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軍
○ 推薦 ○
孫曉軍的詩
孫曉軍
孫曉軍,1971年出生,山東齊河人,現(xiàn)居淄博。
南風吹綠一根電話線,吹來
蜜蜂的嗡鳴、一畦畦開花的油菜,
吹來江南。友人站在春的上游。
南風的花轎
至少需要八只燕子來抬,
青草們彎著腰,傳遞
一片濕漉漉的云彩。
南風把一面窗戶窄窄打開——
它吹著懷中剛睡著的兒子,
書桌上,那只仍有溫熱的奶瓶。
1
像穿過一叢樹林,
我們穿過一棟樓的影子。
兒子掙脫我,小小的手指著天上。
他說:月亮。
他要我舉,讓我站到最高的臺階上。
小小的手指一直伸著。
在高過頭頂的半空,不斷對我說:月亮
月亮!
好多年沒看過月亮了。埋頭的生活里
不知月亮。
兒子不知我已有好多年不看月亮。
兒子不知我認不認識月亮。
是的,我跟著兒子讀了很多遍。
世界仿佛跟著明亮了許多。
2
兒子的小手舉著。在我懷里,
兒子的小手努力舉著。
像去夠一個門鈴。
這樣一個門鈴:
安裝在天上。
它有銀白色的凸起。
藏滿樂音,寂靜。
他的小手
引發(fā)叮咚的響聲。
越過街道,他們帶來繩子。一棵樹在光里
躺下來,為他們劃清界限。
當爭辯花朵一樣高舉,
又凋謝。他們開始哈下身來
拔河。
很多時候,我默默無語,
看著日夜修改的內心,以及不肯停歇的
這對親愛的敵人。
看他們漸漸疲憊,咬破嘴唇。
看他們不離不棄,拔出我的淚水。
春 天從一個電話開始。關懷的光亮升起
那座無限 制的城市。
然 后迅速南移。聲音穿過狹窄的線路,
泉透過巖縫。
多 少時候,一個局外人的春天,我按部就班地外出,歸來,
電影一樣看花開花謝,看春天慢慢浩大,
慢慢衰敗。
而局限的春天也是春天。
她不繞過一個準備有序的菜籽
不忽略一棵老樹的根。
當 一個電話穿過淡淡暮色。語言在思想的高度閃光。
一個清潔工開始
清除我內心的沙塵,抱怨。
所以當我摒棄,我看見亮晶晶的
寧靜降落和上升。
風越過樹梢。雨水進入草根。
“此刻正好是春天,
山東的春天肯定比這邊強多了。
這里的沙塵簡直令人窒息。
春天又短促,
說 不定一會兒那天氣就熱得比夏天還熱了。但我
還是要盡量地好好感受這春天?!?/p>
如果能把輕喚和囑托裝進每個日子,
水會一次次漫過。這身上掉下來的樹枝,
不僅僅是一團火。
夢 想讓人純粹,沉溺。可以讓我脫掉這些焦慮,彷徨。
身允許陷落,但有仰望的生活,
必須要清除心中的淤泥。
在凝望的河灘,
匯聚從四面八方來。還有這些
向上和向下生長的樹木,一行行一排排,
一起高舉
這道水灣。
我首先不會跟毛絨絨的生活作對。
遵從不是妥協(xié)。理解是一層層打開,
塑造要一點一滴累積。
而仰望,不僅是面對星空挺直腰板,
還要對低處的光芒
矮下身來。
推薦語:
孫曉軍的寫作還遠不成熟。但這不成熟卻使他少有暮氣。尤其在玩世不恭的油滑充斥四周時,他不肯泯滅的稚氣反讓人覺得珍貴。不虛妄,而又不頹唐,是我喜愛的一類詩和詩人。
南風吹綠一根電話線,吹來
蜜蜂的嗡鳴、一畦畦開花的油菜,
吹來江南。友人站在春的上游。
南風吹綠一根電話線,說不上多么奇異,但它和接下來的句子構成的氛圍,節(jié)奏,次第展開的畫面,卻引人入勝。尤其是聽著電話,便看到友人站在春的上游,讓日常而又尋常的景象,獲得源自審美視角的仰視。
生活值得贊美時就贊美生活。簡單的道理不是誰都有幸明白并樂于遵從。敏感和敏銳使曉軍在這樣的幸運中不致遲到或缺席。而且他通過細細端詳進行的贊美,不是互為鏡像,乃是互致樞機,交相觸發(fā),進而使自己置身的生活在這贊美中不斷提升,次第生成新的明麗和燦爛。或者如唐曉渡語“詩與人類文明和人自身同構,也可以說互為母體”。
正是基于這樣的信念,孫曉軍的寫作在對生存環(huán)境、精神處境的反觀和透視中擁有了深度和廣度。即使那些易陷流俗,易濫情或拔高的親情詩作,在他這里也找到了適宜的尺度和臺階。戲劇性因素從中發(fā)揮了必要作用,為他呈現(xiàn)內心情愫提供了有效的客觀對應物。在《月亮》一詩中,父子之間的彼此照亮刻畫得惟妙惟肖,新穎傳神。說月亮是一個門鈴安裝在天上,這是獨創(chuàng)。處理這類被古今詩人無數次吟詠的題材,在難以出新的地方煥然出新,殊非易事?!八秀y白色的凸起。/藏著樂音,寂靜。”銀白色的凸起,又平實,又奇妙,和打個比方就游離他顧不同,這樣的深度開掘使意境擴展,神蘊遞增。對細部節(jié)點精致幽微的把握,賦予一首詩迷人的特質。人們慣于盛贊那種所謂的化腐朽為神奇,豈不知,挖掘日常性中新鮮如朝露的審美價值并加以提升,在流行出語驚人、癡迷花樣翻新的時尚中,更值得推崇和強調。
(推薦者:韋 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