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化”的分析框架提出了一種安全研究的新邏輯,這樣的邏輯認為:安全應被理解為一個“主體間”互動的過程。更重要的是,“安全化”可以為掌握安全話語的施動者“把某個問題作為享有最高優(yōu)先權的問題提出,并借此宣稱某種需要或者權力須以超出常規(guī)的方式加以應對”提供了學理上的依據(jù)。冷戰(zhàn)結束后,美國在戰(zhàn)略層面推進了宗教問題安全化以在世界范圍內實踐其“擴展民主”的戰(zhàn)略利益,這使得宗教問題一度成為中美關系安全議程中的核心議題。在此背景下,美國是安全化的動議者,可以將任意“指涉對象”面臨的存在性威脅進行安全化的“渲染”,而中國則被視為所謂的“指涉對象”。當中國被美國“渲染”為“威脅代理”的時候,中國采取了“去安全化”的應對;而當美國“渲染”為被宗教恐怖主義所威脅的“指涉對象”的時候,中國采取了“選擇性安全化”的做法。在此過程中,雖然美國將宗教問題安全化的戰(zhàn)略在冷戰(zhàn)結束初期有助于其對內凝聚共識、對外擴展利益,但是隨著該項戰(zhàn)略的推進,將宗教問題安全化的做法更多表現(xiàn)出了其內在的戰(zhàn)略缺陷和學理困境。
安全化;宗教自由;宗教恐怖主義;中美關系
D815=712A003712
“安全化”是由巴里·布贊(Barry Buzan)與奧利·維夫(Ole Waever)為代表的哥本哈根學派最先使用的話語,是哥本哈根學派圍繞“安全拓寬問題”(即冷戰(zhàn)后安全議題出現(xiàn)橫向擴展的趨勢)而提出的理論分析框架,旨在解釋某些公共問題上升到需要依靠超越政治手段加以處理,也被認為是正當?shù)臓顩r。①在其語境中,安全就是事物被渲染為安全問題的過程,是掌握安全話語的施動者(分析家),通過“言語行為”(Speech Act)的渲染,把一個問題作為最高優(yōu)先權提出,然后將其建構為一個共享的、對某種威脅的集體反應和認識,即給某個公共問題貼上“安全”標簽的過程。②同時,哥本哈根學派認為,一個公共問題被安全化需要經(jīng)過三個步驟:第一,“存在性威脅”(Existential Threats)的識別過程;第二,安全化施動者通過“言語行為”(Speech Act)將所謂的存在性威脅“渲染”出來的過程;第三,“主體間性”(Intersubjective),即“安全化主體”謀求更多的行為主體對它所“渲染”的安全問題給予支持的過程。③盡管以“安全化”為核心概念的分析框架一直面臨著“如何解決安全概念泛化后可能弱化安全內涵的問題”,但是,“安全化”分析框架至少為世人理解安全問題的主觀主義內涵提供了一條路徑。更重要的是,按照“安全化”分析框架的邏輯來分析,安全的“主體間性”及其主觀向度的因素也是行為主體核心利益的關切所在,也在客觀上反映了該行為體對某一公共問題領域的心理期望和行為意圖。在這個意義上,安全化框架及其邏輯對國家外交目標和對外戰(zhàn)略的分析無疑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本文以美國在宗教問題領域推進“宗教問題安全化”的做法為個案進行考察,在時間跨度上選擇以蘇聯(lián)解體后的1992年為起點,至美國金融危機開始的2008年結束。本文認為,自冷戰(zhàn)結束后,由于蘇聯(lián)作為安全威脅的對象已不存在,美國政府出現(xiàn)了國家安全戰(zhàn)略重點的變化,宗教問題開始進入安全議程,甚至小布什還被稱為是一位“沉迷于宗教,通過神學的透鏡指導他的外交政策的人”[美]艾克敏:《布什總統(tǒng)的信仰歷程》,姚敏等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第215頁。。有學者更是將美國外交形容為“以信仰為基礎的外交”,直到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fā),美國才開始弱化其安全戰(zhàn)略的宗教向度,并將注意力轉移到應對金融危機上。為此,選擇借鑒“安全化分析框架的邏輯”對19922008年間美國安全化宗教問題的過程展開分析并思考其對華政策的影響,可以呈現(xiàn)出美國這一時期在宗教領域的核心利益、目標設定和戰(zhàn)略選擇的演變情況,以及在此背后所附加的美式戰(zhàn)略思維。
一、 冷戰(zhàn)后美國對宗教問題安全化的推動及其進程
一般認為,一個國家如果奉行“政教分離的原則”,主張“政府不得干預宗教生活”,人們社會生活的中心又在于物質利益,那么,這個國家就是比較世俗的國家。美國就是這樣的一個國家。于歌:《美國的本質》,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06年,第1112頁。但是,有權威調查機構的調查結果又都揭示出這樣一個事實:沒有哪個國家像美國一樣,擁有對宗教如此虔誠的人民,多得令人驚嘆的宗教社團,幾乎“清一色”基督教信仰的總統(tǒng),以及宗教對政黨深入骨髓般的影響。Robert Wuthnow, The Encyclopedia of Politics and Religion, London: Routedge, 1998, p. 482. 一直以來,作為一個有著強烈宗教情懷和宗教理想的國家,美國始終致力于將自己的“福音”輸送給世界上的其他國家,并把“維護自己的信仰不受侵犯”作為國家戰(zhàn)略的一環(huán)。Arthur Roy Leonard ed., War Addresses of Woodrow Wilson, Boston, New York, etc.: Ginn and Company, 1918, p. 42, from National Digital library of China, D619.A33\\1, [Electronic] No. 3120121102. 甚至有學者認為,捍衛(wèi)自己宗教信仰的考慮,是美國決定與蘇聯(lián)展開冷戰(zhàn)對抗的重要原因之一。[美] 唐納德·E. 戴維斯、尤金·P. 特蘭尼:《第一次冷戰(zhàn):伍羅德·威爾遜對美蘇關系的遺產(chǎn)》,徐以驊等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212216頁。 但是,軍事沖突和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分歧卻掩蓋了其背后關于“有神與無神”的信仰對立。Dianne Kirby, “Religion and the Cold War — An Introduction,” Dianne Kirby ed., Religion and the Cold War,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Ltd., 2003, p. 1. 冷戰(zhàn)結束后,蘇聯(lián)的解體使得美國原有的安全威脅不復存在,充斥著物質主義與理性主義內涵的現(xiàn)實主義安全觀式微,在這樣的背景下,宗教的因素與救世主的情懷交織,并逐漸成為冷戰(zhàn)后美國安全觀的主要內容,國家安全的語境也充斥著美式基督教信仰體驗的邏輯表達。Alexis de Tocqueville, The Republic of the United State of America, and its Political Institutions, Reviewed and Examined, New York: Andesite Press, 2015, p.355.endprint
1. 美國對宗教自由問題安全化的推動
