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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夏蘭蘭

2017-11-14 22:27周子湘
黃河 2017年4期
關鍵詞:蘭蘭大姨小寶

周子湘

這是一爿沒有被拆掉的城中村?,F在這樣的地方不多了。能找到是宋小寶和夏蘭蘭的運氣。

夏蘭蘭現在已經會化濃妝了,眼線從眼梢挑上去,口紅濃重,色彩艷麗。只要不出汗,脖子上的金項鏈就不會掉色。

宋小寶用三輪摩托車馱著夏蘭蘭在城中村里轉,一邊開一邊指給她看:“蘭蘭,就是這個村子,城里該拆的都拆完了,再不下手,就沒咱們的份了?!?/p>

夏蘭蘭坐在三輪摩托車上,從身邊滑過的理發(fā)店玻璃門里瞥見自己:宋小寶給她買的高跟鞋,小碎花的連衣裙,裙子里是白嫩修長的一雙腿。腿上放著她的包,金色鏈子的人造革女士包。

這是為了取悅中介人專門打扮的。中介人見過多少鄉(xiāng)下出來的漂亮女孩,不打扮一下,他能看得上?他看不上,這生意還怎么做?

夏蘭蘭看著打扮得像賽金花的自己,拉拉裙子,梳了梳頭發(fā)。她的臉是小巧的圓臉,沒動過刀子,沒墊過下巴,不是錐子臉鋒利嫵媚那一路,卻是溫柔、恬淡的一朵小花,如果去了這身行頭,是自然敦厚的健康美。白凈的皮膚騙了城里人的眼睛,這姣好的膚色讓很多城里女孩把夏蘭蘭歸入自己的同類。

可她知道,她終究和她們不一樣。她從山里走出來,要走多少路呢。先在路邊搭摩托車,再坐汽車,再倒火車……從娘胎里爬出來的那一刻起,人的命就算是注定了。她和宋小寶是一樣的,一路跌跌撞撞走進城里,他們都清楚來的目的,來了就是為了扎下根。再不回去走那么長的山路了。

八千塊,老頭不殘疾不癡呆,可以了,蘭蘭,算公道了。宋小寶抱著夏蘭蘭勸她。

只要想到自己要去嫁給一個五十八歲的老頭,夏蘭蘭就想哭。

“哭什么,蘭蘭?這又不是真嫁。假結婚。你知道中介人有多難找,現在查得緊,這條線不好搭。如果讓他們村上知道了,打死也不會給咱們分房,你的戶口也別想遷到他村上。分不到房子,指望咱倆,要在這座城里奮斗多少年?”

宋小寶摟著夏蘭蘭,一晚上就這樣從背后緊緊抱著她,又嘆口氣翻過身去:“你以為我想讓你和那老頭演這出戲?只是走一個過場,你和他領個結婚證,一切結束——還是咱倆住。那老頭敢碰你一根手指頭,我饒不了他!他敢!其實我心里也難受,誰愿意自己的女朋友和別的男人‘結婚’?想想你要和他去領證,我都要瘋?!?/p>

夏蘭蘭立刻扭頭問:“那你為什么讓我‘嫁’給他? ”

宋小寶的聲音低了下去,低得夏蘭蘭幾乎聽不見:“不這樣怎么辦?咱倆在餐館端盤子,干一輩子也買不起房?!彼鋈粵]有了平時的虎勁,只覺得虛弱無力。他松開摟著夏蘭蘭的手,轉了過去。

屋子里靜得有點荒涼。她看不得他這個樣子,他在夏蘭蘭最無助的時候來到她的身邊,現在,她怎么能撇下他不管呢?她又從背后抱起他,吻著他腦后的短頭發(fā)說:“小寶,我去?!?/p>

夏蘭蘭從山里走出來,并不是來找宋小寶的。那時候,她還不認識宋小寶。她來投奔的人,是早二十年走出大山,在城里工作的大姨。

夏蘭蘭站在廠區(qū)的家屬樓前,放膽走上去叫了一聲大姨。大姨提著一兜從超市買來的打折雞蛋,茫然地看了一眼夏蘭蘭。大姨印象里,夏蘭蘭只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猛然有一個成年姑娘站在面前叫她,她的第一反應不是親熱,是戒備。

“大姨,我是蘭蘭?!毕奶m蘭背著沉重的大包,自己報名道。

大姨愣了一分鐘:“你怎么來了?你媽還好嗎?”

