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阮 梅

親愛的女兒（節(jié)選）

■ 阮 梅

長高了的表哥穿著中山裝，吹笛的樣子像極了舅舅。他沉浸在自己的笛聲里，并不看我。我奇怪，一根竹子怎么能發(fā)出那么多鳥叫的聲音呢？

我拽著在旁邊聽笛聲的舅舅問。

舅舅說：“竹子長在林子里，空著心兒聽別人說話，聽得最多的就是鳥的聲音了。所以，你給竹子一張嘴巴，竹子就能發(fā)出鳥的叫聲來！”

“真的嗎？我也要學(xué)吹笛子！”我纏著舅舅。

“先不學(xué)吹笛，先跟舅舅學(xué)唱譜，好不？學(xué)會了唱譜，才能學(xué)吹笛子！”聽了舅舅的話，我失望了。我不喜歡唱譜，只想學(xué)吹笛，我迷上了竹孔吹奏出的鳥兒的聲音?？晌也桓艺f“不”！

舅舅有著褐色的瞳仁和微挑的下巴，眉眼像極了母親，可比母親多了份威嚴(yán)。我只得跟著舅舅學(xué)。奇怪，只聽了幾遍，我竟也能跟著唱了：“哆哆唻咪咪哆咪哆——唻唻咪發(fā)發(fā)唻咪發(fā)——咪發(fā)嗦嗦咪嗦咪——咪發(fā)嗦拉發(fā)拉發(fā)……”

學(xué)唱了兩天，我的心很快落到了肚里。唱譜沒有想象的可怕。

有時候舅舅叫我和他們一起唱，有時候叫我單唱。我唱著唱著，他就呵呵地笑起來。他笑的時候，那寬寬的額頭和挑起的下巴便露出像月牙兒一般的光亮——軟和的光亮?？杀砀绯?，舅舅會盯著他看許久，然后關(guān)他在房里，讓他一個人唱，說：“繼續(xù)唱！用心唱！帶著感情唱！唱十遍，唱好了再出來！”

表哥已唱出淚水，可他還在唱，一直唱到吃晚飯。

原來，唱歌、拉琴并不是表哥多么喜歡的事呀。

一天早上，我在睡夢里正唱著譜，聽見一陣敲得人心惶惶的鑼鼓響。我問表哥那是干什么，表哥說：“人家娶新娘子呢！”

“搶喜糖去！”我纏著表哥不上課，拉著他一溜煙跑了。

不知不覺，一天很快過去。晚上回舅舅家，我才發(fā)現(xiàn)我犯下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我不僅惹得表哥受罰，還把舅母買的新圍巾給弄丟了！

那天晚上，我決定回家。為了不讓舅舅舅母發(fā)現(xiàn)，趁舅母洗碗、舅舅喂豬的時候，我跑出了舅舅的院子。奇怪的是，離舅舅家越來越遠(yuǎn)，我的腳步卻越來越慢。

到了窯寶堤上，望著漆黑的夜，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遠(yuǎn)處，狗吠聲傳來，打著手電筒來的是舅母。

“我不要唱歌，我不要唱歌！”我對舅母說。弄丟了舅母買的圍巾，我難為情，卻偏不說。

他們果然不再叫我唱歌。舅舅說：“不想唱就不唱，你不是想學(xué)吹笛子嗎？你就到林子里去聽鳥叫吧！”整整三天，我和小伙伴們在林子里瘋玩。

離開了舅舅的琴房，一切游戲竟然索然無味。仿佛心頭有一只鳥兒在牽引，我不由自主地回到舅舅的琴房。從此，我上午唱譜、聽表哥吹笛，下午和表哥在林子里玩耍，日子像門前的小溪一般歡快地淌過。

舅舅家的好時光，說沒有就沒有了。

這天下午回家，舅舅的琴房異常安靜，沒有往常的吹拉彈唱聲。我推門一看：母親來了！她手中拿著我的換洗衣服，看來我要回家了。

舅舅拉著我到桌前，說：“小梅子，舅舅抄的譜子送一本給你，回去你還能天天唱！”舅舅一頁頁地翻，我一頁頁地看。一頁頁薄薄的紙上，是舅舅一筆一畫抄寫的歌譜，有的是唱過的，更多的是沒有唱過的。翻到?jīng)]有唱過的，舅舅便一頁頁地教我輕輕唱。

終于唱完了，舅母說：“就你這份哪，比鋼板印的還正版。這幾個晚上你舅舅都在抄呢！”一股熱流從胸腔涌動，漫過喉嚨，我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

我很想用手摸摸舅舅那十個神奇的手指，摸摸舅舅那開開合合就能發(fā)出神奇聲音的嘴唇，摸摸舅舅微微笑起來會像月兒一樣發(fā)出光亮的下巴……可我不敢，我低著頭，就那樣看著舅舅手下的歌譜。

不知何時，舅舅的歌譜已遞到我手上?？粗腋杏X自己在慢慢地變輕，輕到只有一雙翅膀的重量。我看見我手中的歌譜正變成一個小小竹林，在小小竹林里，歇滿了安靜的、正在傷離別的鳥兒……

終于，我要離開舅舅的小木樓了。母親拉著我的手，幾步就跨出了舅舅的院子。我回頭望了望，舅舅沒下樓，他在二樓金黃透亮的木格子窗下，以他的方式為我送行，他送給我的是此生不息的《百鳥朝鳳》。

我流著淚，不再回頭。我知道，我已是一只鳳，一只從舅舅手中放飛的鳳。在我的遠(yuǎn)方，有一片等待我的竹林。

牽著母親的手，我向我的竹林走近……

名家推薦：

《親愛的女兒》的主題是追求良好的親子關(guān)系。作者阮梅拋棄了簡單的說教，獨(dú)辟蹊徑，通過分析自身的成長經(jīng)歷與孩子一起探索幸福人生的真諦。例如，向青春期的女兒講述自己年少時的頑劣、自卑、自閉，如實呈現(xiàn)自己遭遇困境時所付出的艱辛與青春之痛，甚至直言自己愛哭、怯弱的特點。試想，聽到一個母親如此誠摯而真切的自我剖析，哪個孩子不動容？哪個孩子不交心？

—— 孫云曉（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家庭教育首席專家、研究員）

阮梅，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語文報》中學(xué)生版“花季悄悄話”專欄作家。作品入選多省中考模擬試題、多省中小學(xué)生語文輔助讀本、《新華文摘》等100多個重要選本，獲2016年冰心兒童文學(xué)獎、第四屆全國冰心散文獎等。

作品簡介

《親愛的女兒》由17封書信組成，母親將溢出筆尖的心語寫給女兒，也寫給世間所有的孩子。她以自己的青春故事，為未成年孩子點燃了一盞散發(fā)著摯愛與理性溫度的小燈。

（摘自《親愛的女兒》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