首先是存在性威脅的設定。美國認為,蘇聯(lián)的解體給美國提供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歷史性的機會以幫助自由盛行起來,而且,幫助那些從蘇聯(lián)的壓迫中重獲自由的國家成功實現(xiàn)民主和開放市場是我們對外政策最優(yōu)先的目標之一,因為這有助于確保我們在未來歲月中的安全。潘銳:《冷戰(zhàn)后的美國外交政策——從老布什到小布什》,北京:時事出版社,2004年,第8586頁。 對此,本文認為,蘇聯(lián)的解體在美國看來是“自由世界”的勝利,是美國文化與價值觀的勝利。但是世界上仍有一些國家對此懷有敵意,這些“逆潮流而動的國家”(backlash state)不僅正在剝奪上帝所賦予人類的基本權利,也違背聯(lián)合國《普遍人權宣言》的宗旨,是對世界和美國安全的威脅。See Anthony Lake, “From Containment to Enlargement,” Vital Speeches of the Day, 1993, 60(1), pp. 1415; Bill Clinton, “Reforming the United Nation,” Vital Speeches of the Day, 1993, 60(1), pp. 1011. 所以,克林頓政府將“促進民主”視為其外交政策的三大支柱之一。Douglas Brinkley, “Democratic Enlargement: The Clinton Doctrine,” Foreign Policy, 1997, 106, p. 12. 克林頓總統(tǒng)還明確指出,冷戰(zhàn)時代,美國的安全目標是遏制對自由制度生存的威脅,而現(xiàn)在則是尋求自由制度國家的范圍得到擴展?!驗檫@符合美國的安全利益?!癇ill Clintons Remarks to the 48th Session of the United Nations General Assembly,” https://20092017.state.gov/p/io/potusunga/207375.htm, 19930927. 在這個意義上,美國設定的存在性威脅是那些對美國式民主制度、人權觀念和宗教情懷持質疑態(tài)度的國家。
其次是言語行為的渲染??肆诸D總統(tǒng)多次聲明,宗教自由及其原則在后冷戰(zhàn)時代比歷史上任何時候都更與美國的安全利益相一致,支持并幫助世界上所有渴望宗教自由的人們獲得信仰自由的做法是有利于美國安全的。Warren Christopher, “A New Consensus of the Americas,” US Department of State Dispatch, 1994, 5(20), p. 311. 同時,美國學術界也出現(xiàn)了“脫胎”于民主和平論的“宗教自由安全論”,即“有宗教自由的國家極少對周邊國家構成安全威脅,享有宗教自由的國家之間不會爆發(fā)戰(zhàn)爭”。徐以驊:《宗教在當前美國政治與外交中的影響》,載《國際問題研究》,2009年第2期,第35頁。 與言語的渲染相對應,美國將宗教問題安全化的行動也在進行,表現(xiàn)為把宗教問題以國家安全戰(zhàn)略的形式予以確認。早在1992年克林頓總統(tǒng)競選期間,他就提出“要把國外促進普遍的宗教自由”列入國家安全的重點議程之內,隨后,這一內容被寫入1996年《參與和擴展國家安全戰(zhàn)略》,并在1998年《新世紀的國家安全戰(zhàn)略》中被重申。The White House, “A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Engagement and Enlargement,” 19960201; “A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for A New Century,” http://www.aspsky.net.htlm, 19981001.
第三是主體間互動的營造。一方面,在政治的推動下,美國為宗教問題順利進入國家安全領域賦予了法理意義,并向全球推廣。1993年,自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對宗教信仰自由問題做出明確規(guī)定后,宗教立法問題再度成為國會立法的重要內容。董小川:《20世紀美國宗教與政治》,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38頁。 1998年,《國際宗教自由法》(The International Religious Freedom Act of 1998, IRFA)順利通過,該項法案以幫助在世界范圍內“因宗教原因而受迫害的個人”為目標,是一部“授權美國政府采取相應制裁行動”的具有域外效力的國內法。另一方面,美國政府則通過設立專門的機構和崗位,直接向世界“推銷”其關于宗教問題安全化的做法。例如,1998年美國國務院設立了國際宗教自由辦公室、國家安全委員會關于國際宗教自由的總統(tǒng)特別助理等機構和專職人員,以主要從事針對全球范圍內各主要國家宗教自由狀況的跟蹤報告,并認定所謂嚴重違反宗教自由的“特別關注國”,以及采取行動。
2. 美國對宗教恐怖主義安全化的推動
2001年的“9·11”事件為美國的宗教問題安全化提供了最為震撼的聚焦事件,也使得美國將宗教問題安全化的重心由“宗教自由”轉向“宗教恐怖主義”。
首先是存在性威脅設定的調整。關于宗教恐怖主義是美國首要的安全威脅來源被寫入2002年9月發(fā)表的新世紀首部《美國國家安全報告》。美國政府強調:要警惕來自伊斯蘭世界的威脅,席卷伊斯蘭世界的政治伊斯蘭運動不僅威脅著美國在伊斯蘭世界的種種利益,而且已經(jīng)直接威脅美國在海外和本土的安全,變成了美國國家安全的重大問題。Bill Clinton, “Summary on the Book of ‘My Life,” Times, 20040620. “9·11”事件之后,美國政府向世界宣布:“9·11”事件是宗教狂熱與極權主義結合的產(chǎn)物,是“伊斯蘭法西斯主義”對美國的“邪惡”宣言。John Micklethwait, and Adrian Wooldridge, The Right Nation: Conservative Power in America, New York: Penguin Book Press, 2004, p. 228. 時任美國總統(tǒng)的小布什曾聲稱,美國必須準備對這樣一個“新的敵人”發(fā)動“新的戰(zhàn)爭”,因為,這些人在美國發(fā)動了21世紀的珍珠港事件。Bob Woodward, Bush at War, New York: Simon & Schuster, 2002, p. 37.endprint
其次是言語行動渲染的轉向。與威脅設定的調整同步,關于宗教問題安全化的重心開始出現(xiàn)了向宗教恐怖主義的轉向。曾經(jīng)主持小布什就職典禮的牧師小葛培理(Rev. Dr. Franklin Graham)說:《古蘭經(jīng)》鼓勵穆斯林對猶太人和基督徒使用暴力,恐怖主義是伊斯蘭的傳統(tǒng)。③轉引自于歌:《美國的本質:基督新教支配的國家和外交》,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06年,第140141頁,第141頁。 司法部長阿什克羅夫特(John David Ashcroft)則認為,《古蘭經(jīng)》讓信徒獻出自己的兒子殉教,但在《圣經(jīng)》中,上帝為人類犧牲了自己的兒子,一望即知,誰在鼓勵流血,誰是邪教。③與之相比,福音派的領袖法爾韋爾(Jerry Falwell)說得更直截了當:伊斯蘭的先知都是好戰(zhàn)之徒。Peter G. De Krassel, Custom Maid Spin for New World Disorder, California: CAL Books Publishing Group, 2005, pp.125126.
