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曉潔
摘 要:彈詞小說從一種講唱的藝術形式,到逐漸案頭化,成為最受歡迎的女性讀物,其作者也多是女性,她們有的從讀者的角色轉換為作者,通過作品表達出女性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不能實現(xiàn)的愿望,表達出了她們內心所向往的生活,也由此建立了中國女性敘事文學的傳統(tǒng)。
關鍵詞:彈詞;女性作者;創(chuàng)作動機;女性獨立意識
彈詞是在江南地區(qū)流行的一種古老的講唱文學藝術形式,其起源的形式與時代尚無定論,但作為講唱文學的一種,肯定對元明的詞話有所繼承,關于其起源的具體時代,我們尚不可知,但是至晚在明清時代已經(jīng)盛行,至清代極為繁盛,是清代講唱文學中成就最高,影響最大,流傳作品最多的一種文學形式。隨著彈詞的廣泛傳播,彈詞也由講唱的形式逐步成為案頭化的讀物,這就是彈詞小說,本文所論述的彈詞創(chuàng)作心理也是指彈詞小說的創(chuàng)作者。彈詞最突出最引人注目的特點就是,彈詞的優(yōu)秀作品幾乎都是出自女作家之手,并且其傳播也多在閨閣之間進行。彈詞小說的繁盛在文學史上也有一定的文學地位,建立了女性敘事文學的傳統(tǒng),這不得不引起我們的重視。為什么女性會熱衷于彈詞的創(chuàng)作?這些深閨女子的創(chuàng)作動機何在?她們是否想通過彈詞表達內心的某種欲望或訴求?本文將針對他們的創(chuàng)作心理進行細致的分析。
彈詞創(chuàng)作的動機之一便是愉悅家中女性及親戚姐妹,“聊博我,北堂萱室一時歡”,彈詞能夠博得眾多家庭地位較高的女性的青睞還得益于他本身的藝術形式,彈詞的演出極為簡單,二三人,幾種樂器即可,可在富貴之家的室內演出,供女眷們消遣。彈詞在寫作之初是私下的讀物,在家庭婦女成員間以手稿的形式流傳。由于封建禮教對女性行為的種種制約,使得女子只能主內,待在深閨,而不能像男人一樣在社會上拋頭露面,未出閣的女子在家中也只是做女紅,學些女性必備的治家技能,極少有社交活動,一些地位較高家庭中的婦女或許還讀書識字,或結社吟詩作對,以此消磨時間,他們在深閨中的生活必然無聊至極,于是一些有文學修養(yǎng)的女子,便把文學創(chuàng)作當做消遣時光的一種娛樂方式。鄭振鐸曾經(jīng)推斷彈詞吸引婦女的原因:彈詞為婦女們所最喜愛的東西,故一般常日無事的婦女們,便每以讀彈詞聽彈詞為消遣永晝或長夜的方法……彈詞正迎合了這個被幽閉在深閨的中產(chǎn)以上的婦女的需要……漸漸的有文才的婦女們便得到一個發(fā)泄他們詩才和牢騷不平的機會了①。很多彈詞的作者,公開說明了自己創(chuàng)作的原因是為了愉悅自己的母親姐妹。例如創(chuàng)作《再生緣》的陳端生在書中聲稱自己的創(chuàng)作目的主要在娛樂家人,尤其是母親,在第三卷的卷末結語部分她寫道:“原知此事終無意只不過暫博慈親笑口開”。《筆生花》的作者邱心如在書中寫說明了創(chuàng)作的目的之一也是愉悅母親,在第一回自序部分寫道:“原也知,女子知書誠末事,聊博我,北堂萱室一時歡”。陳、邱兩人的語氣完全一致,這足以證明她們創(chuàng)作的目的之一是為了愉悅家人。
彈詞創(chuàng)作的另一動機就是通過作品抒發(fā)自己的心志,抒發(fā)女性在繁瑣家庭生活的無聊之感,在男權社會,女性受限于性別角色和社會規(guī)范,無法參與公眾事務,大部分時間都是待在家中。所以自許有才的女性對建功立業(yè)也有一種強烈的渴望。長期的閨中生活讓他們有一種封閉感和無聊感,她們的活動受到空間的限制,她們的“無聊是指此生無大事的無奈感”②,女子沒有讀書中舉,考取功名,做一番大事業(yè)的任務,他們畢生的終極目標就是相夫教子,做一位賢德的妻子,未出閣的每天待自深閨,已出閣的每天也在為繁瑣的家事所累,除了在特定的時間賞心游玩。如邱心如苦于婦職,寫作只能在空余時間,她用“悶”字來形容自己的心情,這種被瑣屑雜事包圍的感受就是一種無聊感,是她們有時厭煩的生存狀態(tài)。她們在家中處理一些繁瑣的家事,復雜的人事關系,而她們所看到的男人,無論是她們自己的丈夫,還是身邊的男性,或者她們從文學作品中所讀到的男性的人生、生活都比她們的生活豐富,或者說更有意義。男人可以在朝為官,共商治國大計;他們可以馳騁沙場,做護國先鋒。于是她們對人生的無聊感便刺激了她們的創(chuàng)作,使得他們可以在小說中盡情想象,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把自己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不能完成的夙愿交給書中的人物去完成。