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 琪
故宮博物院藏黃易友朋尺牘考釋提要
□ 朱 琪
故宮博物院藏黃易友朋尺牘廿通,收錄于《故宮藏黃易尺牘研究·手跡》(故宮出版社2014年6月出版),信札數(shù)量較多、涉及內(nèi)容豐富,以金石學(xué)家黃易為中心,保留了大量乾嘉時期金石學(xué)家、官員、文人的交流、治學(xué)史料,具有很高的藝術(shù)價值和學(xué)術(shù)價值。但由于信札的私密性強,涉及人物眾多,名諱繁復(fù),使得今天在閱讀和研究時難以全面深入地了解信札的內(nèi)容,因此阻礙了對這批尺牘進一步的整理和研究。筆者近年集中于清代“西泠八家”研究,因此對黃易及與其相關(guān)人物、事件略有了解,今不揣谫陋,在既往的研究基礎(chǔ)上,對這批信札略作梳理考證。本文重點在于對以黃易為收信人的廿通信札(本刊選用六通—編者注)作出相關(guān)考釋,盡量點出信札中重要的時間、地點、人物、事件和相關(guān)背景,提出信札中涉及的重要金石、書畫、書籍資料,以方便學(xué)者進行更加深入細致的研究。
[清]黃易 致錢大昕札 紙本釋文:(一)俗冗不得快敘為悵,弟日內(nèi)甚窘,敝裘恒在質(zhì)庫,所囑者連日摒檔,僅有八金,聊佐行色,可愧之至。幸哂存萬,鑒原為幸。順候早祉,不一。學(xué)弟黃易頓首。(二)昨匆匆一敘,未暢所談,頃荷樂鄭書,弟尚有數(shù)種,今仍趨上,謝謝,尊稿附還。硯銘領(lǐng)到,車子已囑少價即辦,弟此刻隨阿帥赴北,查二命書實不及,另寄字上。此候日祉。不一。黃易頓首。鈐印:小松(朱)
黃易(1744-1802),字大易,號小松、秋盦等,錢塘人。詩、古文、詞皆精通,長于金石之學(xué),與錢大昕、翁方綱、孫星衍、王昶并稱“金石五家”。又工書,善繪事,尤精于篆刻,后人將之與丁敬、蔣仁、奚岡、陳豫鐘、陳鴻壽、趙之琛、錢松并稱為“西泠八家”。其著作有《小蓬萊閣金石文字》《小蓬萊閣金石目》《秋盦遺稿》等,另輯有《黃氏秦漢印譜》《種德堂集印》等印譜傳世。黃易是著名金石學(xué)家,他對清代乾嘉時期金石學(xué)的發(fā)展起了重要的推動作用。
乾隆九年(1744)十月十九日,黃易出生在錢塘湖墅,在家中排行第三,在家族排行中行第九,所以朋友又常稱其為“黃九”。乾隆十五、十六年(1750、1751),黃易的次兄黃經(jīng)與父親黃樹穀相繼去世,父親去世時黃易年僅8歲。受家學(xué)影響,黃易自幼喜愛書法,尤其長于篆隸,13歲所作篆書《云松巢志》就已被摹刻上石。黃樹穀生前的至交好友也毫無保留地指授故人之子,黃易親炙丁敬,學(xué)習(xí)書法、篆刻,又得從“北墅八子”中的何琪、陳燦等學(xué)習(xí)詩文。少年黃易養(yǎng)成了持重謙和的品性,因為生活困頓,乾隆二十三年(1758),15歲的黃易就隨伯兄黃庭幕游楚北歷練,這也是他游幕生活的開端。在這一段時間里,他的篆刻、書法、繪畫都取得很大的進步。乾隆二十九年(1764),黃庭因事所累被遣塞外輪臺,黃易只得旋里負米養(yǎng)母。