第三是主體間互動向全球的擴展。在大肆“渲染”宗教恐怖主義是安全威脅的同時,美國推出了其“民主改造大中東”的計劃,即在美國圈定的伊斯蘭世界里,決意使用美國空前的實力,支持其盟友,反對其敵人,并設法促進民主和自由。在此基礎上,美國還于2004年的“八國集團”首腦會議上積極推動與會各國支持具有濃烈宗教問題安全化“意義”的“大中東計劃”。最后,為了確保“主體間”共識的達成,“大中東”被改為“泛中東和北非”,并與“歐洲地中?;锇殛P系”(巴塞羅那進程、美國中東伙伴關系倡議、日本阿拉伯對話倡議)等雙邊和多邊計劃相配合。White House, “Partnership for Progress and a Common Future With the Region of the Broader Middle East and North Africa,” http://www.whitehouse.gov/news/release/2004/04/2004060930.html, 20040609. 到布什總統(tǒng)第二任期,宗教問題已經(jīng)與人權問題脫鉤而成為獨立的國家安全議題,成為美國“硬性”的地緣政治和“國土安全”問題,倡導宗教自由與反對宗教恐怖主義已經(jīng)成為美國安全領域內的標準話語。徐以驊:《宗教在當前美國政治與外交中的影響》,載《國際問題研究》,2009年第2期,第35頁。
綜上所述,冷戰(zhàn)結束后,美國“渲染”了一種“違反宗教自由”和“煽動宗教狂熱”將會給美國與國際社會帶來重大威脅及嚴重后果的“氣氛”,并且通過“言語行為”的過程強調了這種威脅不具備道德基礎,而且迫在眉睫,但是,在此進程中,“9·11”事件的爆發(fā)使美國在宗教問題安全化的重心由宗教自由問題轉向了宗教恐怖主義。所以,本文認為,冷戰(zhàn)后,美國成功推動了對宗教問題的安全化。
二、 美國宗教問題安全化的內涵及其對中國國家安全的影響
上文的分析顯示,在冷戰(zhàn)剛結束時,美國對宗教問題安全化的戰(zhàn)略重心是放在“宗教自由問題”方面的,而“9·11”事件后,宗教問題安全化的重心開始轉向“宗教恐怖主義”。那么,對于美國而言,在冷戰(zhàn)后推動宗教問題安全化的原因是什么呢?有何種內涵?
1. 美國推動宗教問題安全化的實質
首先,從美國的宗教與政治關系傳統(tǒng)來看,美國是一個由充滿著宗教情懷和宗教理想的清教徒們所建立的國家。Eric Kaufmann, “American Exceptionalism Reconsidered: AngloSaxon Ethnogenesis in the ‘Universal Nation, 17761850,” Journal of American Studies, 1999, 33(3), p. 436. 一直以來,宗教就像影子一樣伴隨著美國。所以,有研究指出:宗教是美國人精神世界的心靈慰藉;宗教是美國的國家意識根源,至少是最有價值的政治衡量標準之一;宗教是美國民族的統(tǒng)一道德和價值標準;宗教是美國事業(yè)的精神支柱。沒有宗教就沒有美國精神世界的一切,也就不會有美國物質世界的存在和發(fā)展。Robert Booth Fowler, Religion and Politics in America, Metuchen, N.J. & London: The Scarecrow Press, 1985, pp. 35. 但是,美國的憲法卻明確了美國實行政教分離的原則。北美殖民地時期的歷史證明:宗教界發(fā)起的宗教大覺醒運動導致的結果卻是美國世俗化的發(fā)展;美國的政治家考慮問題的出發(fā)點從來都是依照現(xiàn)實政治的需要而不是宗教信仰。Charles C. Haynes, Religion in American History: What to Teach and How, Alexandria: Pentagram Publishing House, 1990, p. 48. 那么,對于美國政治而言,宗教既重要又不重要的結果豈不是陷入了邏輯的悖論?但是,這種“自相矛盾”恰恰就是美國宗教與政治關系的特色所在。在美國人眼中,宗教與政治并不是處于神圣與世俗的對立關系之中,宗教與政治只是人類權力的兩個重要方面,代表著不同的權力模式、不同的行為過程,只不過政治是世俗社會的核心杠桿,而宗教是精神世界的終極關懷。兩者從來都不是平行的、對立的,也并非等價,兩者總是共同制約著一個社會的發(fā)展和走向。美國只不過是用一種實用主義的方式來“駕馭”它們。David Chidester, Patterns of Power: Religion and Politics in American Culture, Upper Saddle River: Prentice Hall, 1988, pp. 12. 本文相信,美國是一個徘徊于宗教與世俗、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國家:當他們需要為某種思想和行為尋求一種精神依托或解釋的時候,宗教就成了國家和民族所不可缺少的心理支柱和道德標準;相應,即使有宗教參與,他們也可以不自覺地淡化宗教的意義和作用。董小川:《20世紀美國宗教與政治》,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5頁。 同時,這種“徘徊主義”的傾向還暗示著,美國對 “宗教決定政治”和“政治決定宗教”的態(tài)度和行為是反對的,并且認為這兩種情形是危險的,在美國人眼中,前者會招致宗教狂熱,而后者則導致宗教自由遭到“褻瀆”。正是美國這種“徘徊主義”為冷戰(zhàn)后美國對宗教問題安全化的推動提供了主觀上的支持。endprint