“我媽我爸都好,他們可想你了。本來要給你打電話,可是你手機一直打不通?!?/p>

“哦……手機號碼換了??赡銘撓冉o你姨夫打個電話啊,他手機號沒換。你這不吭不哈地來了,家里還沒收拾,怎么住得下?還有你這么大的包......家里地方小,往哪兒放呢?”

被大姨這么一說,夏蘭蘭覺得自己像個累贅,和自己身上的大包袱一樣,給大姨家里添麻煩了。開在臉上濃濃的一臉笑花,瞬間凍在僵硬的嘴唇上。

大姨不冷不熱地看了幾眼陌生外甥女。夏蘭蘭背著大包,在太陽地里站著,打聽了好幾個街區(qū),才找到大姨的家屬院,她走得實在太累了。臉上曬得滾燙,小腿上也像著了火。

身上燙,可心里涼。臨出門,爸媽往大包里塞了好幾包菌子、木耳,都是父親在山里采的。媽說,大姨做姑娘時,最喜歡上山采菌子、木耳吃,要多帶點,她一定愛吃。

如今看來,大姨是不會稀罕的,城里到處是商店、超市,超市里什么東西沒有?可愚笨的父親冒雨在山里采了這么多,蘭蘭一想起父親背著簍子進山的樣子,不覺心酸起來。

大姨領著夏蘭蘭往家里走。這是一個普通的廠區(qū)家屬院,大姨家是老房子,不大,走進屋,家里并沒有什么高檔家具,甚至那把涼椅,還是一把老式竹椅。大姨把排隊買來的雞蛋放進廚房,一屁股坐進老式竹椅里,竹椅突然受力,發(fā)出吱吱呀呀的響聲。

夏蘭蘭坐在大姨對面,她看到大姨的一條腿翹在另一條腿上,白色的塑料拖鞋晃晃悠悠勾在腳尖上,隨時可以啪地一聲掉下來。大姨用一把塑料涼扇扇風,一下一下拍打在胳膊上,仿佛睡著了。

“你進城來有什么打算?”大姨從半睡里透出聲音。

“我打算找一份工作,山里沒有什么出路。我爸媽老了,他們在山里一輩子,不打算出來了,可他們說我還年輕,應該進城找一條出路?!毕奶m蘭看著大姨說。

“山里沒有出路,進城就有好工作了?你們現在和我們那會兒不一樣了,我那會兒,畢業(yè)了包分配,現在哪有上學包分配的?,F在多少城里的大學生都找不到工作,你連大學都沒上過,怎么找工作???”

“可我能吃苦,我干活不怕累,我一定能找份工作養(yǎng)活自己的,大姨!”

塑料扇子一下一下拍打著胳膊,停了半晌,大姨起身進廚房去了。過了一會兒,從廚房飄來大姨淡淡的一句話?!澳阆茸∠掳?。”

夏蘭蘭開始找工作,餐館服務員是上崗最快的工作,她長得不差,被分配到包廂??上奶m蘭還沒學會給酒精爐加火就上崗了。她在往酒精爐里加酒精時,沒有先滅火,酒精一加進爐膛,爐里的酒精被瞬間點燃,噴出一條火舌,直沖女顧客的身上躥去。

夏蘭蘭一把扔飛了酒精,女顧客尖叫著跳起來,她也尖叫著跳,包廂里此起彼伏地響起兩個女人驚恐的喊聲。隔壁包廂的服務員宋小寶聽到喊聲,一把推開門,用一張臺布蒙住酒精爐,迅速撲滅了火。