自這一年開始,黃易“館固安三年、武岡五年、佐直隸方伯鄭公,由伍祐場歷清苑者四年。”①乾隆三十年(1765)春,22歲的黃易自杭州就館北直隸鄭制錦處,黃易作為鄭制錦幕賓,跟隨到揚州、淮安、鹽城一帶周游,也因此結(jié)識了不少書畫家和鹽商朋友,如江昉、汪楍、羅聘。在這段時間里,他看到了豐富的收藏,眼界逐漸開闊,特別對金石碑版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乾隆三十九年(1774)秋,黃易于元氏縣中訪得《漢祀三公山碑》,謀于縣令王治岐移置縣城龍化寺。自此之后,每到一地,黃易必訪古尋碑。黃易秉承家學(xué),精究河防事宜,佐治州境輒有能聲。豫工例、川運例開后,乾隆四十二年(1777),鄭制錦等為黃易報捐,筮仕東河。此后補主簿,自商丘遷陽谷,擢武城丞、東平州判。是年七月,黃易入都等候派遣,在京城結(jié)識了翁方綱、朱筠、張塤、宋葆淳、孔繼涵等人,他們以翁方綱為中心,時常雅集,鑒賞討論碑帖書畫。黃易尤其與翁方綱結(jié)下深厚的友誼,之后信札往還,研討金石碑刻二十余年不輟。十月,黃易將離京之官,舊雨新知皆賦詩送行,翁方綱題送黃易詩冊首曰“金石盟言”②。居留京城的三個月,對黃易以后的仕途與學(xué)術(shù)成就影響極大。
黃樹穀生前撰有《河防私議》一書,黃易以此入手,取其法,悉心講求,用于實踐。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春,黃易在山東濟寧任上佐理河防,河南山東河道總督姚立德亦為雅士,頗為器重黃易的才華。在山東,黃易與同有金石之好的李東琪、李克正等人相互切磋,又廣泛在治境之內(nèi)搜訪古碑,收藏日豐。四十五年、四十九年兩遇乾隆皇帝南巡回鑾經(jīng)運河,以辦差無誤,晉秩別駕,由衛(wèi)糧調(diào)補河權(quán)下南同知。乾隆五十年(1785),畢沅出任河南巡撫,畢沅幕僚中有大量雅嗜金石之士,由于地理位置相臨近,黃易與他們的金石交流日益頻繁。乾隆五十一年(1786)八月,黃易于嘉祥紫云山訪得漢建和元年《敦煌長史武君之碑》,后又陸續(xù)訪得武氏石闕銘、武氏祠闕畫像題字甚多。次年六月, 經(jīng)黃易首倡,天下好古之士醵資于紫云山就地重修武氏祠。同年冬,浙江糧艘十余幫阻凍于山東七級閘,舵下水手乏食,黃易力請借帑,活萬余人性命③。這兩件事,可謂黃易生平兩大善舉。
乾隆五十四年(1789),經(jīng)河南山東河道總督蘭第錫舉薦,黃易升任蘭儀,次年(1790)調(diào)運河。乾隆五十七年(1792),阮元出任山東學(xué)政,黃易又得與阮元幕中好古嗜學(xué)之士交流研究。據(jù)黃易的好友兼親家潘庭筠記載,阮元“旌節(jié)頻臨,檢閱儲藏,講論不倦?!敝链?,黃易的交游達到極盛,錢大昕、桂馥、申兆定、錢坫、王昶都是黃易相與探討金石的好友。乾隆六十年(1795)閏二月其母梁瑛辭世,黃易扶柩歸葬杭城,返程徒中稍作游歷以散解哀思。
