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筱懿
·有時候,花開無須太盛·
十四年前,國慶長假接近尾聲,公司的一位重要客戶A總帶著太太和孩子自駕旅行回程,路過我們所在的城市,臨時打電話給我的女BOSS。他們不僅工作合作順暢,私交也不錯,于公于私,我的女BOSS都應熱情款待,只是她的丈夫帶著孩子去了外地,為了接待對等而方便,她帶上我,并且叮囑我安排個“一日游”。我花了很大的心思選飯店、景點、交通路線、手信,而且提前了解相關典故,打算既做好導游,也當好秘書。
這一行賓主盡歡,晚餐氣氛尤其好。
我安排了一個非常有地方特色的私房菜館,每道菜都有典故。我提前預習了故事,講得繪聲繪色。A 總特別高興,指著自己的女兒,一個比我小三歲正在讀大學的女孩,說:“年齡差不多,一樣學中文,你比筱懿差了可不是一點點。”
我趕緊打圓場自謙道:“哪里哪里,我在學校特別老實,就知道死讀書,工作后遇上好領導,是她調(diào)教得好?!盇 總大悅,轉臉對我BOSS 說:“你這手下不僅工作利索口才好,還貼心?!?/p>
我BOSS 微笑:“她剛畢業(yè)一年多,還有很多需要鍛煉的地方,講錯話大家別跟她計較?!?/p>
A 總說:“句句在點子上,哪有什么錯話?!?/p>
A 總酷愛蘇東坡的詩詞,我投其所好鉚足了勁兒唱和,從豪情的“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到輕俏的“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還有哲理的“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 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于君指上聽”,飯桌氣氛熱鬧得像個小戲臺。
一天時間在說說笑笑中結束,我心里很得意,覺得圓滿完成了任務。
第二天,BOSS 帶我到酒店送別A 總一家。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她這兩天穿的都是平跟鞋,個頭看上去和穿了高跟鞋的A 總太太持平;她衣著隨意簡樸,淡妝,除了婚戒沒有任何首飾,和平時的霸道總裁風格完全不同。
她全程挽著A 總太太,不時照顧A 總女兒,臨別不忘與她們擁抱,單獨送上別致的手信。
和她相比,我隱約覺得我做得不妥,覺得哪兒出了問題。
回程路上,她沉默很久才開口:“筱懿,你很優(yōu)秀,但是,很多時候,花開無須太盛。”
·真正的優(yōu)秀,并不刺眼·
有一位男作家被邀請參加筆會,坐在他身邊的是一位年輕的女作家。
她衣著簡樸,話不多,態(tài)度謙虛,并不高談闊論。男作家不知道她是誰,從她的反應覺得肯定是個不入流的作者,不然為什么這么低調(diào)。瞬間,他有了居高臨下的自豪感,開口問:“請問小姐,你是專業(yè)作家嗎?”
“是的,先生。”
“那么,你有什么大作發(fā)表嗎?能否讓我拜讀一兩部?”
“我只是寫寫小說而已,談不上什么大作?!?/p>
男作家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得意地接著說:“你也寫小說?那我們是同行。我已經(jīng)出版了339 篇小說,請問你出版了多少?”
“我只寫了一個?!?/p>
男作家有點瞧不上地問:“哦,你只寫了一部,那能告訴我這個小說叫什么名字嗎?”
女作家平靜地說:“這部小說叫《飄》?!?/p>
高談闊論的男作家馬上閉了嘴。女作家的名字叫瑪格麗特·米切爾。
她一生只寫了一部小說, 就是全世界人都知道的《飄》。這本書原名叫《明天是個新日子》,臨出版時米切爾把書名改成了《飄》,也就是“隨風而逝”——這是英國詩人道森的長詩《辛拉娜》中的一句。
小說于1936 年上架,立即打破了美國出版界的多項紀錄:日銷售量最高時為5 萬冊,前六個月發(fā)行了100 萬冊,第一年賣出200 萬冊。隨后,這本書獲得了1937 年普利策獎和美國出版商協(xié)會獎。
《飄》問世的當年,好萊塢就以當時的天價5 萬美元購得了《飄》的電影改編權,1939 年上映。僅僅在20世紀70 年代末,小說已被翻譯成27 種文字,在全世界銷量超過2000 萬冊。在已負盛名的時候,米切爾依舊對狂妄的男作家說:“我只寫過一部小說。”就像當年她接受采訪時表示的:《飄》的文字欠美麗,思想欠偉大,我不過是位業(yè)余寫作愛好者。
她婉拒各種邀請,一直與丈夫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直到1949 年8 月11 日,和丈夫牽手出門看電影遭遇車禍,五天后逝世。真正的優(yōu)秀,并不是鋒芒畢露,不留余地的刺眼。
·優(yōu)秀是鋒芒,卓越是內(nèi)斂·
十四年前,我的女老板告訴我:“筱懿,你可能不知道,A 總的太太是業(yè)內(nèi)最出色的財務管理專家,雖然她看上去并不起眼;A 總的女兒在最好的大學讀中文,古體詩寫得不比現(xiàn)代文差,毛筆字都可以拿去做字帖。昨天,你太得意了。
“美人的高境界是美而不自傲,可是,這樣的女人很稀缺;很多稍微好看一點的女人,都會給自己打個分數(shù),待價而沽。優(yōu)秀的高水平是好而不自大??墒牵?這樣的優(yōu)秀很罕見,太多稍微突出一點的姑娘,都會自視甚高,覺得自己值得擁有全世界。
“假如優(yōu)秀是鋒芒,光彩照人艷光四射,那么卓越就是內(nèi)斂,就像打通任督二脈內(nèi)功深厚的高手,從來不嚷嚷著滿世界找人比武。你很難知道自己對面坐著的人的實力,卻毫無保留地表露了自己不怎么樣的全力,這樣不好。”
她頓了頓,接著說:“我不喜歡女孩或者女人充滿心機,處處藏著掖著假裝愚鈍。我想說的是,越優(yōu)秀的人,越有平常心,就像大道至簡,出類拔萃到了一定高度,反而泯然眾生。
“沒有那么多看不慣,沒有那么多優(yōu)越感,沒有那么多嫌棄,沒有那么多不隨和,只有看上去和普通人差不多的‘不起眼。可是,你怎么知道那些不起眼的女人,早已超越優(yōu)秀,達到卓越的境界了呢?所以,她們才比閃瞎眼的女人過得更好啊?!?/p>
我想起自己不經(jīng)夸之后的臭顯擺,恨不得時光倒流,重新回到那張飯桌前做個安靜的旁觀者。優(yōu)秀是閃耀自己, 卓越卻是兼顧他人。
把人當成尋常人,就好相處。
把事當成尋常事,就好處理。
愿我們能夠做不尋常的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