被嚇蒙了的夏蘭蘭只知道哭。宋小寶卻忙開了,忙著道歉,鞠躬,遞涼毛巾,姐長姐短地叫著,替女顧客送果盤,給經理解釋,收拾臺面……一系列的活兒,宋小寶替夏蘭蘭全干完了。等夏蘭蘭哭完了,女顧客早就不喊叫了,又點了兩道菜,還讓經理免了對宋小寶和夏蘭蘭的責罰。

宋小寶真有本事,夏蘭蘭用感激又崇拜的目光看了看宋小寶。下了班,宋小寶拉著夏蘭蘭的胳膊一個勁吹氣:“燙著了嗎?以后做事小心點……”他要看,就給他看唄,她伸著胳膊沒往回縮。誰讓人家?guī)土俗约哼@么大的忙呢,沒有宋小寶,你夏蘭蘭明天能不能來上班都不一定呢。

“我要是被開除怎么辦?”夏蘭蘭擔心地問。

“傻瓜,有我在,你就不會被開除。以后有什么事,你就叫我?!彼涡毰牧伺男馗?,好像餐館是他開的。這份仗義,讓夏蘭蘭覺得踏實。

她做了他的跟屁蟲。宋小寶最喜歡和她說話,他讓她叫哥,她就叫哥。她愿意跟著他,跟著他學端菜,學點餐,學擺盤,有了這個“哥”,夏蘭蘭覺得自己不會被開除了。

她白天上一天班,晚上回去,大姨一家早就睡覺了,仿佛她是一個空氣人。大姨和自己沒話,姨夫也不常在家。躺在床上,她把頭埋在臂彎里,靜靜地回想一天里他的影子,他和自己說的話。他跑在餐廳走廊上的樣子,干練、麻利地傳菜,汗水從額頭上流下來,亮晶晶掛在臉上。她想伸手給他擦一擦,把他揉皺的衣領整一整,她不自覺地伸出手,停在半空中,心里有一股暖融融的感覺冒出來,流遍全身。

一年后,夏蘭蘭搬出了大姨家,她和宋小寶住在了一起。

一天,宋小寶神秘兮兮地說:“城中村快拆遷了,能分房!”

“分房?”

“你想不想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想??!”

“我也想?!?/p>

宋小寶真有這樣的朋友,專門拉皮條,找女人“嫁”給城中村的窮光棍,宋小寶和夏蘭蘭花錢,老頭賣人格,他們合起伙來糊弄城中村里多得住不完的房子。

荒涼的房間里,節(jié)能燈閃了一下。“小寶,我去?!毕奶m蘭抱著宋小寶說。宋小寶一下轉過身來,在夏蘭蘭的臉上響亮地親了一下。

夏蘭蘭和老頭去民政局領證的時候,穿著一身紅裙子,跟在老頭身后,老頭走到哪兒,她走到哪兒,工作人員問什么,她就答什么,像個乖巧的小媳婦。宋小寶和幾個老鄉(xiāng)冒充親友團一起去了。宋小寶的喉頭發(fā)緊,不時緊張地咽一下,他緊緊盯著老頭的一舉一動,看老頭的手有沒有碰夏蘭蘭。

宋小寶豎起耳朵聽夏蘭蘭說的每句話,看老頭和她走在一起時的距離。老頭今天打扮得真像新郎,花白的頭發(fā)梳得光溜溜的,竟然還穿了一套西裝,雖然是一套廉價的西裝,卻配著皮鞋,挺像那么一回事。這更讓宋小寶氣不打一處來。還真把這場戲當真演了?