嘉慶元年(1796)九、十月間,黃易攜搨工二人,赴嵩山、洛陽一帶訪碑,作《嵩洛訪碑日記》與“嵩洛訪碑圖冊”。嘉慶二年(1797)正月至二月,黃易又?jǐn)y女婿李大峻訪岱,登頂遍拓諸碑并記有訪碑日記,歸而作“岱麓訪碑圖冊”。服闋,黃易借補捕河。嘉慶三年(1798)冬,黃易在南旺感寒濕疾,此后數(shù)年中日益加劇,然未嘗一日請假。在約作于此時的詩中,黃易日益感到身心衰憊,他感嘆道:“漸覺年來壯氣銷,歸心最怕路迢迢”、“手障狂瀾不易成,宦情渾似踏春冰”、“人到衰年厭官場,凋零師友最凄涼。官貧幸守圖書在,遣悶時時味古香?!雹軐τ邳S易來說,此時的慰藉,只有回到家中,與老妻稚孫以及金石書畫相伴。
嘉慶四年(1799)十一月,大學(xué)士慶桂舉薦黃易題補運河同知,六年(1701)護運河道。在嘉慶五年(1800)黃易致趙魏的信中,他感慨地寫道:“弟服官至今,貧病交深,愿拂袖而去,無奈家無擔(dān)石,何戀此一官,真是萬不得已,幾乎右體不仁,服參羮二年,始得漸好。然作畫刻印竭蹶之至。只有翻弄碑帖扇面,為娛悅而已?!奔螒c七年(1802)春,黃易在南旺所感寒濕疾頓劇,二月二十日,黃易致信故交陳燦,尚有“賤體尚好”之語,二月二十三日,即溘逝于濟寧任上,享年59歲。嘉慶八年(1803),長子黃元長載柩歸里,十一月朔安葬在杭州西馬塍上泥橋北東岸之原,并請潘庭筠為撰《山東兗州府運河同知錢唐黃君墓志銘》。
[清]黃易 《嵩洛訪碑日記》稿本
1. 新039793張燕昌致黃易去冬札
釋文:去冬,文駕枉顧,失迓為悵,而寒舍乏人應(yīng)門,種種開罪,知大度定能見容也。承賜古刻并雙勾古碑、白金一函,一一領(lǐng)到,謝謝。然臨風(fēng)馳想,至今尤抱不安也。茲奉寄《漢圉令趙君碑》一軸,聊表微忱,哂存是禱。前云張文敏所撰老伯大人《飛白書贊》,或寄拓本或先鈔示。再請略敘老伯大人小傳,以便載入《飛白錄》耳。順候道履不宣。小松先生九兄大人侍史。門愚弟張燕昌頓首。三月八日。(鈐“張燕昌印”“金粟山人”“謹(jǐn)封”印)
考證:札中“茲奉寄《漢圉令趙君碑》一軸,聊表微忱,哂存是禱”,案張燕昌寄贈黃易《漢圉令趙君碑》在嘉慶元年(1796),故此札作于嘉慶元年(1796)三月八日。札中提及“去冬,文駕枉顧,失迓為悵,而寒舍乏人應(yīng)門,種種開罪,知大度定能見容也”,當(dāng)指乾隆六十年(1795)黃易回杭營葬返程時途經(jīng)海鹽,訪張燕昌不值之事。
案:嘉慶元年(1796)七月,黃易題跋張燕昌所寄贈《漢故圉令趙君之碑宋搨未翦本》題跋:“《漢故圉令趙君之碑》額題二行八字。碑文十三行,行十九字,俱隸書。顧南原《隸辨》以額為篆,誤也。碑在南陽,今已不存。乾隆辛亥(1791)秋,嘉定錢少詹辛楣先生與公子星伯過易運河署齋,出所藏舊榻整本,懸諸素壁,易同李鐵橋嘆賞題識。今年海鹽張明經(jīng)芑堂寄惠整幅,與錢本同。上方侍講梁公山舟朱書釋文,旁有侍郎錢公萚石題字。揚州馬徵君半槎后人有翦褾本。江鄭棠、朱朗齋兩君為易作緣購得。有顧云美跋仲氏真畫軒題字。朱臥庵、馮霜仲、藝六游,馬半槎諸印章。整本雖墨重漫漶而四周尚留余紙,得碑之全體比褾本多‘除新’二字,‘詩能散暢事司□其戍所’等字,顯然可見褾本紙墨 俱善,‘能散上而’字尚存其半,整本而字盡泐,則褾本似在整本之前,然皆世間瑰寶也。易所收漢刻,今時碑石尚存者,皆拓兩本。一整幅,一褾冊。