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將軍族》中提到的三角臉和小瘦丫頭這兩個小人物,他們的身份、年齡、境遇都不相同,卻有著同樣對“家”的渴望。三角臉無家可歸,小瘦丫頭有家不得歸。作者借這兩個小人物的愛情故事表現(xiàn)了對下層普通受苦受難的民眾的關(guān)懷,強調(diào)“家”對他們的重要性,也傳達(dá)出自己渴望海峽兩岸團結(jié)統(tǒng)一的心愿。
關(guān)鍵詞:《將軍族》 “家”情結(jié) 關(guān)懷
陳映真,原名陳永善,筆名“陳映真”原是他早逝的孿生小哥的名字,另一筆名許南村。1937年11月生于臺灣西海岸的竹南村。他是臺灣鄉(xiāng)土文學(xué)的奠基者和開拓者,被稱為“海峽兩岸第一人”,是臺灣文化界的一面旗幟。陳映真師承魯迅,被譽為“臺灣的魯迅”,其小說代表了臺灣鄉(xiāng)土文學(xué)的最高成就。
短篇小說《將軍族》[1],是陳映真早期的代表作,發(fā)表于1964年《現(xiàn)代文學(xué)》第19期。小說敘述了發(fā)生在社會最底層的兩個小人物之間的愛情故事。男主人公三角臉與女主人公小瘦丫頭,連名字都沒有,作者根據(jù)他們的相貌特征取名為三角臉和小瘦丫頭。在這兩個普通人身上,卻體現(xiàn)了這世間最美好、純潔的愛情。兩個人從相互隔膜、相互排斥到彼此理解、漸漸融合的心靈交匯,其中蘊含了濃郁的“家”的情結(jié),也寓意了臺灣人與大陸人和睦相處,共謀一個民族“大家”的深刻象征。三角臉是從大陸到臺灣的退伍老兵,年已四十,來到臺灣退伍后,孑然一身,只得到康樂隊里吹小喇叭,以此為生,無家可歸。小瘦丫頭是臺灣一個貧苦人家的女兒,為了生計,家里把她賣到青樓當(dāng)妓女,但她堅決“賣笑不賣身”,從妓院逃到康樂隊。她在樂隊跳跳舞,演演女小丑,有家不得歸。兩個人年齡差距很大,來自不同的地方,有著不一樣的遭遇,但是,各異的生活境遇卻有著相似的生命軌跡和命運,漸漸地,這兩個人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恨不相逢年少時的互生憐惜感。三角臉把他的全部退伍金——一個三萬元的存折留給小瘦丫頭,悄悄離開康樂隊,但并未解決小瘦丫頭的問題,也未能讓她脫離苦海,再次落入妓院的小瘦丫頭,最后還被嫖客弄瞎了一只眼睛。三角臉將自己所有的積蓄都留給了小瘦丫頭,將自己身上的真善美都展露無遺,這是他閃閃發(fā)光的黃金性格,也是在那個年代該被珍視的美好品格。小瘦丫頭也時刻牽掛著三角臉,發(fā)誓自己一定要找到他,再見他一面。五年后兩個小人物的邂逅,原本兩個人是可以結(jié)成一雙忘年夫妻的,然而一個因為怕自己身子不干凈而愧對對方,另一個也說“我這副皮囊比你還要惡臭不堪的”。最后兩人放棄了生命,一同自盡于甘蔗林里,以最純潔的方式回歸到如嬰兒般干凈清澈的“家”里面。