老頭走得挺慢,每走幾步,就回過頭等等夏蘭蘭。民政局好幾個辦公室,樓上樓下地走,夏蘭蘭一直微微低著頭,跟在后面。宋小寶在離得不遠的地方一路跟著,像一頭緊盯獵物的豹子,他冷眼看著前面兩個人,越想越不是滋味,可只能咬牙忍著。

照相的時候,攝影師讓老頭和夏蘭蘭坐得近點。老頭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嘴唇抿著,坐直了身子,向夏蘭蘭靠了靠。老頭發(fā)出短促的呼吸聲,他既莊重又緊張。

這讓夏蘭蘭的心里突然很難過。他這么緊張,恐怕他這輩子都沒有拍過結婚照。是什么樣的經歷讓他一輩子沒結婚?還是他也有過喜歡的女人,只是最終沒走到一起?他這樣的年紀,本應是含飴弄孫的生活,可他連兒子都沒有。當初拉皮條的人指著老頭的照片,像指著一頭待價而沽的動物說,放心,絕對不會有人找你們麻煩,這老頭干凈——真是老光棍,連孩子都沒有。

老頭是一個人來民政局的,一個親友團也沒有,為了賺這八千塊錢,老頭也是豁出去了。

“看這兒,笑!”喀嚓一聲,攝影師按下快門。老頭緊張地笑著,夏蘭蘭似笑非笑。宋小寶瞪著一雙豹子眼,狠狠咽了一下唾沫。

晚上回到出租屋,夏蘭蘭脫下那身紅裙子,換上睡衣炒菜。把菜端上桌,宋小寶依舊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靶?,吃飯。”宋小寶根本不理夏蘭蘭?!靶殻燥??!痹俳袝r,宋小寶從床上一躍而起,光著腳蹦到餐桌旁,端起一盤紅燒魚啪地摔在地上。紅燒魚的湯汁潑灑一片,濺到沙發(fā)上、床上、夏蘭蘭的睡衣上,艷麗的帶血的桃花一樣。

夏蘭蘭沒有哭,宋小寶蹲在地上,大聲哭起來。夏蘭蘭蹲下來,一把摟住他的頭。

第三天,老頭就來叫夏蘭蘭過去住。

城中村的村長和幾個村干部都上門看望老頭,他是村里有名的光棍,臨老了娶上媳婦,還是這么年輕的媳婦,能不來看嗎?頭一天還能擋,說夏蘭蘭回娘家了,第二天怎么辦?不但要看,還吵著要喝喜酒。

宋小寶用三輪摩托車拉著夏蘭蘭和行李,一路顛簸著,到了老頭的房子。夏蘭蘭這才知道老頭叫馮立本。當著人面,她什么也不叫,沒人的時候,她叫他馮叔??伤涡殘猿质裁炊疾唤?,白搭話。他只是在馮立本的屋子里轉,檢查老頭的屋子,每間房子都看,尤其是廁所和浴室,看看里面的鎖,他把夏蘭蘭關在里面,關上門,自己扭了半天門,打不開,他滿意地笑了笑。

“你干嘛?。俊毕奶m蘭被關在廁所里,拍著門問。

“我看看老東西會不會使壞!”宋小寶隔著門說。

夏蘭蘭出來打了他一下說:“你怎么這么多心啊,他不會的?!?/p>

“不會?聽見女孩洗澡,他什么都會了!”

宋小寶拉住夏蘭蘭,指著大門口說:“他要敢犯渾,你就喊人,門正對著街道,你一喊,他就不敢了。給我打電話,我立刻來收拾他!”

夏蘭蘭甩開宋小寶的手,陰沉著臉扔下一句:“當初不知道是誰出的餿主意,現在又防賊一樣折騰我!”

夏蘭蘭心里竟然對老頭有了點歉意。是因為宋小寶明打明的不信任,還是對老頭一生孤苦的同情,夏蘭蘭自己也說不清。她只是每天早上起得很早,她和老頭各睡一間屋子,起來的時候,老頭屋里的燈還沒亮。她悄悄起來做好早飯,自己吃完,把老頭的那一份悶熱在鍋里,出門上班。

一天早上,天蒙蒙亮,夏蘭蘭聽到廚房里有響動,她警惕地爬起來,伸出頭往窗外望。窗外竟然是老頭,他今天起得這么早?他手里提著一鍋豆?jié){,一塑料袋油條,正在廚房里拿勺子拿碗。