無石者一本且難遘,安能兼有?茲碑居然兩本,壁懸?guī)渍?,古香襲人,誠可樂也。案洪氏《隸釋》碑文共一百五十六字,今缺‘積芬芳長’四字?!攵軙呈滤就焦佟茸謨H露筆蹤。顧南原所得寒山趙氏本釋出‘其蓋’二字,今辨第八行有‘□其’二字,第九行有‘戍’字,洪《釋》未有也。洪《釋》第一行‘建’下缺四字,實缺十二字,褾本缺處少六字,‘纂修’二字誤接,隔斷于‘諸’上?!畷场忠嗾`接不聯(lián)屬。他時重裱當(dāng)更正之。今合兩本存字,摹寫冊后并雙鉤付刻,以廣其傳?!保ā缎∨钊R閣金石文字》)
[清]張燕昌 致黃易去冬札 紙本 故宮博物院藏
[清]奚岡 致黃易過辱札 紙本 故宮博物院藏
又:札中所言《飛白錄》,為吳趨陸紹曾、海鹽張燕昌同輯,同里黃錫蕃參訂,嘉慶九年(1804)擘荔軒梓行。卷下“黃樹穀”條記載:“黃樹穀字松石,號癭楷(筆者案,實乃“楷癭”之誤,下同),有《癭楷齋遺集》,錢唐古君子也。平生行誼詳其配梁宜人所述行略暨錢少詹先生所撰墓志。松石工行書,尤善古今篆,嘗主張文敏司寇家,文敏酬應(yīng)之筆半出其手。亦善飛白書,客思敬上公府,與上公同作飛白,深得唐人筆勢。”
涉及金石書畫資料:《漢圉令趙君碑》《飛白書贊》《飛白錄》
關(guān)涉人物:張燕昌、張文敏(張照)、老伯大人(黃樹穀)
2. 新177862-11/18奚岡致黃易過辱札
釋文:去冬過辱雅惠,且委作梧生先生畫及“秋影庵圖”,比時即寫就奉交令侄世長兄寄上,筆墨雖劣,然一種生疏之致,頗出自家意思者。今年復(fù)接到手書,方悉尚未之寄去,殊為悵悵。千里山川,一音難達,更增渴念之私。即今欲寄此書,竟無一便者。且岡疏懶性成,不喜過富兒貴客之門,是以官于濟者皆不能往托寄書,苦何如之?今者往訊令侄所寄何人,得報云去年冬間寄胡浩軒之侄胡六兄之家人王姓者,此人系吾兄素常屬渠寄信,往來極妥當(dāng)之人。故寄有潭報一封,屬岡奉上,以便足下向伊主查之。岡自去年老父辭世后,落落無善狀,幸以筆墨稍不寂寞,庶可支持過去,然一貧字,終為我輩知己,大可交也。足下于此兄,想亦不敢得罪于他否,笑笑。晉齋交此兄更深切,近聞蘭泉先生得官江西,彼或可一往耳。足下前信云有帖數(shù)種寄彼,今尚未到,何也?大約總是洪老作祟耳。汪用成七兄即小坡先生之壻,前寄上松煙并信物,未識到否?彼屬問聲,彼亦念足下不置耳。岡近號散木居士,又曰北潭漁長,或日懶漁。吾兄偷暇時乞為我作小印數(shù)枚,以小為妙。近觀山舟丈、處素二兄得吾兄所刻印,又一變也,倘更有八分小對寄我則更感矣。作札至此,適晉齋過我,云務(wù)欲問兄究竟此日官于何地,乞示知以便下次寄書,要緊要緊。肅此并候,恭請伯母大人福安暨九嫂閫吉、諸郎君好。愚弟制岡稽首上啟小松九兄大人足下。此日里中出榜,中者殊少,岡知者殊多,尤怏者孫三梁二不得意事。令太師母何老伯母辭世,應(yīng)叔雅死一女一子,此子年十四,十三經(jīng)、廿一史俱讀遍,文章亦佳,可惜可惜,紙盡不多瀆矣。
