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炳虎
那是一個特殊的年代。
新中國剛剛成立,百廢待興,邊疆,需要守衛(wèi)者。守衛(wèi)來之不易的新生活,守衛(wèi)領土的完整。
她們是純樸的山東姑娘,離開家鄉(xiāng),奔赴進疆。
她們斗風沙,她們墾荒地,她們在邊疆扎下了根。
65年過去了,她們已經(jīng)從風華正茂的姑娘,成為了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她們中的一些人,已經(jīng)故去了,永遠地埋在了她們守望了65年的邊疆——她們的第二故鄉(xiāng)。
這是超越了一個甲子的守望。65年戍邊,65年回望故鄉(xiāng)時的盈盈熱淚,換來的,是邊疆的繁榮,以及我們65年的安寧。
她們的故事鮮為人知,即便在她們的家鄉(xiāng)。
而我們不應該忘了她們,不應忘記她們的韶華,她們的夢想,她們的奉獻——
是的。她們的奉獻。
在那里,每一縷風,每一片樹葉,都呼喚過她們的名字;
那些花啊,也曾為她們開放。
我老家在青島郊區(qū)。那個時間動員到新疆,心里就激動,高興得很,年紀還小,就一心報名到新疆。檢查身體嚴格得很,有病的都不能去。我的個子矮,就把鞋底墊上布,墊高,站得直直的,向前看,也不敢往別處看。我們家是貧農,家里很苦。我是最大的,沒有父母,是靠三叔三嬸養(yǎng)大的,從小我就在家干活。
我走了沒人干活啦,三叔三嬸也舍不得。但我心里想,只要出去就比在家里強。
出來的時候,人家都有被子褥子,我啥也沒有。
我一出來就好了,比在家里強。家里沒有吃的,就靠我出去挖野菜回家吃。我一天就挎著筐子撿野菜、撿柴火,我要不去撿,我們家就沒吃的了。一離開家我心里就痛快,也開始講國家的大事,也開始懂些道理。
在去新疆的一路上,就記得都吃的干餅子,到哪里班長就發(fā)塊餅子,發(fā)塊咸菜,一天三頓都發(fā),這一路都這樣。坐火車坐到西安,以后一直都坐的汽車,汽車上面有頂篷,人就在里面坐著。掀開車篷往外看,都是戈壁灘。那時候烏魯木齊叫迪化,到迪化,住了一晚上。
晚上讓出來跳舞,都是集體舞,挎著手,“拉西咪哆咪咪哆西……”就這樣跳。然后又到石河子。石河子那時候就一棟樓房。
我一進新疆就勞動,一勞動就是一輩子。冬天撿種子、納鞋底、搓繩子,到天暖和了就到地里,拾草、平地,拿筐子挑、抬把子抬。在二十四團六連就干這些活。我沒文化,沒文化就干沒文化的活嘛。在地里反正干啥都是搶著干,也不怕苦也不怕累,割麥子、捆麥子、割包谷,什么都干。捆麥子要質量好,比賽,天剛亮就到地里去,手磨得都沒皮了,也不怕疼,咬咬牙,越捆就越不疼了麻木了,越休息越疼。我最多的一天捆到一萬捆。
其實幾百捆就完成任務了。反正我干啥都是老老實實好好干,不管干什么領導都表揚,一表揚心里高興得很,干活就更有勁了。那個勞動,早晨起來到晚上不停地勻速干工效就高,要是一會兒高一會兒低,最后平均工效就低。我是從早晨出去一直就那樣干,剛開始都一般齊,一會兒我就跑到前面去了,他們說你咋又跑那么遠了?我說我也不知道,我就這樣干。拼了命地干,心里高興,比在老家挖野菜,寄人籬下高興。我也沒調動單位,一來就在二十四團六連,從1958年我們一個單位整個都到莫索灣了。
莫索灣一片紅柳、梭梭柴,也沒有房子,搭的帳篷。那時候沒有水吃,汽車拉水,來水了拿著缸子去端。全班就這么一盆子水,到晚上也是用這盆水再洗。一天的水早晨洗了臉不能倒。吃飯沒有菜,還得到公社老鄉(xiāng)那去弄點咸菜,臉上顏色都不好。莫索灣現(xiàn)在好多樓房,以前都是梭梭柴,每天背梭梭柴,騰出地來才能種棉花、種糧食。莫索灣以前風沙大得很,風刮得人都看不到,扯著手往家走,不扯著手把人刮跑了找不到家了。呵呵。
