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帆
韓少功的創(chuàng)作何以入史
丁 帆
讓我先發(fā)言,我想大概是因為我與韓少功是生在紅旗下的同時代人吧,我是以少功四十年創(chuàng)作的一個歷史見證人身份來參加會的。首先祝賀韓少功入駐北京師范大學。因為還有二十幾個人要發(fā)言,不能超過五分鐘,我簡短說一下。
作為一個研究文學史的學人,我認為在中國當代文壇上,能夠入史的作家并不是很多,如果再過五十年、一百年回頭來看這幾十年的文學創(chuàng)作,恐怕是會有作品要出局的,能夠剩下的作家作品就不會很多了。從整個現(xiàn)當代的百年文學史角度來看新文學進程,在共和國新時期的文學發(fā)展進程中韓少功的作品都是站在歷史潮頭的,他是可以入史的作家。因為用我的標準來衡量,他的作品有兩個向度就決定他能夠入史:一個是他滲透于作品的思想的穿透力,讀他的作品,你可以讀到作品中作者試圖站在大的歷史背景下,把自己對社會和生活的思考融入其中的明顯意圖,像這樣持之以恒的創(chuàng)作者在新時期的作家中不是很多,他便是其中一個。當然,我并不完全同意他的價值立場,尤其是像《革命后記》里所透露出來的那種二律背反式的價值游移。同時,他也是一個敢于嘗試文體創(chuàng)新的作家,敢于創(chuàng)新是一種形式與技術的革命,我是同意剛才格非講韓少功是一個很先鋒的作家的觀點。
韓少功的作品起點很高,他是與新時期同步的作家,1978年就在《人民文學》上發(fā)表作品《七月洪峰》,1979年發(fā)表的“傷痕文學”《月蘭》被很多大學教材采用,這兩篇都獲得過全國短篇小說獎,但是我認為最好的作品,是他的另兩個短篇,因為作者把聚焦定格在創(chuàng)作的永恒主題上——以大寫的人性作為小說創(chuàng)作的最高目標,那就是1980年的《西望茅草地》,為此我還專門寫過評論。還有1982年的《風吹嗩吶聲》,這兩部作品比1981年發(fā)表的《飛過藍天》還要使我感動。
毋庸置疑,韓少功理論創(chuàng)作的高峰期和名世期顯然是“尋根文學”理論的倡導和“尋根小說”的創(chuàng)作實踐,作為一個“尋根文學”運動的直接參與者,除了對文學的根的探尋以外,更能夠留在文學史上的是其“尋根文學”的代表作,在三部代表作中(《爸爸爸》《女女女》《歸去來》),我認為《爸爸爸》寫得是最好的,它可以在“尋根文學”運動中上留下重重的一筆。我之所以說他“先鋒”,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自覺地從文體和技術革命的層面開始切入小說創(chuàng)作了。另外,他同時翻譯了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這部作品,對當時的中國作家有著十分重要的影響,我想譯者之所以在中國第一個推出昆德拉,那就是他對自己創(chuàng)作提出了一個更高的要求,新的開拓旨在與世界接軌。
2002年的長篇小說《暗示》的出版又標示著韓少功創(chuàng)作的一個新的文體創(chuàng)新高度。在江蘇一次評審職稱的討論會上,大家對這部新出版的作品有不同意見,我曾經(jīng)用“暗示”這個詞來調侃江蘇的某一個作家,他說我怎么從頭看到尾都沒看懂韓少功在暗示什么,我說卻聽懂了你的暗示,那當然是有特殊語境的。我要說明的問題則是:任何一個文體的創(chuàng)新都會帶來非議的,貶也好,褒也罷,這正是對作品探索的一種肯定?!恶R橋詞典》之所以在中國文壇上引起轟動,而且又被翻譯,也就是恰恰說明韓少功在文體的技術革命上面先走一步的高超之處。
《日夜書》我不認為是最好的,但是《革命后記》對我的震動卻是很大,雖然我不完全同意他的觀點,甚至有些價值觀與其相反,但是他給我反思歷史的沖擊力很大,我們幾個同仁在江蘇專門討論了這個長篇。我把它定位在重大歷史反思題材作品的框架當中,作者對文革的反思做出了自己的判斷,這種判斷,尤其是在近幾年來的文化語境中發(fā)出來,這本身來說就是非常有必要的,作為一個作家,能有這樣思想穿透力是令人敬佩的,因為他提出的問題是每一個知識分子所關心的歷史問題,盡管我不同意作者那撲朔迷離、自相矛盾的觀點,但是這種哈姆萊特式的詰問是一個大作家必須考慮的素材,可惜中國這樣能夠反思歷史的作家不是很多!所以我認為能夠把大時代和大歷史作為自己作品的一個大背景來寫的作家,他一定是能夠留在歷史上的好作家。謝謝。
丁 帆 南京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