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未濃
愛與痛
墨未濃
母親是在父親和另一個女人和平離婚后來到我家的,準確地說是爺爺奶奶的家,那時候我還沒有出生。
父親和那個女人在一起待了一年多,我現(xiàn)在應該尊稱那個女人叫“前媽”。據(jù)街坊鄰居和年長的老人說,前媽和父親很恩愛,但一年后還是不得不離了,其主要原因是不生育。以后才知道,到父親這一輩,我們老劉家已經(jīng)單傳了三輩。爺爺?shù)母赣H是獨苗,爺爺是獨苗,聽奶奶說,父親曾經(jīng)有一個姐姐,很小的時候就夭折了。前媽臨走前給我們家攤了滿滿的一甕煎餅,然后去天寶鎮(zhèn)照相館和父親鄭重其事地拍了合影,就走了。前媽其實不想走,可是為了我們家煙火傳承,還是忍痛割愛毅然決然地走了。到現(xiàn)在顏前村我們老家堂屋北墻的鏡框上還鑲著父親和前媽分手時的合影,雖然照片已經(jīng)泛黃,還能清晰地看到前媽白皙的臉面和脖頸上圍著的紅圍脖。當然,那是一張黑白照片,我敢斷定前媽圍脖的顏色肯定是紅色的。
我的生身母親是在前媽離開不到一年的時間來到劉家的,其中的細枝末節(jié)我不便過問,到現(xiàn)在還是一個解不開的謎。前媽在母親來到劉家以后也近嫁到與顏前村有一竿子地距離的鄰村楊莊。在一九七○年陰歷十月二十三日那天母親生下我之后不到年把,前媽也有了后,到現(xiàn)在據(jù)說也成了一大家子人家。
我出生兩年之后母親生下了大弟弟,再到一九七四年母親生下了小弟弟。因為稀罕女孩,奶奶曾從鄰村抱來一個小妹妹,黑黝黝的臉蛋,稚嫩的小腳丫在母親的懷里蹬來蹬去。那時候計劃生育管得嚴,父親又在學校教書,雖然還是民辦教師,也算個公家人,怕開除公職解甲歸田,也便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月黑頭夜里,把小妹妹抱養(yǎng)給了鄰莊一戶老實巴交的莊戶人家。
從呱呱墜地開始,我們鄉(xiāng)下都喊母親叫娘。娘是一個內(nèi)心平靜、外表嫻淑的農(nóng)村婦女,她對我們的愛都默默地融入到生活的角角落落。娘是一個有夢想的人,她的夢想憋在心里,很少向外人吐露。至于娘與我們的骨肉關聯(lián),我能體會到娘藏匿心底的那份愛。雖然沒有潮水的澎湃和狂狷,但卻有溪流的舒緩和不竭。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都能感受到娘對我們電磁波般的細心呵護。娘的夢想并不博大,但卻深遠。她對兒孫的牽掛是唯一的,更是忘我的。她懸著的心像一個巨大的磁場,向我們輸送著高頻的電波,時時刻刻沒有停歇。娘的夢想很瓷實,每一點每一滴都能落到實處,不像有些當官的口若懸河的發(fā)言,唾沫星子濺得到處都是,一絲一毫的實際行動都看不見。娘的夢想像那涓涓細流,滋潤著子孫后代茁壯成長。
我在鎮(zhèn)上念初中的時候,家里還有老多的地,大約有十多畝吧。在我還小的時候,耳耳蒙蒙村里(那時候叫大隊)小隊分田。我們整個村是一個大隊,一個大隊分了十個小隊,每個小隊是一個胡同里的大約一百來戶人家組成的。我們陳家胡同里的叫三隊。三隊朱隊長掐著腰在陳家胡同那個大碾盤跟前召開會議,他嗓門嗷嗷地說要分田啦,按人頭分,出嫁了的老了的人口摳出來。每人分得一畝一分田地,按時上繳公糧,好不好?坐在碾盤上和板凳上的人都鼓掌說好。我們家那時候七口人,應該分得八畝來地,因為朱隊長是奶奶的一家兄弟,就多給了二畝地。