夏蘭蘭急匆匆穿好衣服走出來。老頭局促地看了一眼夏蘭蘭,磕巴著說:“起來了?快吃飯……早上第一鍋新鮮的豆?jié){,油條也是第一鍋,熱乎乎的,快吃吧?!?/p>

夏蘭蘭的手里被塞進一根油條。

“馮叔,我還沒刷牙,刷牙洗臉完再吃吧?!?/p>

“哦,對,對,你快去洗,油條先放下。”

老頭搶過油條放在案板上,放得太猛,打翻了白糖罐。夏蘭蘭急忙上前扶,老頭也扶,頭湊到一起又趕緊分開了。哎,這不倫不類的生活!夏蘭蘭心里嘆了一聲,卻又有一股暖流,順著豆?jié){油條的氣息飄過來,在清晨的薄霧里飄蕩。

但老頭吝嗇,還貪小便宜。每天早上他去油條攤上買豆?jié){,都要纏著攤主多加一勺。攤主給他加一勺,他又把白糖狠狠舀兩勺,灑進豆?jié){鍋里。自從他發(fā)現攤位的餐桌上有免費自取的白糖,老頭就不再用家里的白糖了。但他放得實在太多,每次夏蘭蘭都喝得齁嗓子。

夏蘭蘭是有一天提早出門時發(fā)現豆?jié){的秘密的。宋小寶突然有一天一大早來找她,為了監(jiān)督她究竟睡在哪間屋子。夏蘭蘭被宋小寶催促著穿上衣服,坐上他的電瓶車一起上班。走到油條攤前,夏蘭蘭要給老頭打招呼,正撞見老頭拿著大銅勺往鍋里加豆?jié){。

電瓶車穿梭在城中村低矮的巷道里,大門上“院內有空房”的粉筆字從夏蘭蘭眼前滑過。門口閑坐著吃早飯的女人和抽煙、發(fā)呆的男人。隔夜垃圾亂糟糟堆在墻角,一兩只流浪狗在垃圾堆里刨食。大清早,蓋樓的工匠已經開始干活。地上的沙子圍起一堆水,工人正在攪拌水泥。很快,一層層在自家院子里加蓋起的危樓會拔地而起。房主在盡最大努力加蓋到極限,以求在城中村拆遷時多占些面積,多分幾套房。

老頭家里窮,沒錢加蓋樓房,他只能守著自己的一個院子,拆遷時能分幾套就幾套吧。想到這兒,夏蘭蘭有點失望??捎钟惺裁崔k法呢?如果老頭富裕,他還會為了八千塊錢和自己假結婚嗎?

街邊,閑散的男人們支起麻將桌,沏上一壺茶,開始打麻將。亮紅燈的小旅館,熄滅了亮了一夜的紅燈。洗腳房的按摩西施露出雪白的大腿,她拿著小鏡子往臉上抹粉,臉上刷白的,只是眼睛紅得刺目。

這就是他生活的環(huán)境。夏蘭蘭鄙薄老頭的那點心思升騰起來,又漸漸散去。今天回去該給他交伙食費了。除了八千塊,夏蘭蘭住在老頭家的這段時間,住免費,伙食費另算,直到村干部不再拜訪老頭,夏蘭蘭就可以搬走,這是事先商量好的。

晚上回來,老頭正在客廳里看電視,夏蘭蘭把錢放在桌子上:“馮叔,這個月的伙食費,你數數?!崩项^的眼睛一亮,伸手要去拿,可又看了一眼夏蘭蘭,頓了頓說:“啊……辛苦一天了吧,我把電視開小點?!?/p>

“不礙事,你也早點睡吧?!毕奶m蘭出了客廳,走進自己屋子,想起包忘了拿,又返回去,正看見老頭用大拇指蘸著唾沫,一張張搓著紙幣數錢。搓一下,舉起來對著燈看看真假,看完了,再放在耳朵邊揉一揉,聽紙幣的聲音。夏蘭蘭剛站在門邊上,又轉身走了。她不想讓老頭尷尬。