其次,從冷戰(zhàn)后美國現(xiàn)實國家利益的變化來看,冷戰(zhàn)期間,作為兩大對峙集團的“領頭者”,美國一直將國家利益界定為一種跨國利益,“維護美國的領導地位、盟國的安全、勢力范圍的安全”劉勝湘:《全球化與美國:安全利益的沖突分析》,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81頁。 等等均被視為美國的國家利益。冷戰(zhàn)結束以后,美國成為世界上唯一的超級大國,這意味著美國的“國家利益”擴大了,但擁有這些“國家利益”的“合法”依據(jù)卻減少了,美國在冷戰(zhàn)期間所使用的關于“抵御蘇聯(lián)威脅”的借口已經(jīng)消失。這樣,打著“宗教自由”的口號就成了美國謀求國家利益的理由,更重要的是,作為一個有著強烈宗教情懷和宗教理想的國家,美國一直就有致力于將所謂“福音”輸送給世界上的其他國家的傳統(tǒng)。Arthur Roy Leonard ed., War Addresses of Woodrow Wilson, Boston, New York, etc.: Ginn and Company, 1918, p. 42, from National Digital library of China, D619.A33\\1, [Electronic] No. 3120121102. 蘇聯(lián)的解體使得美國人對自己信仰的“優(yōu)越”更是堅信不已。See the first inaugural address of the American President Bill Clinton in 1993, www.tudou.com/programs/view/LucDtOmREd4, 19930123. 所以,美國政治人士都像是受到基督教必勝論影響似的:宗教自由關乎美國的國家安全利益,任何國家的政治制度、領導人的政治傾向都不應與美國所倡導的宗教自由相違背。傳播美國價值就是站在上帝一邊,抵制美國價值就是與上帝作對。布什總統(tǒng)與鮑勃·伍德沃德的錄音談話,from Washington Post, November 19, 2002. “9·11”事件背后的宗教因素更是讓美國獲得了將宗教問題安全化并以此為其謀求霸主利益的絕佳“口實”,并且,這其中的安全化因果邏輯、時間邏輯和道義邏輯都要比宗教自由更有說服力。Thomas F. Farr, “Diplomacy in an Age of Faith: Religious Freedom and National Security,” Foreign Affairs, 2008, 87(2), pp. 111, 112. 美國學者也承認,在“9·11”事件之后,美國發(fā)動了兩場以反對宗教恐怖主義為名的戰(zhàn)爭:一場是針對阿富汗(旨在消滅宗教激進主義的塔利班政權),一場是針對伊拉克(旨在消滅阿拉伯世界好斗的薩達姆政權)。但實質上前者是為了將美國的勢力引入中亞,后者則是為了波斯灣的石油。Robert J. Art, A Grand Strategy for America, New York: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03, pp. 59, 145146. 。
2. 美國宗教自由問題安全化對中國國家安全的影響
就美國將宗教自由問題安全化而言,在美國決策者眼中,中國是冷戰(zhàn)后國際體系中三個或四個主要的“極”之一,而且是一個潛在的威脅者,因為中國擁有著與西方不一樣的文明,甚至還是一個社會主義國家。Robert A. Manning, “Clinton and China: Beyond Human Right,” Orbis, 1994, 38(2), pp. 193206. 因此,推進“中國的和平演變”是美國在亞太地區(qū)最為緊迫的問題之一,其中又以宗教自由、政治民主問題為首要問題,這將關系著美國乃至世界的安全利益。Christopher, “America and the AsiaPacific Future,” US Department of State Dispatch, 1994, 5(22), p. 348. 顯而易見,中國在美國的“宗教問題安全化”進程中,是作為宗教自由的“威脅代理”出現(xiàn)的,即在美國關于宗教問題安全化的“言語行為”渲染過程中,中國被美國所“賦予的形象”是一個危害宗教自由的國家,并由此引申為破壞國際安全的國家,被稱作少數(shù)幾個極權主義力量仍然強大的國家。Harry Harding, “Breaking the Impasse Over Human Rights,” Living With China, p. 170. 轉引自陶文釗:《中美關系史》(19722000),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394頁。 克林頓總統(tǒng)的國家安全顧問安東尼·萊克(Antony Lake)聲稱:“這些反動的、逆潮流而動的國家更可能壓迫自己的人民,破壞宗教自由的原則,鼓動種族不和,以及威脅其鄰國……我們不可能把民主強加給那些表面上看似乎選擇了自由化的政權,但是,我們可以幫助引導其中的一些國家沿著那一路線前進,同時對其進行懲罰,以提高其鎮(zhèn)壓人民、破壞宗教信仰自由和推行偽民主的代價。這一努力對我們與中國的關系具有特別的意義?!盇nthony Lake, “From Containment to Enlargement,” Vital Speeches of the Day, 1993, 60(1), p. 17. 美國眾議院議員巴尼·弗蘭克(Barney Frank)也公開表示:除了中國,今天很難再想象出一個對我們國家安全有重大威脅的國家,因為中國的狀況足以削弱我們對宗教的自由,以及對人權承擔的義務。See Harry Harding, A Fragile Relationship: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Since 1972, Washington, D.C.: 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 1992, p. 291. 在此期間,除了言語之外,克林頓政府的行為也突出了美國正在將中國視為“威脅代理”的意圖。這表現(xiàn)在美國政府將最惠國待遇問題與中國人權狀況掛鉤,迫使中國改變人權政策,特別是要求中國在宗教自由、墮胎等方面接近和符合美國的標準。而從行動上看,美國與歐洲聯(lián)盟國家曾先后十余次正式向聯(lián)合國人權委員會提出譴責中國人權的議案,其內容主要是對中國的宗教自由和人權狀況表示譴責,并要求中國政府進行“改變”。endprint