地是多了,可是要下力去侍弄。爺爺在坡里給公家看樹,奶奶要照看兩個弟弟,父親還要教書,這下田勞作的活計就落到娘的頭上,娘二話不說,扛起鋤頭就往田里奔,一干就是一天,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耕耙犁鋤,樣樣得干;稻梁黍稷,往復循環(huán)。逢暑假和秋假(那時候農(nóng)村是放秋假的)我便跟著娘去田里鋤地,日頭炙烤得土地發(fā)燙,花生棵子匍匐在地上都蔫了。娘說鋤地要趁熱,頭午把草鋤下來,一晌午就讓太陽蒸干了,草就再也活不過來,要是陰天或者下了雨,鋤了也是白鋤。說著娘就在花生棵子中間動起了鋤。有的棵子之間株距和行距小,鋤頭要立起來,娘的手很靈巧,左邊一鋤,右邊一鋤,鋤到之處,斬草除根,絕不會傷到花生棵子。鋤了大約有一米,娘倒退一步,翻過鋤來,用鋤頭輕輕地拉一下剛鋤下來的草,這一拉就都收攏到了一塊,天又熱,這些鋤下來的草早就被炙烤得萎縮成了一個蛋。娘這時抬起頭,用袖口擦了一把臉上的汗,舒展開淺淺的笑容。我在后面學著娘的姿勢,可是往往把花生棵子鋤下來,草還在那里一動不動。十多畝地五六天這樣鋤完,等到一場大雨下來,地里的草一夜之間又竄得老高,娘又領著我去鋤二遍,一個假期,我和娘長在了田野里。
等到我們都長大成了家,家里的田地也都收了起來。父親退休在家,閑不下來,在村東河邊壘砌上石壩子,從坡里推了土填起來,硬硬地整了二分地,種上了各色蔬菜。母親除了幫父親侍弄這些蔬菜之外,開始在我們弟兄之間奔波,幫著照看孩子。母親的白發(fā)愈來愈白了,整個頭上像蒙上了一層霜。那一天我看見母親給她的孫子縫補棉衣,戴著老花鏡的母親左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捏著一根針,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捏著一根細線,試探著往針眼里穿。那一刻,我好像看到歲月的一縷縷光束穿過逼仄的隧道,普照在母親平和而安詳?shù)哪樕稀?/p>
母親的心里永遠懷著夢想,母親的夢從來沒有離開過土地。母親的夢和每一個中國人的夢息息相關,母親深深地懂得:活著就要有精神,活著就要堅強,活著就要踏踏實實,活著就要不事虛妄。
父親對喝酒有一個粗略的界定,酒不在好,順口就行。有四五十年酒齡的父親與酒有不解之緣,什么牌子的酒在他嘴里一咂摸就能分辨?zhèn)€八九不離十,至于那些摻假的加料的劣質(zhì)酒,父親聞一下就心知肚明。這么多年來父親養(yǎng)成了一個習慣,不管是獨自斟酌還是與眾觥籌交錯,家中必備景陽岡酒。
已過古稀之年的父親不是不喜歡喝茅臺、五糧液等名貴酒,而是銀子有限。吃飯穿衣晾家底,父母拉扯了我們兄弟三個,三張嗷嗷待哺的嘴張著要吃飯,還要讀書、蓋房、成家、立業(yè)……你說,父親能舍得花錢去買那名貴酒嗎?可是酒又不能不喝,于是乎父親權衡來權衡去就選中了景陽岡酒。
我小的時候家境比較貧寒,曾祖父還健在。曾祖父的酒量據(jù)說也在一斤之上,沒有見過他喝多過,也便無從考證。常常見曾祖父脖子上掛著一桿長長的煙袋桿子,另一邊拴著一個黑色的煙袋包子,鼓鼓的旱煙絲裝得滿滿的,封口用松緊帶一擼,緊緊地不露一點煙絲。一袋煙吧嗒完了,父親看見曾祖父在鞋幫上磕打古銅色的煙袋嘴子,抬頭看一眼老天,已經(jīng)晌午歪了,就把我喊了過去。逢到這個時候,我就知道該吃晌午飯了。吃飯沒有酒是不行的,除了我們兄弟三個還小,曾祖父、爺爺、奶奶和父母都是喝酒的。這時候父親去東屋大缸里拾出了一籃子地瓜干,地瓜干是撿著小個的拾的,換酒不需要太好的瓜干。我左手提著裝滿地瓜干的籃子,右手提著盛酒的玻璃棒子,徑直向家西邊王老二代銷鋪跑去?;@子掛在秤鉤子上恰好二斤二兩,去除籃子二兩,正好二斤地瓜干,換取景陽岡大曲散酒一斤。這些父親都是在家里用秤計量好的,一點不多,一點不少。