老頭還有一個兒子的事,連給夏蘭蘭拉皮條的中介人都不知道,老頭瞞得真干凈。夏蘭蘭若非這天晚上親眼所見,也不會相信老頭會有這樣的兒子。老頭年輕時和一個女人好過,但女人嫌老頭太窮,帶著孩子嫁了他人。女人和老頭再無往來,可養(yǎng)出來的兒子不成器,二十多歲的小伙子沒工作,每日打牌為生。家里的錢被掏得干凈,后來知道了自己竟還有一個親爹,小伙子便隔三差五上門問老頭要錢。

老頭從沒有承認自己有兒子,他不認。他也沒錢給這個消失了二十多年的兒子??蓛鹤硬贿@樣想,你二十多年沒有養(yǎng)過我,現在花你點錢,怎么就不應該?

“我沒你這個兒子,你走!”晚上,夏蘭蘭剛上床睡下,院子里傳來老頭的說話聲。燈影里,老頭和一個小伙子站在院子里。

“你不給我錢,當初為什么生我?我聽說你又結婚了?你當初撇下我們母子不管,現在你多大年紀了,娶一個女孩?你不覺得丟人,我還覺得丟人哩!”小伙子叫喊著,他用手憤怒地指著老頭。

老頭啪地打開他的手,“你給我走,當初是你媽嫌棄我,不和我過,不是我不要你們。我不欠你的,你給我走!”

“你還要抵賴?你就眼看著我輸光了錢,你也見死不救?”

“我沒你這樣的兒子,我早就給你說過,不要打牌,你不聽,今天這步是你自找的。”

小伙子眼看要不來錢,氣急敗壞,忽然看見客廳桌上夏蘭蘭給的伙食費,他沖進屋子就抓,“你明明有錢,你騙我說沒有,你的心真狠啊!”

老頭拉住兒子的衣服,去搶他手里的錢,“還給我!”哧啦一聲,老頭的短袖破了。

兒子緊緊攥住錢,猛地掙脫他,朝大門外走。老頭渾身顫抖著,追上去,伸手去拽兒子的胳膊??蓳淞艘粋€空。

兒子一把甩開老頭,快速朝大門外跑:“你見死不救,你老了我也不會給你送終!”

老頭顫抖了一下,雷打般,手無力地垂下來,腳下一軟,跌倒在院子里。兒子早已跑遠,老頭的破短袖從兩邊的手臂上跌落下來,像兩塊破抹布,披在老頭肩上。老頭深陷的眼窩里流出渾濁的淚水。

夏蘭蘭急忙穿好衣服,把老頭從地上扶起來,坐進屋子。汗水混合著淚水,從老頭的額頭上、眉弓上、眼睛里流下來。夏蘭蘭一句話不說,她找出針線,默默縫補著老頭那件破裂的短袖。

老頭花白的頭發(fā)一縷一縷掛在頭皮上,他抖著嘴唇,費了好大力氣不讓自己發(fā)出哭聲。夏蘭蘭不抬頭看他,低頭縫衣服,她找不出合適的話語勸他,也不想直視他的痛苦,讓他自己慢慢平靜一會兒吧。

“謝謝?!焙靡粫?,老頭的嘴唇不抖了,“蘭蘭,你去睡吧,我沒事。”夏蘭蘭收拾好針線,準備回房間:“好,馮叔,衣服補好了,你也早點睡吧?!?/p>

他忽然拉住她的手。她嚇了一跳,準備掙脫,卻看到他的眼睛很平靜,靜靜地端坐著,沒有一絲侵略性?!爸x謝你給我縫好了衣服,謝謝你把這個家收拾得這么干凈。謝謝你……今晚啥也沒問……”

夏蘭蘭沒有掙脫自己的手,她笑笑說:“這沒啥。”

“你每天上班,路遠嗎?”老頭問。

“不遠,坐公交車五站路?!?/p>

“哦......這么久了,我竟然不知道。其實挺遠的?!?/p>

“不遠,你早點睡吧?!?/p>

“你在城里還有親戚嗎?”