由此,本文認為,將中國安全化為宗教自由的“威脅代理”并不意味著這是美國宗教問題安全化的全部內容,但就中國而言,美國在推動宗教自由問題安全化的過程中,包含著將中國塑造為宗教自由“威脅代理人”的企圖,這不僅“丑化了”中國的形象,還嚴重損害了中國的國家安全利益,其實質是建立在美國謀取世界霸主利益基礎上的“新干涉主義”,表現(xiàn)為以宗教、種族和民族問題為借口,而實質上重視軍事手段和武力的介入。Stephen John Stedman, “The New Interventionists,” Foreign Affairs, 1993, 72(1), pp.16. 所以,中國采取了宗教問題“去安全化”(desecuritization)的做法。
第一,中國政府強調,宗教應堅持獨立、自主、自辦的原則。在宗教信仰自由問題上,中國憲法明確規(guī)定了“中國公民享有宗教信仰自由的權利?!钡?,中國政府認為,中國人民的宗教自由必須是建立在中國人民自己意愿的基礎上,即堅持“三自”(自立、自主、自辦)方針,而不是以美國式思維所界定的宗教自由為標準,即所謂符合“海外宗教顧問委員會”對宗教自由的理解,劉連第:《中美關系的軌跡——1993年2000 年大事縱覽》,北京:時事出版社,2001年,第122頁。 中國的宗教團體和宗教事務不受外國宗教因素的支配,在開展宗教活動中應該做到既不依賴外力、也不受外界束縛,而是依靠自己的力量進行。③④任杰:《中國共產(chǎn)黨的宗教政策》,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308頁;第308頁;第312頁。
第二,中國政府倡導建立在平等友好與互相尊重基礎上的國際宗教交往。中國政府曾多次強調:“應在平等友好的基礎上積極地正確地開展宗教方面的對外交往?!敝泄仓醒胛墨I研究室綜合研究組、國務院宗教事務局政策法規(guī)司編:《新時期宗教工作文獻選編》,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1995年,第216217頁。 黨和政府鼓勵和支持宗教界以“平等友好、互相尊重”的方針開展對外交往,所謂平等友好,就是在對外交往中各國、各地區(qū)的宗教團體和組織處于同等地位,享有同等權利,以友善的態(tài)度溝通,增進相互了解和信任,反對以大欺小和恃強凌弱,譴責并反對強勢地位的宗教組織將自己意圖強加于弱勢宗教團體的行為;所謂互相尊重,就是在宗教交往中,不論“強”宗教團體還是“弱”宗教組織,各方面的意見都應得到充分發(fā)表,各方面的觀點都允許存在,各國各地區(qū)的宗教團體都受到同樣的關注,反對在交往中制造隔閡和任何歧視行為。③
第三,中國政府反對政治勢力利用宗教進行有政治企圖的跨國活動。中國認為,長期以來,西方政治勢力一直把宗教問題當作遏制和顛覆他們敵視的國家和政權的借口,他們甚至公開承認“為了貫徹我們的政策,我們公開承認保護宗教自由是我們政治活動的優(yōu)先政策……沒有宗教自由我們就難以領導世界”,這種論調本身對于他們所聲稱的“奉行政教分離,倡導宗教自由”的原則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諷刺。④
在這一時期,中國也采取了相應的“反制”。面對美國將宗教問題安全化的做法,以及美國向聯(lián)合國人權委員會提出指責中國“嚴厲限制國內政治和宗教自由”的人權議案,中國政府進行了堅決的回擊,其結果是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所提議案均遭到挫敗。羅艷華:《國際關系中的主權與人權——對兩者關系的多維透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252頁。 除此之外,中美還在宗教自由問題上進行了針鋒相對的“斗爭”,例如,1997年7月22日,美國國務院發(fā)布78個國家宗教問題報告,指責中國宗教團體發(fā)展迅速,但政府力圖“把所有宗教活動限制在政府批準的宗教組織范圍內”,批評中國政府“壓制宗教信仰自由”,“迫害”宗教界人士和宗教活動,并強調這是有悖于聯(lián)合國有關宗教自由方面基本準則的。1997年10月16日,中國國務院新聞辦發(fā)表了《中國宗教自由狀況》白皮書,專門對美國無端的指責予以回擊,全面闡釋中國宗教的實際狀況。Anthony Lake, “Confronting Backlash State,” Foreign Affairs, 1994, 73(2), p. 46.
3. 美國宗教恐怖主義安全化對中國國家安全的影響
對于美國而言,冷戰(zhàn)結束后到“9·11”以前,由于缺少冷戰(zhàn)時期那樣一個顯而易見的威脅,美國在國家安全戰(zhàn)略上也沒有確定一個可以“壓倒一切”的安全首選方向,反而是陷入了一種“威脅多元化”的徘徊,甚至迷茫。在這種狀況下,就宗教自由問題而言,中國更多的是在美國宗教問題安全化語境中扮演著“威脅代理”的角色。但是,隨著帶有宗教極端主義色彩的“9·11”恐怖襲擊的發(fā)生,反對恐怖主義成了美國國家安全戰(zhàn)略壓倒一切的優(yōu)先議程,而“與宗教結合的恐怖主義”也被美國迅速安全化,隨即成為美國宗教問題安全化“動議”的核心內容。與此相對應的是,深受宗教極端主義威脅的中國一直堅持反對一切形式的恐怖主義,積極地在亞太地區(qū)倡導“反恐”,反對煽動宗教狂熱的極端行為,并堅決地展開著“反恐”的實際行動。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網(wǎng)站:http://www.fmprc.gov.cn/chn/8163.html.
