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家
肖黛的《雜記黃河》,是一個沒有去過黃河源地的詩人對于黃河的詩意想象,黃河不僅作為一個自然景觀,更是作為一個文化景觀或精神母體進入到了她的詩歌寫作之中。黃河成為了肖黛的想象力生發(fā)和詩意多極指涉的一個語言源頭,它催生出了《雜記黃河》這首組詩,也催發(fā)出了作者對于生命與自然的個人性精神圖景。
“她們倆和我一起變成了搖籃旁的小母親/輕輕拍打著沙土間的水/那些趴著的水,那些以虛待實的水。/不知道可以問問誰啊/遺言變成悼詞究竟需要多少時日//日復(fù)一日。而我只能推開昨天/越來越遠地注目一本小說旁邊的黃河”(《小說旁邊的黃河》)。對于黃河的精神性想象主導(dǎo)了這首詩的語言流向。在非黃河的敘述和看似隨性的思慮之中,本詩蘊含著作者對黃河精神涵義和文化涵蓋的諸多指涉,這指涉并非客觀意義上的指涉,而是人心式的指涉,它幾乎與概念無關(guān),而與個體的心靈游走有關(guān)——關(guān)乎個人化的對于黃河的精神性生發(fā)。作者只有在沒有見過黃河的情況下才能寫出這首詩,這正是本詩的關(guān)鍵所在:虛擬化的個人精神之旅。題目中的“小說”二字,更像是對于本詩自我生發(fā)的一次誠摯的題中點題。
“一整天搖漿/艄公喘著勞累的氣兒/等雨滴子落地/合著氣喘的聲。/得把它撿起來——艄公說//再說,被扔在河灘的目光/也有他艄公的紫青色。/就喘啊喘,像一條船/只要靠上岸/四面不來風(fēng)//片刻后,朝著過往的炊煙/艄公擺了擺他的手。/他大口大口的粗氣/竟像晚風(fēng),吹來了女人們/用力攙扶的歌謠”(《艄公歌謠》)。在對黃河艄公的敘述中,黃河的宏大景觀讓位給了一個具體的人。這個艄公在黃河上的辛苦勞作被升騰為作者心目中的一種堅韌的生存力量,該力量大概喻意著被這條母親河所養(yǎng)育的兒女們的生存精神,生命里的苦累一刻都沒有消失過,如影隨形。而渡口或擺渡,也漸漸成為昨日的遺跡。這首詩更像是對于往日時光的一種憑吊或文化性的挽歌。詩歌結(jié)尾的“女人們”出于一種母性化的撫慰,那同甘共苦的扶助里,依然是來自于母親河的精神源頭:來自于集體性的歷史文化想象。
“近一個時期以來/比較河水的消瘦/在近一個時期的河邊我的姿態(tài)雍容/河邊有為我預(yù)備好的舟船/那舟船弱小的懷抱/藏有花朵的名單。緋紅萬千/將與我一道漂過墨黑的河。//只有最精彩的枯萎才匹配消瘦的河水/青春的骸骨,戀愛的遺跡/古往昔年的生存之戰(zhàn)/逢迎秋夏的城下降軍/都軟癱在我雍容的綻放里。/這安靜的美,帶來即將沉水的撫慰//哦,就把近一個時期的危亡/留在觀望的岸上/而岸上的水中我被花的周期推測著”(《感想岸邊》)。這首詩在幻境般的語言氛圍里,將河邊的情景進行了詩化的敘述。岸邊的花朵賦予了黃河諸多柔性色彩與浪漫調(diào)性。而墨黑的河水充滿著自我的精神預(yù)設(shè),當(dāng)“枯萎”匹配于“消瘦的河水”,那些過往的男女愛戀和家國歷史就在這綻放與萎謝里化為了一道時間的青煙。詩歌結(jié)尾的“我被花的周期推測著”,以“推測”帶出了想象性的詩意因果,一條大河早已被個人化的想象進行了詩意的“提純”與“誤讀”,多義性的自我闡釋還原了個人意識中的紛紜的黃河幻象。
總的來說,肖黛的這首組詩對于黃河進行了總體性的詩意想象,值得注意的是,此“總體性”來源于作者個人化的文化直覺,是一種出于“個體性”的單一的“總體性”;它出于一己的藝術(shù)直覺和文化虛擬,帶有極度自我的節(jié)奏調(diào)度局限和語言秩序性習(xí)慣;它是個人的,它只能是個人的——它的全部意義也只能來自于個人,來自于個人的文化性想象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