“還有一個大姨,但我大姨……上班忙,我去得少?!?/p>

“伙食費,你以后不要給我了,你吃得太少,不要給我了?!?/p>

夏蘭蘭剛要反對,老頭松開她的手,推了她一把,“去睡覺,去睡,明天一早還要上班呢,五站路,不近?!?/p>

夏蘭蘭躺在床上,心還在砰砰跳,老頭不要伙食費了,怎么給宋小寶說呢?

果然,第二天,宋小寶把餐盤咚地蹾在理餐臺上,瞪著眼睛問夏蘭蘭:“什么?他那么吝嗇的人,為什么不要伙食費了?他把你怎么了?”

“你想哪兒去了,我不是剛給你說了嗎?”

“你給他補衣服,他還摸你的手?”

“宋小寶,你聽得懂人話嗎?我不是把前因后果都告訴你了?”

宋小寶根本不聽夏蘭蘭的解釋,他氣呼呼地摔著托盤,“老東西,我就知道他沒安好心!”

這天晚上,宋小寶堅決沒讓夏蘭蘭回到老頭那里,他把夏蘭蘭帶回出租屋,扔在床上,趴在她的身上一邊進入一邊發(fā)火。她一聲不吭,默默承受著。他緊緊摟著她:“我就沒見過你這樣的女人,你非要把我折磨瘋!”

平靜下來后,他點燃一支煙,望著天花板發(fā)呆。她吻著他的短頭發(fā),他依然一句話也不說。算了,他一定心里難受。夏蘭蘭躺在宋小寶身邊,陪著他發(fā)呆。窗外的野貓叫了一兩聲,夜深了,風緊一陣,又緩一陣。

那是一座沿著馬路而建的農貿市場。市場正在修建中,頂棚用綠色的塑料遮陽板覆蓋,里面綠森森一片。人在里面走動著,仿佛魚在水草里游。

老頭坐在一堆高高壘起的新磚前,用一只涼帽扇風,有人叫他,他就走過去幫忙抬水泥,推推車。這是他新找的工作,在建筑工地上看磚,拌水泥沙子。這是他這樣的年紀能找到的為數不多的工作。

夏蘭蘭和宋小寶是在看到老頭拿著水管子給磚堆澆水時,發(fā)現這個秘密的。老頭澆磚的水流了一地,宋小寶的電瓶車一個剎車,準備繞道。繞道的一瞬間,夏蘭蘭看清了那個澆磚的人是老頭。

他為什么到工地上打工了?是受到夏蘭蘭的感化,覺得自己游手好閑的生活太慚愧,還是一個人的生活實在太悶,在工地上能找人說說話?誰知道呢。夏蘭蘭的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撞擊了一下。她猜不到答案,只看見老頭矮胖的身影在磚堆前走動,磚堆幾乎淹沒了他。

“呀呵!老東西也上班了?不錯啊,學會自食其力了!”宋小寶停下車,幸災樂禍地看著老頭。

夏蘭蘭沒有理宋小寶,她忽然看見老頭絆了一下,一個趔趄,險些跌倒。澆磚的水管子太長,奇形怪狀蛇一樣盤在地上,老頭的一只腳纏在管子里,往前撲著,頭上的涼帽跌落在水地上,他去追自己的帽子。

他的腳上套著水管子,像一頭笨拙的老熊,手舞足蹈地抓撲著泥水里的帽子。

夏蘭蘭跳下電瓶車,幫老頭去捉泥水里的帽子。宋小寶在身后大喊著:“你給我回來,不許去,你就那么身子輕!”夏蘭蘭根本不聽宋小寶的喊聲,她跑起來,跑向老頭,幫他去捉那只帽子。