考證:此札涉及黃易與奚岡之間的書畫交流,黃易請奚岡作畫,奚岡請黃易刻印并寫八分書對聯(lián),兼及通報黃易在杭親友之消息。案札中提及“近聞蘭泉先生將官江西”,可考王昶(蘭泉)在江西有兩次任職,一為乾隆四十五年(1780)三月出任江西按察使,一為乾隆五十三年(1788)三月授江西布政使。札中復(fù)云“岡近號散木居士”,據(jù)筆者所見最早署款“散木居士”的奚岡畫作,是乾隆五十三年(1788)所作的“留春舫讀書圖”卷(“留春小舫圖卷”),題:戊申五月坐雨冬花庵作。散木居士奚岡。(鈐“奚岡之印”“鶴渚生”印,今藏故宮博物院。)故此札當(dāng)作于乾隆五十三年(1788)三月之后不久。
涉及金石書畫資料:梧生先生畫、秋影庵圖
關(guān)涉人物:奚岡、梧生先生(龔孫枝)、令侄世長兄、胡浩軒、胡六兄(胡浩軒之侄)、晉齋(趙魏)、蘭泉先生(王昶)、汪用成七兄、小坡先生(姚立德)、山舟(梁同書)、處素二兄(梁履繩)、伯母大人(黃易之母梁瑛)、九嫂(黃易之妻項氏)、諸郎君(黃易之子)、太師母何老伯母(何琪之母)、應(yīng)叔雅(應(yīng)澧)
附:龔孫枝,字云弱,一字梧生。江寧人。乾隆十七年(1752)舉人,官曹州知府。工書、畫,好劍舞,善射,曉天文。壽八十馀。
3. 新180743-33/44錢坫致黃易會聚札
釋文:三十年知己又作一番會聚,亦為至幸。然如弟之沉疴,恐以后遂成永別,復(fù)悽愴可哀也。此次大承盛情,感極感極。但為日甚久,費用不支,盡勾(夠)渡河南行,終不能嘯歌于江漢,奈何奈何。今日幸招臺莊,貴役之差已畢,恨不能稍盡愚情。只給渠盤費千文,然其人甚妥,望足下有好差照應(yīng)之,以盡弟報伊之心。而足下以后凡有差遣,渠輩應(yīng)知思報恩耳。淵如入都否?如兄可道念,此候升祺不一,愚弟錢坫左手書并頓首上,小松九兄權(quán)觀察使大人足下,四月八日。
[清]唐仲冕 致黃易企懷札 紙本 故宮博物院藏
[清]錢坫 致黃易會聚札 紙本 故宮博物院藏
考證:此札中云“愚弟錢坫左手書”,據(jù)陳鴻森《錢坫年譜》可知錢坫于嘉慶四年(1799)冬因軍務(wù)積勞,病風(fēng)痹,右體偏廢,作書改用左手。故此札當(dāng)作于嘉慶四年(1799)之后。
關(guān)涉人物:錢坫、淵如(孫星衍)
4. 新180850-2/10唐仲冕致黃易企懷札
釋文:小松先生閣下,企懷風(fēng)雅,日切輖饑,接席緣慳,欽遲曷已。丙歲行斾赴東,道經(jīng)吳會,雖曾互達音郵,一通誠款,流光似織,鶊蟀洊移,鹿鹿塵勞,嗣音遂缺。比惟閣下道履勝常,政祺安善,宣房之暇,著述日增,可勝企抃。仲冕菲材當(dāng)劇,鳩拙為慚。敝境六如居士祠墓,自商邱中丞修葺,歲月寖久,幾欲鞠為茂草,邇復(fù)小為整娖,頗已繕完。頃謀梓其遺集,已刊過半,適聞閣下藏有六如小像,思欲刻于集首,竹虛新從禾中來,下榻荒齋,亦樂為臨摹,務(wù)望暫假,俟摹勒后即行歸趙,想蒙慨諾也。專此奉狀,順候升安,諸惟鑒察不具。唐仲冕頓首。
考證:此札詳述唐仲冕任蘇州吳縣知縣時以唐氏族裔身份重修唐寅墓,立“明唐解元之墓”石碑,覆以石亭。又刻唐寅遺集,聽聞黃易藏有“六如小像”(唐寅畫像),欲借去讓吳履臨摹刻于卷首。唐仲冕修墓刻書之事均在嘉慶六年(1801),故此札當(dāng)作于嘉慶六年(1801)。今檢嘉慶六年(1801)冬唐仲冕所刻《六如居士全集》(吳唐寅伯虎著,長沙族裔仲冕陶山編,新陽魏標(biāo)霞城校,果克山房藏板),卷首并無唐寅小像,同人題詩中亦無黃易,原因俟考。
