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
適用主題:真相的判斷;道德……
哲學家漢娜·阿倫特說:“真相是由多個相互抑制的部分所組成。當這些部分全部顯示的時候,真相不顯示偏向性;而當部分顯示的時候,則帶有偏向性。而謊言之所以會產生威力,是因為它往往令人們相信他們雖然未必了解全部真相,但至少了解了部分真相。”我相信阿倫特的這些話,有時候所謂部分的真相比謊言更可怕。
丹麥影片《狩獵》曾獲第86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提名。我看過后,只覺寒意頓生,很像是北歐的冬天,有一種酷寒氣質,冷徹心扉。
剛和妻子離婚的盧卡斯在一家托兒所工作,心地善良個性溫和的他很快就受到同事和孩子們的喜愛,其中,一個名叫卡拉的早熟女孩兒對盧卡斯尤為親近。面對女孩兒幼稚的示好,盧卡斯婉拒了,可令他沒想到的是,這一舉動將他推向了風口浪尖??ɡ瓐髲托缘闹e言,讓盧卡斯背負起了性侵女童的罪名。一時間,這個好先生成為整個小鎮(zhèn)排擠和壓迫的對象。好友的憤怒、親人的不信任和陌生人的惡意讓盧卡斯幾近崩潰。而當卡拉最終吐露真相后,惡意卻并沒有隨盧卡斯的重獲清白而結束。比如當小女孩兒最終承認自己是說謊時,她媽媽卻安撫她說,她只是受了嚴重傷害后潛意識里否認發(fā)生過那樣的事。也就是說,人們本能地相信這種事情已真實發(fā)生了,區(qū)別只在于細節(jié),以至于“受害人”自身出來澄清也沒用了。影片中盧卡斯的生活就這樣看似輕而易舉地被毀滅了,但毀滅過程最大的破壞力并不是由孩子造成的,而是由社會群體的排斥和異化所造成的。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阿爾貝·加繆,曾是法國作家的左派,曾是法共的親密盟友,但在二戰(zhàn)之前,面對蘇聯(lián)國內的大清洗,他毅然與親蘇的法國左派決裂。二戰(zhàn)期間,他積極聲援戴高樂領導的抵抗運動,是維??苷嗟臄橙?;而當戴高樂開始對北非獨立運動進行鎮(zhèn)壓之時,知識分子面臨站隊的壓力與考驗,加繆又堅決地站在了反對戴高樂的陣營。1945年法國解放,法國國內對與德國人合作的“法奸”展開民間追殺,一些只在占領區(qū)教書與工作的法國知識分子也被“擴大化”;加繆在做了大量調查研究后,在反對“擴大化”的簽名書上帶頭簽名。面對情緒化的言論,加繆總是選擇站在真理與道義一邊。因為真相不止一個,他提醒人們,力戒用部分的真相去替代全部真相,更不要放大部分的真相。
同樣是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的南非作家?guī)烨?,曾是曼德拉的支持者。而作為一名白人作家,他始終站在反對種族隔離的前列。上世紀90年代,黑人得到解放,然而某些受壓迫者一旦變成統(tǒng)治者,其所作所為并不比當年的白人統(tǒng)治者更出色,社會秩序依舊,貧富差距依然。于是,庫切有了他的結論,那就是某些真相不是固定的,而是隨著時間與空間的改變而形成了新的真相。
錢理群先生在《知識分子的本分》一文中說道:“要破除‘唯我掌握真理論,就必須有一個自我質疑的精神。堅持自己思考、說話的權利,也一定要尊重他人思考和說話的權利?!?/p>
人們對真相的判斷,往往源于道德感。而道德應該是一種“心靈的契約”,它是針對所有人的,不是針對某個人或某部分人的。然而,無論于廟堂還是江湖,總有一些人只習慣對他人談道德,對自己無所謂;對他人要求高,對自己沒要求。他們高調展現(xiàn)的,其實永遠都是“部分的真相”。
如今是信息社會,每時每刻都在產生消息。往往一段文字,一張照片,就可以“有圖有真相”地成為輿論焦點;每個關注者,都認為比他人更靠近真相,更有責任和義務去對某個人或某一現(xiàn)象進行口誅筆伐。然而,在網(wǎng)絡及媒體眾聲喧嘩之下,所謂的對與錯、善與惡、白與黑,很多人根本就無法真正看清——我們看到的,或許只是部分的真相。就像電影《狩獵》所表現(xiàn)的那樣,我們都可能成為那個要殺掉盧卡斯的人——就因為我們自認為真理在握,因而就有了審判他人的道德制高點?
(編輯:李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