在這樣的情形下,美國決策者認識到,反對恐怖主義需要包括中國在內的大國合作,盡管與中國在“宗教自由”問題上具有分歧,甚至將中國視為在“宗教自由”方面的“逆潮流而動的國家”,但是,在宗教恐怖主義面前,美國政府意識到,我們共同面對著相似的威脅,相比,我們的分歧顯得如此的微不足道。The White House, 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Washington, D.C.: U.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2002, http://www.aspsky.net.htlm, 20020917. 2002年8月,美國副國務卿阿米奇在北京宣布,美國已經(jīng)將在中國新疆活動的“東突伊斯蘭運動”列入美國恐怖組織名單,并凍結其成員資產(chǎn)。中國現(xiàn)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美國研究所:《中美戰(zhàn)略關系新論》,北京:時事出版社,2005年,第39頁。 這意味著在宗教議程里,中國作為美國宗教自由安全化進程中“威脅代理”的認定角色已經(jīng)發(fā)生了改變,兩國在宗教自由問題上的“對立”開始讓位于兩國在宗教恐怖主義問題上的共識,中國成了美國宗教恐怖主義安全化進程中的“指涉對象”,即中國被美國所“賦予”的形象是一個受到宗教恐怖主義危害的國家,并由此引申為需要通過集中有限資源加以保護和團結的“受害國”。美國國務院前政策規(guī)劃司司長理查德·哈斯(Richard N. Haass)在基于打擊恐怖主義的“融合戰(zhàn)略”(Doctrine of Integration)報告中則這樣稱呼中國:對于美國而言,一個新伙伴的“融合”,能夠“使美國與更多的伙伴而非相對孤立的應對宗教狂熱與恐怖主義的安全威脅,而中國有著成為美國最重要伙伴之一的潛力?!盧ichard N. Haass, “China and the Future of U.S.China Relations,” Remarks to the National Committee on U.S. China Relations, http://www.state.gov/, 20021205, pp. 47.endprint
與此同時,美國除了通過言語“渲染”之外,美國在其具體的行動中也體現(xiàn)著它將中國列為其對宗教恐怖主義安全化過程中“指涉對象”的意圖。這表現(xiàn)在:第一,美國政府將“中國是宗教型恐怖主義受害者”的認識寫入正式的國家戰(zhàn)略。2003年2月14日,美國在其公布的《抗擊恐怖主義國家戰(zhàn)略》中明確指出:我們面對的敵人是一個由亞國家組織(subnational groups)或秘密團伙成員對非軍事目標采取的有預謀的暴力行動,它的底層基礎條件是貧窮、腐敗、宗教爭端和民族沖突。而中國也是它的受害者。我們應該與其建立合作,我們的關系無須受到以往分歧的束縛。中國現(xiàn)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美歐研究中心:《反恐背景下美國全球戰(zhàn)略》,北京:時事出版社,2004年,第440、442、444、452頁。 第二,在打擊“東突”伊斯蘭主義勢力上給予中國直接支持。美國政府在2002年發(fā)布13224號行政令給“東突伊斯蘭運動”定性為宗教性恐怖組織,其資產(chǎn)則于9月3日被外國資產(chǎn)管制處(OFAC)所凍結?!睹绹鴩鴦赵簩Α皷|突伊斯蘭運動”的聲明》,請參見美國國務院官方網(wǎng)站:http://usinfo.state.gov/regional/ea/mgck/archive02/0912etim.htm. 第三,在聯(lián)合國多邊框架內進行宗教反恐合作。美國對包括中國在內的發(fā)展中國家所倡導的、“通過‘文明對話增進相互理解、消除宗教型恐怖主義理念基礎”的主張表示支持,并推動此項建議列入聯(lián)合國“威脅、挑戰(zhàn)和改革問題高級別小組”向聯(lián)合國秘書長提交聯(lián)合國改革報告。聯(lián)合國“威脅、挑戰(zhàn)和改革問題高級別小組”:《一個更安全的世界:我們共同的責任》,2004年12月2日, http:// www.un.org/chinese/secureworld/reportlist.htm.
為此,本文認為,“9·11”事件之后,隨著美國安全化宗教問題的重點由宗教自由轉向宗教恐怖主義,中國在美國宗教問題安全化的語境中被“渲染”為宗教型恐怖主義的“指涉對象”。盡管這并不意味著,中國原來作為宗教自由“威脅代理”的角色已經(jīng)消除,但相對于宗教恐怖主義“指涉對象”的角色而言,宗教自由“威脅代理”的角色被弱化。但是,本文認為,這種轉變從實質上看仍然是,美國以其自身國家安全利益的需要為基礎的,是服務于美國追求全球霸主利益為目標的“新帝國主義”戰(zhàn)略而進行的適時調整。因為,美國在對宗教恐怖主義安全化的進程中,進一步提出了“邪惡軸心說”,將“反恐”與其他戰(zhàn)略利益結合起來,通過“先發(fā)制人”將單邊主義和霸權邏輯推向極致,并圍繞著“對伊動武”展開了所謂的“大國協(xié)調”。
而對于中國而言:一方面,美國將宗教型恐怖主義“渲染”為國家安全威脅,并謀求與中國合作反恐的做法符合中國的國家安全利益;另一方面,美國在反對宗教型恐怖主義過程中,“渲染”伊斯蘭宗教與恐怖主義“關聯(lián)”的做法,“推銷”其所謂“文明沖突”的立場,實質上是向伊斯蘭世界及其所謂“大中東地區(qū)”輸出“民主”,牟取石油資源,并進而追求世界霸權國家利益的做法,又與中國的國家安全利益不符。在此背景下,中國采取了“選擇性安全化”(selective securitization)的策略,即,以當前我國的國家安全利益為準則,在宗教領域采取有選擇的安全化應對,對宗教問題實行“安全化”和“去安全化”并舉,按程度和性質“就事論事”地看待宗教問題,既不擴大也不縮小。徐以驊、劉騫:《宗教對國際安全的影響及其對中國的啟示》,載金澤、邱永輝主編:《宗教藍皮書:中國宗教報告(2008)》,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年,第221頁。 例如,中國政府多次在公開場合強調,中國反對一切形式的恐怖主義,支持聯(lián)合國大會和安理會通過的有關決議,支持打擊恐怖主義的行動,同時又指出,中國反對將恐怖主義與特定的宗教掛鉤,反對搞文明的沖突。轉引自李鐵成、錢文榮編:《聯(lián)合國框架下的中美關系》,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517頁。 而在行動上,中國還對美國在宗教反恐中奉行雙重標準進行了有理有力有節(jié)的斗爭。參見王毅在慕尼黑國際安全政策會議上的講話:《新挑戰(zhàn)、新觀念——國際反恐斗爭和中國的政策》,2002年2月2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網(wǎng)站:http://www.fmprc.gov.cn/chn/24758.html.