我不知道父親為什么喜歡喝景陽岡酒,直到有一次父親喝歪了召集我們兄弟三個訓話才稍微明白了些。父親是個老黨員,做事是很講原則的。我們兄弟三個一字排開站在堂屋大桌子前面的時候,父親正襟端坐在椅子上對我們講開了。他說做人要誠實,要守本分,不能耍小聰明;他說我們老劉家世代忠厚老實,鄰里百家都知道的。到了我們這一代我們兄弟三個了,原來上溯到曾祖父都是單傳。算是積德行善老天給予的恩澤;他說做人要有骨氣,毛主席說得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們不欺負別人,但是我們絕不允許受別人欺負;他說人在世上走一遭就得像景陽岡酒一樣品質(zhì)純正,不摻假。老實敦厚不會吃虧的,老天爺看得明明白白,只有像糧食一樣本本分分、純純正正,才能釀造出上好的酒,才能噴噴香;他說做事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不要昧著良心做事;他說說話要講真話,不要謊話連篇。自己嘴里吐出來的話要負責任,不要一推了事;他說有些話不好說就不要說出來,任爛在肚子里也不要說假話,假話害死人;他說景陽岡酒就是做人做事的品質(zhì),就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源遠流長的一個縮影,不管時空如何變幻,我自巋然不動。做人做到這個份上,也算到家了……
父親雖然喝多了,但他心里亮堂堂的。父親說了很多話,我們雖然沒有做記錄,但都牢牢地記在了心里。那時候我已漸漸地明白,父親為什么愛喝景陽岡酒了?,F(xiàn)在景陽岡酒很少見到散酒了,我也不再去用地瓜干給父親換酒了,可是父親每過幾天還要騎電動車去鎮(zhèn)上買酒。景陽岡酒的包裝算不上高檔,但卻獨具品味,不管是“透瓶香”還是“出門倒”,即或是“三碗不過岡”都滲透著傳統(tǒng)文化的濃厚氣息,怪不得父親一生對此情有獨鐘、矢志不移了。
現(xiàn)在我們兄弟都能喝酒了,而且酒量都還能過得去,這也許是遺傳了父輩基因的緣故吧。每逢年關一家人團聚,父親在堂屋里支起剛買的大圓桌,等滿滿的一桌菜上齊,一家十二口人圍著圓桌坐定了,父親便親自從里屋拿出藏了多年的景陽岡老酒,戴上老花鏡端詳一會,輕輕地打開瓶蓋,頓時,滿屋子的醇香飄蕩,父親臉上也漾起舒心的笑容。
我不知對奶奶說過多少次,九九重陽節(jié)去登泰山,奶奶也常常在心里念叨著這一天的早日到來。她說兒孫滿堂了也該去拜拜泰山奶奶了。在中秋節(jié)前一個星期天的早晨,弟弟早早地打來電話,只說了“奶奶”兩個字便嗚咽不止……
我的話筒啪的一聲掉在地板上,眼淚模糊了視線,女兒從被窩里爬起,悄悄地擦拭著我的淚水,我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這個世界上最疼愛我的人走了。
在我老家的那條胡同里,奶奶是最后的留著小腳而不拄拐杖的人。我家的水泥門臺高,奶奶常常用手扶著門框兩步就邁下門臺。我曾經(jīng)給奶奶買回幾根拐杖,奶奶不用。她說,拿著拐杖不方便,不如空著手走得老穩(wěn)。
陰歷的五月二十五是奶奶的生日,這是我們等到奶奶八十歲那一年才知道的。奶奶總是說:我是舊社會過來的人,現(xiàn)在日子好了,天天像過節(jié)似的,還做什么壽??!我問過奶奶好多次,奶奶就是不說她的生日。她對我說,你們在外邊工作,不要分心。我纏著奶奶不放,奶奶終于在她八十歲那一年公布了她的生日,但卻不讓我們傳出去,不讓親戚朋友們知道,只我們一家人在一起樂樂呵呵地吃頓飯就行。奶奶八十四歲大壽那一天,我們兄弟三個都早早的回來了,奶奶是永遠閑不住的人,我回家的時候她正手里拿著一大把麥秸莛兒,長長的草辮子打著卷兒垂了一地。我放下背包拿了蒲墩坐在奶奶的旁邊,跟奶奶拉呱兒,奶奶一邊與我說話一邊掐著草辮子。我說,奶奶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就閑一天吧。奶奶說,我養(yǎng)成的習慣,手里有活兒閑不下來,麥子剛剛收起來,麥莛兒好,我得趕緊掐完這些,家里還有幾把玉米莛子,等秋忙后閑下來給你們兄弟三個編幾個鍋蓋和笊籬,在外邊用得著的。奶奶每年都掐好多的草辮子,等攢得多了,就去三四里外的市場上賣,到了大年初一奶奶把攢下來的錢給了她的孫子孫女做壓歲錢,我就在女兒的壓歲錢里發(fā)現(xiàn)了好多已經(jīng)過期不用的人民幣,那是奶奶多少年辛勤勞動的積蓄??!我現(xiàn)在還珍藏著那幾張舊幣。
