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凱仕
牧鴨三年,竟是為高考做了準備
譚凱仕
上學是當年知青的夢。為了實現(xiàn)心中的夢,1978年高考之前,許多人含辛茹苦、不分日夜地啃了半年多久違的書本,積極備考。
但1978年高考,我沒有那樣刻意的準備,卻終于能圓心中的夢,是得益于牧鴨時癡迷于讀書與一年多的中學語文教學。
我的牧鴨讀書生涯始于1973年冬,那時,我上山下鄉(xiāng)在老家湖南攸縣柏市公社鳳塔大隊放鴨。那鳳塔垅的中心有一條
筆直的“大河”,“大河”寬約15米,兩邊斜坡,高達8米。8米的斜坡就如兩道監(jiān)獄的高墻,延伸三四里遠。每天清晨至傍晚,我便將這條“大河”作為牧鴨的場地。有了這兩道“高墻”,那群水鴨便安分守紀,不須我操心了。這大把的空閑時間便是我讀書的絕好時機。
然而那時書荒,我一本書也沒有。鳳塔小學校長譚望哲老師私下告訴我,泉塘張衡如老先生家暗地藏了好多古書可設(shè)法借來。但古書屬“四舊”被禁之類,在絕口承諾“保密”之后,我從他家用鐵釘封閉了的頂樓上借到了一大袋書。有司馬遷的《史記》,含《高祖本紀》《項羽本紀》《刺客列傳》《淮陰侯列傳》等文章;還有《古文觀止》及《戰(zhàn)國策》等膾炙人口的古典書籍。
我還記得我母親也有少量藏書留在舅舅處,于是特意請假去找了來。挑選了《路易·波拿巴霧月十八日》(馬克思著)《反杜林論》(恩格斯著)等書。
本文作者
就這樣,我牧鴨三年,也在這條“大河”邊津津有味地讀書三年。不僅將借張老先生的那一大袋書全讀完了,還將我母親的藏書也囫圇吞棗地讀了一遍。
1976年冬,學區(qū)來了兩位領(lǐng)導,他們說:“早就知道你有扎實的文言文功底,人才難得?,F(xiàn)在公社與大隊的中學都急需語文老師,請你選一個學校教書去吧!”這樣求之不得的好事,怎會不答應(yīng)呢?于是先在大隊中學教,不久便調(diào)到公社中學,上高一兩個班的語文課。新教材中的文言文,如《捕蛇者說》《石鐘山記》《雁蕩山記》《游褒禪山記》,及選自《戰(zhàn)國策》里的一些文章,都是我在牧鴨時蓄滿了興趣自學過的,當然有獨到的心得,因此我的課頗受學生們的歡迎。只是這些學生娃怎么也不會想到,我只是個1966年初中畢業(yè)便上山下鄉(xiāng)的“老三屆”知青。
從教之后,雖然我把全部心血傾注在了學生身上,沒有再大量閱讀了,但牧鴨時讀的那些文章全部刻在了我的腦子里,加上在教給學生知識的同時也拓展、拓活、拓深了自身的語文知識,這些都為我1978年參加高考打下了良好的基礎(chǔ)。
1978年7月,天高氣爽,高考臨近??紤]到自己基礎(chǔ)太薄弱,所以我極力不讓別人知道我報考的消息。我報考的是文科。在教學之隙,我這樣盤算著:語文,有十足的把握,無論基礎(chǔ)知識還是寫作,都無需復(fù)習;數(shù)學,因為沒學過高中數(shù)學,再學習也沒時間;值得復(fù)習的,就是政治、歷史、地理。但即便是這三個科目,我也沒認真考慮過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如何去復(fù)習它。
作者當年的畢業(yè)證書
臨陣擦槍!我決定將那些歷史、政治、地理需要背誦的知識統(tǒng)統(tǒng)強記一遍。然而也就只投入了十來天的時間,每天爭分奪秒夜以繼日,將一些從書上摘抄的“要點”用小紙條貼在房間的墻壁上;背熟了一張便撕下一張,然后再重新?lián)Q上一張。但是由于時間太緊迫,怎么背也背不完。
雖然考試準備工作遠沒做完,而第二天便要進考場了,我竟沒有一點緊張。我們公社中學便是一個高考的考點。語文考試基礎(chǔ)部分是給一段文字加標點、填最合適的詞、改病句以及翻譯一篇寫唐太宗舉賢用人小故事的文言短文。作文題目是將一篇長文縮寫為規(guī)定字數(shù)的短文。
我認為文言文的分數(shù)可全部收入囊中,另外的題目也跑不了多少分。作文的縮寫雖未能揚我寫作之長,但覺得比滿分也差不多??傊?,感覺良好。但政治、歷史考得一般,地理幾乎是憑著感覺做。數(shù)學的許多內(nèi)容從沒學過,糊涂得不敢言傳。雖說是意料之中,但還是免不了生出一絲挫敗感。
當我剛走出考場時,只見學區(qū)主要領(lǐng)導洪正科老師遠遠地站在他的宿舍門口向我連連招手,示意我去他的房間有事要談。剛剛坐定,他便詢問了我考試的情況。聽到我的回答之后,他竟顯出幾分竊喜,說:“語文能得高分,政、史不拉后腿,數(shù)、地是‘分母’,因為錄取比例低至3%,估計最好只能上中專線,也就是說只能錄取中等師范。此外,還得經(jīng)過嚴格的政審;還有一個最大的困難,你有老婆、孩子。讀書沒工資,怎么辦?”
他說得非常實際,我無言以對。
但他接著說:“不過有一個好消息,前些日子在縣里開會得知,因為撥亂反正情勢急迫,教育戰(zhàn)線人才嚴重斷層,省里根據(jù)中央精神決定,恢復(fù)高考包括恢復(fù)在職教師高等教育進修的選拔考試,以期盡快獲得教師人才。我代替你報考了湖南教育學院。獲取的學歷將不是本科便是大專,那是鳳毛麟角??!還有,因為是單位推薦,考取了便不需政審。再一個最大的好處是不僅免費還帶薪學習。這是對在職優(yōu)秀青年教師的特別培養(yǎng)。你看如何?”
恰如“柳暗花明又一村”!如此待遇,對于我這么一個承載著家庭重負的教師來說實在太需要了!我當然同意。一個月后,我便在一群同行競爭者中脫穎而出。作為在職中學教師,除普考“政治”之外,只需考個人任教的科目。相較于前次高考,文言文考查更難并占更多的分量,但正合我意。作文題是《良師》,我寫的是一個青年教師為了不誤學生的學習而全然不顧自己高考復(fù)習的故事,記敘中夾以議論,抒發(fā)恢復(fù)高考感慨萬端的情思,反映了以學生利益為重的高尚人格。既像寫自己又不是寫自己?!八⑺⑺ⅰ?,下筆洋洋灑灑,一氣呵成。在接到湖南教育學院錄取通知的同時,我果真得到普通高考剛好達中專線的信息——洪老師說中了。
后來,我在與學生聊起我的大學時說過,“我從牧鴨人到具有大學學歷的教師,就如涸轍之魚游于江河!誠心感恩改革開放給了我們這代人以機會,但機會只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不過,我牧鴨時讀的書,真沒想到是為以后的高考準備的。我常說:“這世上有兩樣東西是任何人都搶不走的,一是心中的夢想,一是讀在腦子里的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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