三、 美國宗教問題安全化的戰(zhàn)略缺陷與學理困境
根據(jù)上文的分析,本文認為,冷戰(zhàn)后,隨著美國國家安全戰(zhàn)略的調整,美國推進了“宗教問題安全化”的做法,以服務于其進行霸權利益獲取與美式價值觀輸出的全球戰(zhàn)略。但是,受到“9·11”事件的影響,在推進宗教問題安全化戰(zhàn)略的過程中,美國對宗教問題安全化的重點由宗教自由轉向宗教恐怖主義。對于中國而言,這種戰(zhàn)略設計也使中國在處理中美關系的過程中不得不將宗教問題置于國家安全的高度,從“高階政治”的領域進行研判與應對。
在這個意義上,中國在面對美國宗教問題安全化的戰(zhàn)略“動議”時,面臨兩種情況,即接受或者反對。當中國被美國推動的宗教自由問題安全化“渲染”為“威脅代理”的時候,中國政府認為,這是美國企圖利用宗教干涉中國內政,對中國實行“和平演變、宗教先行”的策略表現(xiàn),其實質是以宗教為名而行威脅中國國家安全為實。所以,當美國力圖通過言語“渲染”中國為危害宗教自由國家的時候,中國政府采取了“去安全化”的應對做法,即將“宗教回歸宗教”,徐以驊:《宗教與當前國際關系的若干問題》,載《中國社會科學院院報》,2008年4月3日。 通過使用宗教領域的話語應對美國在宗教自由問題上的“攻擊”。而當美國企圖將宗教問題訴諸政治和國家安全領域,對中國實施具體干涉行為的時候,中國政府也采取了針鋒相對的措施,如聯(lián)合國人權會議的斗爭。所以,美國對宗教自由的安全化使得中美之間關于宗教問題的互動出現(xiàn)了“對立”,甚至“敵對”的情形。
但是,當中國被美國推動的宗教恐怖主義安全化“渲染”為“指涉對象”的時候,中國政府意識到,宗教恐怖主義作為一種宗教性的非傳統(tǒng)安全威脅不是一個國家依靠自己的力量就可以應對的,而是需要世界各國通過合作共同去面對和解決。為此,中國“接受”了美國對宗教恐怖主義的安全化動議,這實際上就已經(jīng)暗示著,反對宗教恐怖主義符合中國的國家利益,而同時,中國政府也意識到,美國的宗教反恐戰(zhàn)略中包含著“借口”宗教反恐、“渲染”文明沖突、輸出所謂民主、推行霸權主義的企圖。而這種企圖則與中國國家利益和安全觀念背道而馳。所以,中國采取了“選擇性安全化”的做法,對于宗教恐怖主義的威脅,中國選擇了與美國進行相互合作,并對這種國家安全的威脅予以堅決地打擊;同時,對于美國“以宗教反恐為虛,行霸權主義圖謀為實”的行為則采取了反對的態(tài)度。這也形成了中美在宗教問題領域上既合作又斗爭的情形。endprint
在此過程中,本文認為,冷戰(zhàn)結束后,在美國國家安全戰(zhàn)略的調整過程中,蘇聯(lián)的解體使得美國最主要的國家安全威脅來源已經(jīng)消失,美國需要一個共識來凝聚其國內不同政治力量和利益集團在國家安全戰(zhàn)略上不同的利益訴求和目標期望。在這個背景下,美國選擇了“宗教問題安全化”作為其戰(zhàn)略聚焦的設計,其目的是通過以美式的宗教自由為焦點來推進“擴展民主、謀取霸權利益”的戰(zhàn)略。但是,這個焦點的選擇以及安全化的推進卻為美國帶來了國內宗教右翼崛起、“9·11”襲擊、一個富有爭議的“宗教”總統(tǒng),以及一個“霸權治下”更加混亂的世界。
基于這樣的認識,本文認為,在冷戰(zhàn)結束初期,美國推進“宗教問題安全化”的戰(zhàn)略盡管在一個特定的過渡階段有助于凝聚美國國內各方因“勝利”而出現(xiàn)的戰(zhàn)略“盲目”,又符合美國“政治正確”的基本要求,確實有其重要的戰(zhàn)略影響意義。但是,隨著時間的推進,特別是“安全化”在操作和學理上被賦予了較強美式主觀主義色彩的內容而導致了這一戰(zhàn)略出現(xiàn)較多的偏差。這主要表現(xiàn)在:第一,從美國的戰(zhàn)略立場上看,美國過高估計了其對客觀現(xiàn)實單方面的“安全解讀”及其對其他國家的影響力,甚至美國將宗教問題“渲染”為安全問題的做法忽視了很多國家的國情和利益訴求,是一種“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表現(xiàn)。比如,在宗教自由的內涵上,美國的理解顯然與我國有所不同。因為,我國在政治意識形態(tài)上堅持馬克思主義的宗教觀,主張從宗教存在的社會經(jīng)濟基礎上來認識和理解宗教的根源和本質,此外,我國在民間還存在多樣化的民間宗教,與西方對宗教的建制性理解不同,這些宗教更多具有彌散性的特征。第二,從美國的戰(zhàn)略目標上看,美國在言語“渲染”上的過度表達不僅沒有使得其以安全的名義聚合國內政治資源的目的達到預期,甚至這種有較強宗教類屬化指涉的“宗教安全”“渲染”還引發(fā)了其國內政治的分化,滋生了極端主義在美國的蔓延,可謂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例如,美國將伊斯蘭教“渲染”為安全威脅的做法不僅招致很多伊斯蘭國家的抵觸和反對,也引發(fā)了其國內穆斯林和很多伊斯蘭組織的強烈反彈和持續(xù)抗爭。第三,從美國的戰(zhàn)略過程上看,美國在推進宗教問題安全化的過程中是以“擴展宗教的普世價值”為言語“渲染”的主要內容,但在后續(xù)的行動上卻是在以超級大國的霸權推動其物質性利益“理性選擇”的實現(xiàn)。這表明,在行動方式上,美國對“宗教問題安全化”在“言語行為”的建構過程中出現(xiàn)了“脫節(jié)”,簡而言之就是“言行不一”;在行動邏輯上,美國的“宗教問題安全化”只是“套用”了社會行動的建構主義思路,而其本質仍然是傳統(tǒng)權力政治和物質利益至上的理性主義“零和”思維,是明顯的“心口不一”。