涉及書畫資料:六如小像(唐寅小像)、遺集(《六如居士全集》)
關(guān)涉人物:唐仲冕、竹虛(吳履)、六如居士(唐寅)、商邱中丞(宋犖)
5. 新00151916-1/24奚岡致黃易別后札
釋文:小松九兄閣下,岡自別后,相思殊殷,有從北來者每訊足下起居,聞違和治事,甚念之至。今得看手書,并蒙雅惠及八分楹帖,拜領(lǐng)之下,感愧交深。且悉動止安吉,闔署蒙慶,慰懷無既。承諭作拙墨,尊紀(jì)綱止有三日之留,而天時溽暑,今年省中較他時尤酷,因以東方未白即起,研北括括,役其五指,蓀已信得就緒。惟山水一紙,系他人者,將挪應(yīng)用,故不能雙款矣。瀔水本擬四月間進都,以有事不果行。亦時過我,晤時當(dāng)為致意。玉玲瓏一峰,高幾二丈,以暑日之下難于拓字,然字有數(shù)行,皆后人所刻,亦皆漫滅,字復(fù)下劣,無足取者,晤修白時屬其圖之呈寄可也。粗箑四握,皆揮汗亂涂,不足供笑。梅老竹石拓本非近日之翻刻,乃舍親曹雪泉(此人精藏尺牘,明人者幾有五六千紙)得之石五枚,又于菜圃村舍中得之三枚,是真竹懶家物也。頃奉一冊,二者聊以伴函。岡家居甚閑,只有筆墨山積,腕幾欲脫耳。須已皤然,精力大非如昔。且喜老母八十尚健,二子已出考試,家下百凡粗遣,不足為故人道也。使還,草此問安,不盡。小松九兄大人閣下。令郎、令孫均為道候,愚弟岡頓首。(鈐“奚”“老九”?。?/p>
[清]奚岡 致黃易別后札 紙本 故宮博物院藏
[清]翁方綱 致黃易新歲札 紙本 故宮博物院藏
考證:此札涉及黃易與奚岡之間書畫投贈之事,黃易以八分書楹帖贈奚岡,并向奚岡索畫。奚岡之親戚曹雪泉于李日華故家舊址中得梅老竹石畫原石五枚,奚岡拓裱成冊寄贈黃易。札中提及黃易之孫黃珍出生于嘉慶二年(1797)三月,又札中提及“且喜老母八十尚健,二子已出考試”,案奚岡兩子奚濂、奚澧大約在嘉慶六年(1801)前后染白喉而逝⑤。故此札書寫時間約在嘉慶二年(1797)三月之后嘉慶六年(1801)之前,從“闔署蒙慶”一句來看,很可能作于嘉慶二年(1797)三、四月間。
涉及金石書畫資料:八分楹帖(黃易八分書楹帖)、奚岡山水、竹懶家梅老竹石拓本(李日華故家流散原石所拓)
關(guān)涉人物:奚岡、尊紀(jì)綱(黃易仆從)、瀔水(陳希濂)、修白(姚嗣懋)、曹雪泉(奚岡親戚)、竹懶(李日華)、老母(奚岡之母)、二子(奚岡之子奚濂、奚澧)、令郎(黃易之子黃元長、黃元禮)、令孫(黃易之孫黃珍)
6. 新00187424翁方綱致黃易新歲札
釋文:昨接九兄手教,稔知新歲榮禧,忭慰曷似。鄭碑四分并永元洗文收到(此洗妙極,更求拓數(shù)付)。弟現(xiàn)在按試曹郡,于二月三十日起程前往沂郡,三月二日可抵嘉祥,初三到濟寧也。不知是日兄在署否?若因公他往,自不能因弟之來而廢公務(wù)耳。如無他務(wù),即妙極矣!然弟亦仍宿公館,而自己單輿到兄衙齋作午談,亦不能似前歲談至夜深也,竟要巳刻即到,談至將篝燈時仍回公館,則亦可抵前歲夜深之談矣。弟輿中亦略攜一二求跋之件,仍用蘇米雍邱故事。對案作書,一償數(shù)年來積渴之懷,何快如之!