那一年我還住在銀河路旁邊的房子里,我?guī)状我棠虂碜滋?,奶奶終于在那一年的春天來了。我家在五樓,奶奶每天用手扶著欄桿上下樓梯,不要我們攙扶她。她見我家的馬扎子斷了繩子,便閑不下來,用做衣服剩下的下腳料做材料,細心地辮起了馬扎。我看她把馬扎拿在手里,用雙腿夾住木架子,另一只手在橫木上摸繩眼兒,然后把繩頭兒用雙手搓得細一些,從橫木的眼兒里掏出來,反反復復地幾次,馬扎子便辮出了密密的花紋兒,奶奶說,這保管能坐幾年了。奶奶終究在城里待不慣,沒過幾天就想回老家,我知道留不住她,就說,奶奶,等忙完了秋再來住幾天吧。奶奶說,我已這么一把子年紀了,行動也不方便了,還不知道能不能再來呢!這一次出來了,就也到你弟弟那兒去看看吧,我把奶奶送走了,她要去我弟弟那兒。那一天,弟弟打來電話,說奶奶只在那兒待了半天就走了,說放不下老家的活兒,看一看就放心了,早早地回家了。
我在回家的路上淚流如柱。我用筆在紙上寫下了這么幾句詩:八十四只平凡而偉大的鳥/棲落/在奶奶白露微霜的銀發(fā)中//那雙鍛打人生滄桑而又被人生滄桑/鍛打得沒有水分的手/從來沒有停止過摩擦與觸摸//八十四歲而不輟農(nóng)事的奶奶/我永遠是您目光所及中那一粒/最優(yōu)秀的食糧//在靜寂中輸送一縷縷淡淡的麥香/讓您八十四年后的每一步/都充滿花粉與蝶飛……
我要把這幾句詩放在奶奶的心口上,讓她一輩子勞累的心得到一絲放松。雖然這已是徒勞,但我相信奶奶會懂我的心。
奶奶已經(jīng)離開我們十多年了,我們兄弟三個的孩子都已長大了。清明時節(jié),我想登上高處為奶奶插上一棵茱萸,給奶奶磕上三個響頭,陪奶奶說幾句話兒。
對于命運的那份感動要追溯到幼兒時期,倘若尚且可以相信命運的話,我敢說,那隱隱的苦難普遍流行的年代,恩惠像無根的浮萍,像飄蕩不定的云朵,找不著歸屬的上帝。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期,我來到一個中農(nóng)的家庭里,一頭老黃牛和一輛膠輪車是我家值得驕傲的財產(chǎn),這也許是我家之所以劃為中農(nóng)的主要原因吧。我還記得有一輛木輪推車,爺爺?shù)陌职帜菚r也有七十多歲的年紀了吧,我就記得在那條崎崎嶇嶇的山路上,那輛舊式的木輪推車吱吱嘎嘎地響,爺爺?shù)陌职衷谇斑呁栖嚕蚁裼白泳o跟在后邊走。爺爺常年在一個山坡的腳下護林,每隔四五天,爺爺?shù)陌职直阃浦禽v木輪推車去給爺爺送飯,總是大包大包的玉米棒子煎餅,還有少許大米、小米和少得可憐的白面,我總是跟在后邊不緊不慢地走。那輛木輪推車在那條蜿蜒的路上往返顛簸,不知有多少個來回。爺爺?shù)陌职职装椎暮与S風飄蕩,癢癢地打在我稚嫩的臉蛋上,像暖暖的陽光,撫摸著我幼小而澄亮的心靈。我的童年是跟隨著那輛木輪推車度過的。現(xiàn)在想來,有時一段路,即使在你心目中是那么不起眼,卻往往也是你一生或很長階段的人生局限。
爺爺?shù)陌职衷?980年離世了,我唯一的遺憾和過錯是那個時候還不懂得離世是永遠地不見了影子,竟在那一刻沒有悲傷和苦痛的意思,更沒有像大人那樣哭得涕淚漣漣,在兩年后爺爺因病去世的那一天我才知道死原來是不見了蹤影。在爺爺?shù)倪z體被厚厚的木棺釘緊的那一刻,我的淚水滴落了……生命原來是那么一回事,在蒼茫的歷史長河里,人的一生是那么的短暫和微不足道!還沒有等我真正地理解和把握那份親情,人就不見了——那一刻我懂了。短短的哭喪棒在我手中顫動,生死兩茫然啊!