一個無家可歸,一個有家不得歸,在相互接觸、相互了解的過程中,慢慢靠近對方,最后以結(jié)束生命追尋到兩個人的“家”——靈魂歸宿。
《將軍族》中多次提到“家”,不論是三角臉的家,還是小瘦丫頭的家,又由小的“家”聯(lián)想到大的“家”——海峽兩岸早日統(tǒng)一。
小瘦丫頭說:說一個你們家里的故事。你們大陸上的故事。
“講一個故事。講一個猴子的故事?!彼f,嘆息著。
他于是想起了一支故事。那是寫在一本日本的小畫冊上的故事。在淪陷給日本的東北,他的姊姊曾說給他聽過。他只看著五彩的小畫旗。一只猴子被賣給馬戲團,備嘗辛楚,歷經(jīng)苦楚。有一個月圓的夜,猴子想起了森林里的老家,想起了爸爸、媽媽、哥哥、姊姊……
這里的“猴子”不正是三角臉和小瘦丫頭的真實寫照嗎?三角臉離開大陸的家到臺灣無依無靠,孤苦飄零,有時也是“寂寞得很”,他也是很想家,只是當(dāng)時無家可歸,社會底層的小人物又如何能穿過長長海峽到達(dá)家的彼岸?小瘦丫頭被家里賣到妓院當(dāng)妓女,“賣笑不賣身”,雖然逃了出來,但最后還是被嫖客弄瞎了一只眼睛,自己說“身子已不干凈”,即使家就在臺東,可是再也不能回家。無權(quán)無勢的小人物,受盡欺凌,痛苦地生存著,沒有物質(zhì)的依靠,也沒有心靈的寄托,只能借對家的幻想和期待來彌補心里的缺憾。
“像我罷,連家都沒有呢?!?/p>
“有家。有家是有家啦,有什么用呢?”
“啊?!彼f,“很夜了,少胡思亂想。我何嘗不想家嗎?”
“我想家,也恨家里?!币琳f。
家本該帶來溫暖和慰藉,在伊那里想家戀家也把家當(dāng)成了痛苦的地方,矛盾的“想”與“恨”,對家也多了一份無奈和不知所措。一“想”與一“恨”之間,蒙上一層隱秘的模糊的思念又不能明說的哀傷。因為,伊知道說了也無人聽,對解決自己的現(xiàn)狀也無濟于。那看似隱晦不可說的對家的思念,又躍然紙上,一讀便知。
這里的“家”,明著寫的三角臉和小瘦丫頭對自己家的眷戀,三角臉離家當(dāng)兵,退伍后已不知家在何方,單純思念自己的故鄉(xiāng)。小瘦丫頭是被家出賣,也不再被家接受,自己無依無靠的心和靈魂都也無處安放,這就是“有家不得歸”的悲傷所在。兩位主人公的思“家”有所不同。三角臉的“家”在大陸,也是作者對海峽兩岸早日統(tǒng)一,成為一個大團結(jié)的“家”的期盼。
伊唱著說:這綠島像一只船,在月夜里飄啊飄……
“我家離綠島很近。”
“我家在臺東?!?/p>
……
“我好幾年沒回去了!”
伊的出逃,類似于魯迅先生的“歸鄉(xiāng)”情節(jié)模式,即“離去——歸來——再離去”的情節(jié)。伊的出逃,是背離家,后來又說“過兩天我回家去”,為自己的出逃贖罪,歸家后接受自己命運的安排。最后,三角臉和小瘦丫頭在蔗田里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徹底離去。他們穿著樂隊的制服,雙手都交握子胸前,他們看來安詳、滑稽,卻另有一種滑稽中的威嚴(yán),像兩位大將軍呢!