有研究指出,國家戰(zhàn)略的制定與實施“是一個主觀見之于客觀的過程。在設定目標的過程中,自我認識必須參考他者認識,內向思考與外向思考相結合,在此基礎上,從國家利益出發(fā)得出合乎客觀的主觀認識……,國家利益是檢驗認識正確與否的標準。而作為一種主觀認識,……外交目標的設定是一種價值選擇,它主要取決于……對客觀環(huán)境、自身國力的主觀判斷?!眲傧?、張磊:《從認知的視角討論中國和平發(fā)展外交目標》,載《世界經(jīng)濟與政治》,2006年第10期,第59頁。 在這個意義上,本文認為,冷戰(zhàn)后美國在國家戰(zhàn)略上推動的“宗教問題安全化”的確是從其國家利益出發(fā)得出合乎其客觀情勢的主觀認識,也是美國式價值選擇的體現(xiàn)與表達,但是,這項戰(zhàn)略所堅持的立場卻沒能兼顧其他戰(zhàn)略主體的認知反饋而適時進行調整;戰(zhàn)略目標的設定上又偏重于目標的外向思考,卻忽略了這樣的目標可能導致的內在困局;而且,在戰(zhàn)略過程中,“宗教問題安全化”的提出是為美國在冷戰(zhàn)后依靠其超級大國的地位和實力加速推進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的戰(zhàn)略利益服務的,但是,“宗教問題安全化”卻在主觀上“渲染”了一種“普世性的救世情懷”,這就導致了客觀與主觀的脫節(jié),有借口“溢美之詞”而實現(xiàn)“一己之私”的嫌疑。
另一方面,本文認為,美國對宗教問題安全化的戰(zhàn)略缺陷還體現(xiàn)在其背后關于“安全化”理論的學理困境上。
首先,從論證分析的基本邏輯出發(fā),“安全化”理論在學理上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安全概念泛化可能引發(fā)的學理困境。因為,“安全化”在宗教領域的應用實質上“賦予”了宗教問題以國家安全的意義,這就擴展了國家安全的內涵。因為,按照“安全化”理論的分析,任何公共問題只要通過“權威”的“渲染”就有可能成為國家安全問題。按照這種邏輯,如果任何問題只要經(jīng)過“安全化的渲染”就能成為安全問題,那么,安全的內涵將會被放置過多的“東西”而使得安全的意義變得空洞。除此之外,基于利益判斷的所謂“選擇性安全化渲染”也會將安全等同于利益或者好處,這將使安全變得沒有實際意義。劉勝湘:《國家安全觀的終結?——新安全觀質疑》,載《歐洲研究》,2004年第1期,第11頁。 正如奧利·維夫所強調,“安全化”的運作會造成國家以安全名義占有社會資源、壓制反對派、剝奪公民自由權利,而使國家成為少數(shù)人統(tǒng)治的“工具”。因此,“安全化”是消極的,安全研究的目標應該是逐步縮小安全的范圍以達致“非安全化”或“政治非軍事化”,而不是宣揚“安全化萬能”,隨意擴大安全的議程,把所有新問題視為安全問題。朱寧:《對哥本哈根學派的幾點質疑》,載《社會觀察》,2003年第4期。
其次,從論證分析的核心概念出發(fā),哥本哈根學派的解釋是,安全威脅只是依靠安全話語的表達進行呈現(xiàn),是經(jīng)過話語渲染,被作為具有最高優(yōu)先權提出來的問題,不是真正的危機若干防衛(wèi)目標的威脅。④Barry Buzan, Ole Waever, and Jaap De Wild, Security: A New Framework for Analysis, Boulder, Colo.: Lynne Rienner Publisher, 1998, p.26, pp.3335. 在這個意義上,本文認為,“安全化”戰(zhàn)略中的安全威脅很有可能是被憑空“說出來的”,完全取決于掌握安全話語者(權威者)的利益偏好——為了集中有限的力量實現(xiàn)某種目標,之后,權威者通過“言語——行為”渲染,把一個問題作為享有最高優(yōu)先權的問題提出,貼上“安全”標簽。④盡管國家在主觀上的恐懼是安全學理內涵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是,過分強調主觀的恐懼,而忽視客觀的威脅顯然也是對安全內涵的誤讀。如果僅將安全視為一種“渲染”,安全反而將變得更加模糊。而且,如果“安全”成為權威者“自私”的附帶物,那無疑是助長了霸權主義者的氣焰,因為,強權者可以輕而易舉地為其“自私”行為提供“合理借口”,在這個意義上,安全化與現(xiàn)行的國際法基本原則是相悖的。
第三,從論證分析的具體內容出發(fā),本文認為,按照“安全化”的學理邏輯,宗教及其宗教問題對國家安全的威脅和影響只是被單純地視為國家“安全化”的產(chǎn)物,是由國家進行安全渲染所造就的。然而,從政教關系的角度上看,宗教載體與國家的互動可能使得宗教與國家安全之間具有相互作用的可能,但是,“安全化”的學理邏輯只是揭示了國家對宗教因素的單向度作用,忽視了宗教因素對國家安全的影響;只是單純的意識到宗教在“宗教安全”內涵中的客體性,忽視了宗教及其載體在安全語境下所具有的主體意義。此外,“安全化”理論的學理本質是為了搭建一種具有“普遍適用”的安全分析框架,其本質并不是圍繞宗教及其可能引發(fā)的安全問題所展開的針對性的研究,這就使得它對宗教安全的問題缺乏針對性的論述。有研究就曾指出,在全球化的今天,宗教因素本身所具有的國家安全意義正在通過七種途徑表現(xiàn)出來:意識形態(tài)、身份認同、跨國組織、軟權力、文明傳承、規(guī)范性權力和觀念。Scott M. Thomas, “Religion and International Conflict,” K. R. Dark ed., Religion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00, pp. 111.
當前,中國的對外戰(zhàn)略正在進入新一輪的調整期,而一直在中國對外戰(zhàn)略中被視為“短板”的宗教因素與宗教問題也面臨著重新的界定。在這樣的背景下,對冷戰(zhàn)后美國“宗教問題安全化”的戰(zhàn)略及其對中美關系的影響展開分析,呈現(xiàn)并揭示宗教因素和宗教問題在大國博弈中所具有的作用與意義無疑對我國下一階段推進宗教“走出去”的戰(zhàn)略設計與構想具有現(xiàn)實意義。而對其戰(zhàn)略背后的“安全化”邏輯進行總結和分析,還可以讓我們從本質上認清美國是如何通過倡導所謂的宗教性普世價值,來掩飾其在世界范圍內推進霸權政治、謀求一己私利的圖謀。更重要的是,“宗教問題安全化”背后所顯示出來的戰(zhàn)略缺陷和學理困境都呼喚著研究者們有必要對宗教和宗教因素及其國家安全的意義展開進一步的思考和研究。國家安全戰(zhàn)略的設定與實施需要宗教視角,這正是本文撰寫的初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