我們都住地窩子,我覺得住地窩子還怪舒服的,為什么呢?冬天暖和,夏天涼快;但是,下雨就壞了,雨水往里面灌。
拾棉花,我的手也不算快,就是老老實實地拾,一直這樣干,到晚上過秤的時候就高。
我夜里不睡覺,有人打著燈我堅持拾。后來我就年年種豐產(chǎn)田了,種包谷,有一年種了600畝,每畝達到了700來斤,后來又種了300畝,每畝達到1006斤,來參觀的多得很。
那時候我?guī)Я艘粋€班組,管豐產(chǎn)田。管豐產(chǎn)田要幾個人一起,一個人干不過來。1961年,班長去叫我,說告訴你個好消息,剛才政委打電話,叫你到團里去,明天就叫你到北京見毛主席去。我高興得要命,叫我去?我說我是個土包子,沒見過世面的人,比我強的比我好的都沒去,叫我去,我不相信。班長說是真的,不跟你開玩笑,就讓我到團里去了。政委叫張洪,晚上政委跟大家說:報告你們一個好消息,江桂芳明天到北京去見毛主席啦,今天放電影歡送她。好多人為我鼓掌,我心里激動得很。我們八師就我一個到北京,兵團還有兩個男的,軍區(qū)有三個。到北京一下車,就有小車把我們接走了。到總參部,鄧小平、羅瑞卿接見我們,鄧小平天天陪我們在一起吃飯。開會、做報告都叫我去,就兩個女的嘛,還有一個是南京的。
到了10月1號,就到天安門去了,我們在第三觀禮臺。那一天最激動了,高興得臉上笑得不知道怎么笑了,一直鼓掌。到晚上,各族人民都有,排著隊跳舞,放禮花,可高興啦。毛主席在懷仁堂接見了我們,還一起照了相。這是我辛勤工作給的最高的榮譽。
關于找對象,我也沒啥。在家里也是勞動,到新疆也是勞動,我就想,人嘛,什么都要靠勞動才能有飯吃、有衣服穿,就老老實實好好干活。你說怎么找對象,我沒想到。以前人家也給我介紹,也給我寫信,我覺得人家都比我好啊,我比人家都差,想想我不找。
年輕的時候氣盛,我說過,不見毛主席我就不結婚。別人都叫我鐵姑娘,都不叫名字了,我都生氣了,叫啥鐵姑娘。好幾個人來找我,我也不吭氣。我們一連干得好,好多人來我們一連參觀。我那時候到兵團開會給獎了個鐵鍬。好多人給我寫信,我不同意,我誰也不找,再好我也不找。
我嫌工作沒搞好,搞好了再找。后面,到1964年了,那年冬天,我在團里學習,他們就說給你介紹個對象,我說好就找,不好就不找。他們說可以,你可能認識,團里那個管戶口的。我說我認得,瘦瘦的,高高的。問我愿不愿意,我說可以吧,年齡大了嘛。
那時候我已經(jīng)見過毛主席了。就說可以,我也滿高興的,那就抽時間見見面。那一天我不下地,就給領導講了,說人家給我介紹對象讓我去一趟,領導說你去吧,他們可能也知道。見了面,都同意,讓我留下吃飯,我不吃,就回去了。
然后好長時間他不聯(lián)系我了,是不愿意了嗎?后來,一天晚上到團部去看電影,他在,要送送我,就談了一會兒。問他為啥不來了,他說工作忙得很,哪有時間,因為我同意了,就不去了。我們勞動就是忙,十天休一次,沒時間。談了一年了,到團里開會,領導說你們結婚吧,在地窩子結的婚。地窩子小小的,只能伸開一個鋪,擱煤炭的地方都沒有,擱在門后。我們結婚連鍋也沒有,吃飯就在伙房吃,啥也沒有,就把東西搬到一塊兒就行了。結婚典禮就在會議室。
那時候買糖還得走后門,買了十幾斤糖,放在桌子上,誰去了抓一把吃,也沒喝酒,也沒有宴會。就在地窩子我們結婚了,蠻好的。
然后就好好地過了一輩子,也不生氣?,F(xiàn)在做飯都他做,我把菜切好,他回來炒。買東西都他買。我的婚姻算是很幸福的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