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喬增童
那些年,那些冬季
⊙ 喬增童
立冬那天早上,老天應(yīng)景兒地下起了小雪,吃頓飯的功夫,樓下已是白茫茫的一片。雪來得快去得也快,還沒到中午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不過雪花落地,便意味著大東北漫長的冬天開始了。
說到冬天,突然想到了樹葉。在艷陽里完美地展示了一季的精彩之后,繁華落盡,告別枝頭,安然地落在地上,或隨風(fēng)飄落在田間地頭、公路兩旁的壕溝里,開始下一個輪回?!安徽撈降嘏c山尖,無限風(fēng)光盡被占”,厚厚的落葉,踩在上面軟軟的,猶如走在絕美的圖畫里。
小時候,家里窮,就連柴禾也不是很寬裕,母親總是想盡辦法弄燒火的東西。秋冬交替的季節(jié),每逢周末,我和弟弟經(jīng)??钢易?,推著手推車,跟著大人去摟樹葉。家里的塑料袋、麻袋在這時都派上了用場,黃色的楊樹葉、綠色的柳樹葉,幾天下來,院子里就堆起了一座彩色的小山,小小的樹葉兒填補(bǔ)了灶頭的空缺。
摟樹葉遠(yuǎn)沒有散步那樣愜意,雖說不累,但是一天下來,也是灰頭土臉的。特別是裝袋子的時候,樹葉會沾到衣服上,扎得很難受。記得弟弟讀大一的時候回家,我們和父親去村頭的樹林里摟樹葉,就在要滿載而歸的時候,鄰村一人騎著棗紅馬手拿馬鞭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高聲質(zhì)問父親為什么把他事先占好地盤的樹葉摟走,我們父子三人與他隔道對峙,在他揚(yáng)鞭要奔向父親的時候,弟弟把手中裝樹葉用的叉子高高舉起……幾麻袋樹葉,差點釀成了流血事件,現(xiàn)在想起來就像是一個笑話。更多的時候,父親是去離家二十里地以外的河套去摟柴禾。早上帶著干糧趕著牛車出去,肩拖一天大耙,晚上披星而歸。到家的時候,牛的頭部、人的棉帽子上,都掛滿了霜。當(dāng)時鄉(xiāng)村教師生活的艱辛,大抵如此。
濤哥總是在落雪的季節(jié)出現(xiàn)在我的家里。父親早逝,母親弱智,表哥和我們相較,過早地承擔(dān)了家庭的重?fù)?dān)。每年的這個時候,他都要到鎮(zhèn)上賣家里養(yǎng)的笨雞,只要路過我家,母親從沒有讓外甥再扛著裝雞的袋子出門,不管多少,都以市場價格買下。濤哥走后的家,盤子里每每就多了些油星兒。母親在我和弟弟的軟磨硬泡下,顧不上父親細(xì)水長流的“警告”,經(jīng)常剁點雞塊給我們燉,盡管里面要放上半鍋土豆,仍讓我們每頓都吃得溝滿壕平,不撐著舍不得放下筷子。
1988年我上初三,也是這樣隨下隨化的雨雪天,學(xué)校組織我們?nèi)ゲ筷犧r(nóng)場勞動。一天下來,來回走了三十多里路,棉鞋濕了,第二天早上都沒有干透。母親心疼兒子,和當(dāng)班主任的父親商量,能不能不讓我去,父親一聽就咆哮地喊上了:“咱家的孩子不去,我咋要求人家的孩子?”接著又吆喝我起床:“這點風(fēng)雪都克服不了,長大能成啥大事!”
三十年了,每當(dāng)我在人生路上遇到挫折的時候,想起這句話,就覺得有了無窮的力量,感到?jīng)]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告別我出生的那個村子,是在冬季;兒子出生,也是在冬季。凌晨剛過,一個睡不著在走廊閑逛、素不相識的農(nóng)民大哥,和我用擔(dān)架把妻抬出了產(chǎn)房。那時家住平房,父母睡火炕,我們睡的是床。每到冬季,妻把兒子在父母的房間哄睡后,每次都躺在我的位置睡下,待我讀書習(xí)字至深夜睡覺時,她才挪開,把焐熱的地方讓給我。每逢冬日,無論怎樣冷,多大的風(fēng)雪,想起這些,心頭總是暖暖的。從土房到有暖氣的磚房,三室的樓房再到有地?zé)岬膹?fù)式樓,我和家人一次次地走向溫暖,冬天也漸漸變得不是那么讓人望而生畏。
女兒在微信里和我聊天,叮囑我“家里那邊降溫了,你關(guān)節(jié)炎多穿點”,我一面發(fā)送“嗯嗯”的表情,一面想起父親和我的那聲吆喝,不知不覺中,開始盼望著這個有風(fēng)有雪的冬天了。
本欄編輯 劉 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