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藝楠
阿執(zhí)拎著他那一小袋家當走出戲劇團的大門時,天上下起了清清冷冷的秋雨。
他被戲劇團清退了,團里的光景一年不比一年,供不起太多接不著活兒的演員。這一番戲幕落下,他覺得全世界都對他落了幕。
阿執(zhí)袋里的東西不多,曾經戴過百遍的髯口、頭面,穿過百遍的戲服、皂靴,都是公家的,都不屬于他。
戲臺上的一開臉、一唱嘆、一臥云……呵,這些印跡隨著戲終人散,從他身上被徹底洗刷凈了。
他真覺得自己行到了山窮水盡之處,不知該如何繼續(xù)走下去。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發(fā)現(xiàn)其中混雜著些許不易覺察的溫熱液體。
“走呀,阿執(zhí)。咱哥倆兒上酒樓喝上一盅唄!”團里的老開從身后拍了拍阿執(zhí)的肩。
老開是老戲團人了,年輕時的亮嗓子也曾頗有名氣,如今老了,就待在團里負責打雜、拉幕布一類的工作。
這對忘年交拐進了街角的酒家。
三杯仿紹熱熱地下肚,阿執(zhí)的臉也熱起來了?!拔液帽然\中鳥——有翅難展——”他微瞇著板,用竹筷敲著花生米碟的邊兒,一句西皮慢板,猶顯清高的小生嗓子。
“阿執(zhí),你瞅我活得自在不自在?我呀,是唱不動了,可我每天坐在臺下,句句聽得暢快、真切喲!”老開開口道。
阿執(zhí)唱著“展”字拖長的尾音,并不接話,也不看老開,只怔怔地盯著前方。
“阿執(zhí)啊,我拉了這十幾年幕,見得多也想開嘍。《打馬走橋》再好聽也得有結句,也得有唱罷的時候,這幕一拉攏,總還有再拉開的時候,還能演著更叫座的《游園驚夢》呢!”
阿執(zhí)攥著酒盅,仍是不瞧老開,大花眼兒紅紅的,酒樓外雨聲低了。
“你看你年輕人又俊,唱功又好,唱戲的路還長著遠著呢。喏,前些年團里辭掉的那個唱青衣的,這不又成了省城劇團的人了嗎?還有那個老旦,團里出來后進了市文聯(lián),在搞地方劇下鄉(xiāng)咧!人活著哪有什么泄了氣不往下過日子、不大步向前走的理兒啊……我老了,可我還明這個理兒,真的……”
老開像是喝高了,絮絮叨叨地說了這么些話兒,聲音逐漸低下去,最后仿佛成了自言自語。
阿執(zhí)紅了許久的眼里,終于滾下一顆淚來。
“別唱《籠中鳥》了,唱個提勁兒的吧,唱一個吧……”
阿執(zhí)慢慢地開了嗓:“行路狹仄我不怕——打馬行盡現(xiàn)朝霞——”快板的調兒,怪活潑的。
二人相扶著走出酒家大門的時候,雨已經停了,長長的街被洗得格外亮堂。二人邁著大方步,昂首挺胸地向前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