有人說,經(jīng)歷了死亡,經(jīng)歷了親人的生死離別,會使人變得更深沉,更懂得生命的內(nèi)涵和外延。我幼小的年齡里,那種對生命的認知和對生活的渴求像一道紅色的曳光,時時在我心靈上閃動。我知道,我是在抓著那條生命的線執(zhí)著而堅韌地蝸行。對于一個人來說,在艱難困苦中,即使一棵臨風而立的小草,也會給他帶來無限的生機和希望,往往是因了一棵小草或者其它細微的東西,我們用力抓住了生命這棵大樹,奮力向上攀緣,毫不松懈。
在我十四歲那年,外婆謝世了,許多以往的鼓勵和偏愛在我面前鮮活如初,我真真地感動于生命給予我的那份悄無聲息的呵護了。我常常做夢,夢中總有一個圓圓的球在我頭的上部飛快地旋轉,那是一個生命的飛船,它好像載著了我的全部,一忽兒高一忽兒低,一忽兒大如星月,一忽兒小如念珠。這個夢境不知有多少次邂逅我的思緒,我一直認為那是一個時間的飛船,命運的載體。這使我對于生命一點也不敢松懈,我要抓住那個飛船,讓它載上我的土地和犁鏵。一種性靈發(fā)自天宇的嗥啕時時震撼著激活的心靈,那份恬淡與默契和風細雨般融入我的性情,一種對于生命尊嚴的崇拜與感動悄悄地爬上了我的眉梢。
奶奶在世時是不輟勞作的。她常常對我說:莊戶人家一分辛苦一分收獲,窮要講志氣富要有良心。我就常常看到奶奶手里拿著麥莛兒,不停地掐來掐去,長長的草辮子垂了滿地,還打著卷兒。奶奶掐著草辮子,把那悠長而艱辛的歲月也一點點地融入了進去。即便是在清閑的日子,奶奶也是閑不住的,她把玉米莛兒用水浸泡了,編制成很實用的笊籬和鍋蓋兒,分給鄰居用。奶奶的勤勞與善良影響了我,繼承和保持這種優(yōu)良傳統(tǒng)也許是對奶奶的最大的紀念。在我心里,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信念了。人的一生可以拋棄很多多余的累贅,輕裝前行,惟獨良心不能丟棄!
對于生命,有了那份執(zhí)著和獨特的感受還有什么遺憾呢?
大學畢業(yè)后,我到了一家煤礦工作。那是一個偏遠而荒涼的地方,煤礦的南邊汶河水四季長流不止,那一道渾濁的水域封鎖了我的視線,我看著河水一天天不見清澈而心里流血。其實,我一直被豐實的生活感動著,雖然那兒依然渾濁如初!
我一直站在彼岸凝望那片輝煌,我聽到一種聲音以光的方式滲透著我的生命。于是我在土地上流淚。于是我在行云中痛苦。我是以麥穗的畢恭畢敬俯吻著這片黃土。我的鐮刀丟失在城市的水泥地板上,我用帶血的目光收割著那一片豐實!在陽光下,愛情那么燦爛,我被那份生動與真誠所感動,于是我用鮮血種植玫瑰!我看到幽暗的峽谷,我看到峽谷中羔羊般善良的老狼眼噙淚花,一切都是那么生動感人!
生命的活水在我們四周蕩漾,啜飲一口都有鮮花的芳香。伸手我們可以抓住幸福的臂膀,舉足都能感受到生命的輝煌!只要真心面對每一個升起的太陽,每一聲吶喊都會化為生命的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