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當我決定要寫一篇以畫家藝術家為素材的小說時,我開始到人大藝術系旁聽一門《西方美術史》。我必須感謝那些課堂,那些讓我內心一遍一遍平靜下來的課堂。就在那些時刻,你會覺得,欲望與名利真的沒有那么重要,起碼它們不是人生里最核心最重要的部分,它們也不足以支撐起一個人的骨架與魂魄。但是,生而為人,我們都軟弱、自私、貪婪、痛苦,需要被認可需要被贊美,我們就是這樣一種生物,我們終其一生在與自己的弱點搏斗,終其一生要不停地完善和修補自己沖突的、分裂的人格。藝術是什么?藝術就是讓我們活在世上能不那么苦痛的東西吧,哪怕它只是一種幻覺。
真正的藝術都是孤寂的吧,就像那些曾經最偉大的畫家們,藝術力最璀璨奪目的時候恰恰是最孤寂的時候。這大約是藝術與世俗之間永恒的困境,我作為一個游走在藝術與世俗之間的小卒,又能做什么?所以我去寫那些分裂的痛苦的藝術家,寫欲望對人的損害,寫活著之上藝術之下的那個夾層空間里的人們,才更是人間的人們吧。小說中的兩代藝術家在不同的時代中自有其不同的機遇和命運,就像每個時代中的人一樣都不過是屬于時代的人,無論是靠最殘酷的食同伴尸體的方式生存下來的老右派,還是為了一個藝術的夢想去做京漂的年輕藝術家,其實都不過是時代里的人,都不過在上演著亙古不變的宇宙主題,就像天地之間永遠擺在那里的舞臺,永遠會有人登場,有人詮釋,有人貪生,有人赴死,有人擺渡,有人戰(zhàn)死沙場。無論是作為精神象征的畫家羅梵,還是作為精神啟蒙者的外公宋醒石,都在藝術的神性之下會被時代激發(fā)出近于動物性的可怕一面。于是,神性、人性和獸性互不沖突地集中在一具皮囊里,變成了一個游走在世間的人,成為了一個活著與藝術夾層空間里的存在。
我想,其實很多人都是這樣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吧。
有時候想,盡管生的每一天都充滿猥瑣的不堪的物質,盡管人怎么都無法改變自己丑陋陰暗的那一面,但當我們向著那些代表精神力量代表美的藝術靠近的時候,仍然會沐得一些天際的光輝,仍然會感知到美好與虔誠,謙卑與清醒。比如畫畫的時候,寫小說的時候,便是我們重生的時候。
孫頻,女,1983年生,
畢業(yè)于蘭州大學中文系,
在讀于中國人民大學創(chuàng)造性寫作專業(yè),
現為江蘇作協(xié)專業(yè)作家。
2008年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
已發(fā)表小說兩百余萬字,
出版有小說集《三人成宴》《隱形的女人》
《同體》《疼》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