家的意義,剛開始是一種簡單的想家、歸家,漸漸地,就演變成一種想通過徹底離開所謂的家來擺脫不公平的社會待遇。文章充滿憂郁、感傷、苦悶的色調(diào)和人文主義關(guān)懷,作家通過這兩個小人物,反映了當(dāng)時臺灣下層社會艱辛困苦的生活狀況,然而,小人物雖然活得艱辛、凄楚,但并不猥瑣、茍且,生活的磨難并沒有泯滅他們善良的本性,他們頑強地與命運抗?fàn)幹V寫著人間真情,并以生命為音符把人生純潔愛情的樂章推向極致、推向悲壯。
臺灣光復(fù)以后由于歷史、地理、文化等方面的原因“大陸人”和“本省人”之間一直存在著隔膜和誤會。[2]陳映真說:“一個分離和對峙的民族是一個殘缺和悲傷的民族,作為一個作家,我對此十分敏感,一直從文學(xué)審美的角度反映這種分離造成的痛苦?!薄拔蚁M覀兊拿褡迥軌蛑匦聢F結(jié)?!敝戈愑痴娴乃行≌f的主題大多離不開“對于即寓于臺灣的大陸人的滄桑的傳奇,以及在臺灣的流寓的和本地的中國人的關(guān)系所顯示的興趣與關(guān)懷“。這個無比真誠的中國情結(jié),始終貫穿在他的思想和作品中。小說將愛情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分別設(shè)計為“大陸人”和“本省人”,通過這兩個卑微小人物的互相了解、真誠關(guān)心、傾心相愛,真誠地表現(xiàn)了作者消弭兩岸之間隔膜的愿望。不同背景和經(jīng)歷的“老兵”形象時常出現(xiàn)在陳映真的作品中,成為他審視兩岸分離悲劇的主體。善良和情懷慈祥的大陸“老兵”在臺灣大都生活困頓,剛毅性格中不時滲透出淡淡的鄉(xiāng)愁?!袄媳毙蜗鬅o疑打動了兩岸民眾的心,引起情感的共鳴,反映兩岸分離痛苦和臺灣民眾艱辛生活一直是陳映真作品的主旋律,作品中體現(xiàn)了作家對于歷史的理性審視和對同胞無限的同情?!秾④娮濉分陨钍茏x者的喜愛,就因為它契合了海峽兩岸渴望祖國統(tǒng)一者的心態(tài)。
兩位主人公有著看似不同卻也相似的命運,他們有著相似的生命軌跡,離家、出逃、歸家(即死亡)。在上世紀(jì)六十年代臺灣黑暗的社會中求生,痛苦不堪,無可奈何也要強忍著生存,直到最后無法忍受的時候,兩個人用結(jié)束生命來實現(xiàn)兩個孤獨靈魂的契合。也許,在那個無法選擇自己命運的年代,結(jié)束生命,求得最后的尊嚴(yán),才是唯一的出路。兩個高尚的靈魂,便拋棄了帶有塵世污垢的肉體,毅然決然地到另一世界重新尋求心中渴望的“家”,最后的歸宿,以實現(xiàn)他們最終的人生追求。這時候,死亡仿佛不可怕、不絕望、不恐怖,似乎充滿著詩意。找到最終的靈魂歸宿,死亡便變得熠熠生輝、光彩照人,展現(xiàn)出人性和真情最神圣、最燦爛、最動人之處,這種充滿詩意但又不動聲色甚至有些漫不經(jīng)心地對死亡的展現(xiàn),能夠使人產(chǎn)生一種更加恒久綿延的震撼力量。[3]讀起來,并不是生活拋棄了他們,而是他們主動地放棄了生命,從而保持一種善和純凈。從這種意義來說,他們才是生活的勝利者,他們以肉體的消亡完成了精神上的覺醒。兩個孤苦無依的生命最終找到了自己的歸宿,有了新的寄托,心理上也有著家一樣溫暖和可依靠的情懷。
陳映真在《將軍族》中對家的意象是隨著情節(jié)的推動不斷深入描寫的,正如兩位主人公的靈魂由最初的孤獨無依、情無所依,然后又產(chǎn)生相互隔離、相互排斥的感覺,到逐漸靠攏、漸趨融合的寄托,最終脫下偽裝,真誠相待,兩個靈魂彼此理解,相互融合。小說在整體上也凸顯出陳映真對海峽兩岸走向統(tǒng)一、成為一個大家的熱切期盼。
注 釋
[1]陳映真.將軍族[M].北京: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07.
[2]趙非:《一曲兩岸小人物的純情悲歌——評陳映真短篇小說<將軍族>》,承德民族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學(xué)報,2003年第4期,第57頁。
[3]倪意之:《一對孤獨而漸趨融合的靈魂——陳映真<將軍族>解析》,北京工業(yè)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報,2009年8月版第4期,第109—110頁。
(作者介紹:李佳麗,鄭州大學(xué)文學(xué)院2016級中國古典文獻(xiàn)學(xué)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漢魏六朝文學(xué)文獻(xiàn)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