揚的榮華和無限的活力已經(jīng)形銷骨瘦。蒼顏爬在村莊的角角落落。難道從蒿草中建起,重歸于蒿草之中,這就是故園的命運?
這讓我想起了青樹村莊的始建者諶白眉。他對后人的希望,肯定是村莊活力永遠,這也是他遷徙到這里挖下第一鏟土時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