像男人一樣,考取功名,馳騁沙場,留名千古。如孫德英《金魚緣》中的錢淑榮、秦夢娥,二人都女扮男裝,改名改姓,錢淑榮做了文官,在朝為相;秦夢娥做了大將軍。兩名女性一文一武共扶大宋江山,作者通過錢淑榮之口,表達了自己的心聲,淑榮在閨中長嘆:“想從古及今,巾幗英雄也頗不少,莫不是襟懷磊落須眉氣,莫不是志愿高超粉黛班,播得個萬古不磨留美譽,播得個千秋共仰著奇談,奴家志愿雖非俗,哪能夠轟轟烈烈做一番,似這等迎歸嫁娶,世俗繁文,豈吾心所愿哉,夫妻恩愛盡幻癡,生兒育女枉操持……”表達了自己對功名的渴望和對婚姻生活、生兒育女這些婦職的厭惡之情。有才女性渴望建功立業(yè)的強烈愿望,也是她們不斷創(chuàng)作彈詞小說的動機。
彈詞女作家通過彈詞所表達的內心的愿望也從側面表現(xiàn)了她們獨立的女性意識,包括對婚姻自主和對經(jīng)濟獨立的自主意識。女性獨立意識的覺醒深受晚明個性解放思潮的影響,明中葉,資本主義經(jīng)濟萌芽不斷增長,歐洲先進的科技和人文思想逐漸傳入中國,強烈的沖擊了中國傳統(tǒng)的思想意識,駁斥理學,倡導性情,呼喚個性解放,對人自身的價值關觀念有了更多的重視,彈詞作者的女性獨立意識的凸顯深受其影響。
彈詞小說表現(xiàn)了彈詞女作者強烈的婚姻自主的獨立意識,在古代,封建禮教對婦女的言行有很多的規(guī)定,她們要“三從四德”,“未嫁從父,即嫁從夫,夫死從子”,“謹按婦人以夫為天,而姑舅為夫之父母,義莫重焉”,“夫為天也,一生須守一敬字”,“事夫者須愉色婉容,曲體歡心,不可纖毫觸犯”,婚姻大事更是由不得她們做主。但彈詞女作家所創(chuàng)作的彈詞小說中的女主人公都有著強烈的反叛精神,她們反對媒妁之言的婚姻,要求自主的婚姻。如《再生緣》中的孟麗君,孟麗君才貌雙全,十三省提督之子皇甫少華與元戎之子劉奎壁爭相求聘,結果劉奎壁以一箭之差敗北,孟麗君于是受聘于皇甫少華,但是劉奎壁不甘心,于是便迫害皇甫家,致使皇甫家敗落,皇帝便命孟麗君改嫁劉奎壁,此時孟麗君的父母看到皇甫家的情況,再看和劉家的這門婚事,皇上賜的婚,劉家又是皇親國戚,便勸孟麗君答應嫁給劉奎壁,在這種情況之下,麗君嫁給奎壁已成定局。但是孟麗君卻沒有按照父母的意愿奉旨成婚。當她得知真相后,當堂怒斥父親見利忘義,在婚姻問題上表達了強烈的自主意識。再如邱心如《筆生花》中的姜德華,也是兩次抗婚,拒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
再次,女性在要求婚姻自主的同時,也意識到了婚姻的獨立依賴于自身經(jīng)濟的獨立,自身有經(jīng)濟來源,不依附于男性生活,女性才能擺脫家庭生活對女性行為的束縛,女性對男性經(jīng)濟上的依附才是導致兩性關系不平等的根本原因,而彈詞女作家深刻的人事到了這一點。作者通過作品中的人物表達了女性經(jīng)濟獨立的愿望。孟麗君因為自己卓越的才能,位居百官之首,在第四十四回為母診病時說道:“爹娘呵,世人說做了婦道家,隨夫榮辱。想當初,孩兒不避風塵,全身遠走,也算與皇甫門中同受患難了。今日伊家烘然而發(fā),孩兒倒不在乎與他同享榮華。麗君雖則是裙釵,現(xiàn)在而今立赤階。浩蕩深恩重萬代,惟我爵位列三臺。何須必要歸夫婿,就是這,正室王妃豈我懷?況有那,宰臣官體嵬嵬在,自身可養(yǎng)自身來?!薄白陨砜绅B(yǎng)自身來”,孟麗君認為自己現(xiàn)在位居百官之首,自己憑借自己的才能所得到的俸祿足夠養(yǎng)活自己和雙親,又何必非要嫁夫婿,做回無事可做的家庭主婦呢。彈詞中所反映的女性獨立意識,超越了之前的盲目的反抗,觸及到了女性擺脫男尊女卑處境的根本原因,表現(xiàn)了超越時代的女性觀。
彈詞小說從一種講唱的藝術形式,到逐漸案頭化,成為最受歡迎的女性讀物,其作者也多是女性,她們有的從讀者的角色轉換為作者,通過作品表達出女性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不能實現(xiàn)的愿望,表達出了她們內心所向往的生活。也由此建立了中國女性敘事文學的傳統(tǒng),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去了解彈詞。
注釋:
①鄭振鐸:《中國俗文學史下冊》,第353頁。
②胡曉珍:《才女徹夜未眠》,第161頁。
參考文獻:
[1]清·陳端生,《再生緣》,中州書畫社,1982年.
[2]鄭振鐸,《中國俗文學史》,東方出版社,1996年版.
[3]胡曉珍,《才女徹夜未眠》,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