然又有一層,須先請教者,不知是日河帥李公在署否?若李公在署,則弟豈有徑先到尊署者?又有道臺亦須酬應(yīng),如此則分我光陰,奈何奈何!抑還是再須勻出一日否?然若李公、沈公俱在署,則雖勻多一日,而二處勢必俱要應(yīng)酬,況且尚有南池、浣筆泉諸勝,則李杜二公處又要分我勝致之晷刻,又將奈何!此皆須先請兄代為籌計,應(yīng)如何分合前后,即求先示一信,以便早為計定之,亦斷不能勾留至三日之久者也。先此,敬候升禧,即求回示。臨穎馳切,不一一。弟方綱頓首。二月十七日。秋盦九兄先生左右。
再求示者,弟到濟之前一日,欲到武氏石闕處,前已告知邑宰劉君矣。但不知紫云山在何處?還是先到紫云山,而后至嘉邑?抑是先縣而后紫云山?求示知,以便計算是日路程也。如兄代籌已定,即求便中先通知嘉祥劉君一聲尤妙耳。弟又及。
晉齋兄來否?鐵橋雖本處人,然濟寧已試畢,似亦不妨晤之,即先懇致意也。附上拙刻一冊。馀再致。(鈐“蘇齋”“內(nèi)閣學(xué)士”?。?/p>
考證:此札之背景是乾隆五十七年(1792)二月,翁方綱按試曹州府,因久慕嘉祥武氏祠之名,急欲藉此機會偷暇親訪,并欲與黃易當(dāng)面研討金石書畫,細讀此札,翁方綱渴念熱切之情躍然紙上。
案:翁方綱之信札、題跋,常自留一抄件作為底本自留,此為翁氏長期以來的習(xí)慣,故常常同一題跋,可見到兩到三個內(nèi)容大同小異的文本,例如同一內(nèi)容之草稿(手稿本)、定稿、文集刻本,三者時有小異。此札在《復(fù)初齋文集》手稿影印本中亦有,文字略有差異,今一并錄出,供學(xué)者研究比較:
[清]黃易 古今金石七言聯(lián) 紙本 故宮博物院藏釋文:古今文友周秦漢;金石錄追歐趙洪。乾隆乙卯正月,錢唐黃易為魯門先生書。鈐印:黃易私?。ò祝?秋庵(白)
昨接手教,稔知新歲榮禧,快慰無似?!多嵓拘啡厮姆植⑾纯钍盏?。弟見在按試曹郡,于二月三十日起程前往沂州,大約在三月二日可到嘉祥,初三日可到濟寧。按照原開路程,本是初二日在嘉祥打尖,初二晚宿濟寧。今所以改于初三日到濟寧者,以吾兄在濟寧,不可無半日聚話也。但不知是日兄在署否?若有別項公事他出,則不能因弟之來而廢公務(wù)耳。如無他務(wù),則弟亦仍住公館,而自己單輿到衙齋來作午談,亦不能似前歲至夜深之談,竟要巳刻即到,談至構(gòu)燈時仍回公館,則亦可抵前歲半夜之談矣。弟輿中亦略攜一二求題之件,同幾作書,一償數(shù)年以來積渴之勞,何快如之。
然又有一層,須先請教者:不知河帥李公是否在府否?若李公在府,則豈有徑自先到尊齋者?又有道臺亦須應(yīng)酬,如此則分我光陰之甚,奈何奈何。抑或須再勻出一日否?然若李公、沈公俱在家,則又恐雖勻出一日,而二處俱要酬接,況又有南池、浣花泉之勝,又恐青蓮、浣花二翁處分我勝致之晷刻,奈何奈何。此皆須預(yù)先請教,求兄為通籌時日晷刻,而先示一信,以便早定之,亦斷不能勾留三日之久者也。先此,敬候新禧,即求回示。
再者,前一天弟到嘉祥,昨已告知縣宰劉君,欲順便往看武氏諸刻。弟不識紫云山在何處?還是先到紫云山,而后至嘉邑?抑先到縣,而后至紫云乎?亦求示知,以便計算途程耳。(《復(fù)初齋文集》手稿影印本)
涉及金石資料:鄭碑四分(《鄭季宣碑》)、永元洗文、武氏石闕(嘉祥武氏祠畫像)
關(guān)涉人物:翁方綱、河帥李公(李奉翰)、道臺沈公(沈啟震)、嘉祥邑宰劉君(劉翰州)、晉齋(趙魏)、鐵橋(李東琪)、李杜二公(指李白、杜甫)
(作者為南京曉莊學(xué)院副教授)
責(zé)任編輯:鄭寒白
注釋:
①[清]潘庭筠《山東兗州府運河同知錢唐黃君墓志銘》,經(jīng)魏謙升抄錄,浙江省博物館藏。
②沈津《翁方綱年譜》,臺灣“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2002年,第109頁。
③[清]翁方綱《黃秋盦傳》,《復(fù)初齋文集》卷十三,清刊本。
④[清]黃易《秋盦遺稿》,續(xù)修四庫全書本,第1466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
⑤詳見朱琪《奚岡的家世、生平與篆刻藝術(shù)》,載《第三屆“孤山證印”西泠印社國際印學(xué)峰會論文集》,西泠印社出版社,2011年,第19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