老頭抹著手上的磚末和泥水,接過帽子時,他認出是夏蘭蘭。他半蹲在地上,這個姿勢讓矮胖的他顯得更滑稽。他仰視著她,好像這帽子不是她幫他撿的,而是她贈給他的。

老頭的兒子又來找過一次老頭。上次搶走的伙食費很快輸光了,多少錢,也頂不住賭博的花銷。老頭什么也沒說,他帶兒子到工地上呆了一下午。他讓兒子看自己搬磚、澆水、抬水泥、拌沙子,讓他也搭手。兒子從沒有干過這樣的粗活,他剛抬了一袋水泥,就嚷嚷著自己的手破了。

“破了你就走吧?!崩项^眼不抬地干活,悶著頭說。

“可我沒錢了!”兒子搓著自己的手依然不放棄,在做最后的掙扎。

“沒錢了,你就搬水泥,你能比我搬得多?!崩项^背過身去,用毛巾擦了一把汗,他再沒有回頭看一眼兒子。兒子什么時候走的,他并不知道,他只是知道,他再也不會來了。

夏蘭蘭也再也沒有去過大姨家。那不是她的家,大姨有大姨的生活。日子一天天過去,夏蘭蘭是寧靜、知足的。

只有宋小寶很煩躁?!跋聜€星期,你就給我搬回來住。村干部已經去老頭家好幾次了,不會懷疑了。你的戶口已經遷到老頭村里,只要一拆遷,就能分到房。一分到房,就離婚,我實在忍受不了了!”

夏蘭蘭知道宋小寶在想什么,他想讓夏蘭蘭盡快結束這不倫不類的“婚姻”。夏蘭蘭收拾東西,準備搬走。她打掃了院子,又把老頭的幾件臟衣服洗了,屋子里那些半舊的家具,她一一擦洗干凈。擦到廚房時,夏蘭蘭看到了那個糖罐。糖罐的蓋子上結著幾塊糖疙瘩,夏蘭蘭用抹布擦干凈,她微微笑了笑,想起老頭第一次買豆?jié){回來時,那慌里慌張的樣子。

老頭這一晚上,再沒有回來。夏蘭蘭的手機尖銳地響起時,是晚上九點多。夏蘭蘭是老頭唯一能聯系到的“親人”,工地的工頭通知她趕快過來,今天下午運磚時,磚墻倒了,老頭的腿被砸傷,現在正躺在醫(yī)院里。

“你沒毛病吧?他住院了和你有什么關系?你是他什么人?”宋小寶聽到夏蘭蘭說要去看望老頭時,正在吃飯,將筷子摔在桌上。

“工頭說他砸得不輕,現在正在醫(yī)院輸血。”夏蘭蘭急急地說。

“這究竟和你有什么關系!”

“小寶,咱們畢竟和他認識一場?!?/p>

“可我們已經給過他八千塊,兩清了!”

夏蘭蘭沒再搭話,她拎起包,走入茫茫的夜色中。醫(yī)院的病房里,白皚皚一片安靜。只有氧氣瓶咕嚕咕嚕的氣泡聲回蕩在屋子里。夏蘭蘭坐在老頭的床前,老頭閉著眼睛,沒有一點聲音。

許久,老頭也許感覺到了什么,他睜開了眼睛,“蘭蘭,你怎么來了?”

“工頭打電話給我的。”

“哦,讓你大晚上跑過來,對不住你……”

夏蘭蘭搖了搖頭:“不,馮叔,我應該來的……”

夏蘭蘭的手機響了,宋小寶在電話里氣急敗壞地喊著:“我就在醫(yī)院樓下,我在等你,你下來,跟我回去!”

老頭聽到了電話里的聲音,他用力從被子里抽出一只手揮著說:“快回去,蘭蘭,我沒事,快回去?!?/p>

夏蘭蘭猶豫著,她看見墻角放著一輛輪椅,她突然醒悟到,老頭的下半生可能只能坐在輪椅上了。夏蘭蘭的心里打翻了各種調味瓶子,那些瓶瓶罐罐在心里亂成一團,五味雜陳。

夏蘭蘭拉住被子里那雙又老又皺的手,她緊緊握著。兩雙瑟瑟的手,抖得無法停止。

老頭忽然松開了她的手,一行渾濁的老淚滴落在被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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