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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中公子(一)

2017-09-02 05:19小狐濡尾
飛魔幻A 2017年7期
關(guān)鍵詞:嬤嬤

小狐濡尾

內(nèi)容簡介:朱尾瞞著父母來靖國府做丫鬟,只為一探她未來夫君莫家大公子是何等人物。進府后發(fā)現(xiàn)莫家大公子被囚在府里湖中不見天日……

這是一個無肉不歡軟妹子和一個素食主義羊皮狼的囚禁與反囚禁的故事。

楔子 風流殺

千櫻一片香雪海,風拂花浪,落英繽紛。櫻林中,楚風閣半掩半露,閣上有匾,草書“巫山行云”。重重雪白的輕紗在和風中揚卷,掀開處,窗外山杳杳繞嵐,水澹澹生煙,隱約可眺樂伶撫琴于梅花攢尖亭臺,送來緲緲樂音。亭邊數(shù)枝晚梅、早杏疏影橫斜,紅白交映。

閣中香霧裊裊,書萬卷,畫千軸,一架古琴不染輕塵。

水蛇般的雙臂從賀梅村頸后纏繞過來,淡綠的水袖連綿而涼滑,輕波一般流過他白色的里衣。左手隔著輕紗袖拈起他左邊襟口,朱唇輕啟,貝齒微張,銜住他右邊衣領(lǐng),兩側(cè)綺靡?guī)ч_,將賀梅村的衣衫褪至肩頭。胸上腹下,塊塊肌肉賁突有力。

賀梅村半合雙目,細品那美人的如蘭氣息、廝磨上來的光潔肌膚。幾瓣緋櫻順著濕潤的春風翩躚飄入,落上賀梅村赤裸的胸膛,沁心微涼。

“冷?!辟R梅村依舊半合著眼,靠著身后美人,悠然吐出這一個字。

三千青絲似水如緞,絲絲密密瀉落他的裸胸。發(fā)頂金簪鳳尾顫顫,不勝風流。

“有趣?!?/p>

賀梅村怡然伸指與那烏發(fā)糾纏,愜意地指點道:“美人,你看我這巫山閣子如何?有風徐來,樂音達于室內(nèi)??缮院竽阄冶M情云雨,外人卻半點聽不見——這便是風向和疊山的妙處。”

不聞答語,卻見長長水袖顛了又顛,雪白纖長的食指顯山露水,柔柔滑過他左側(cè)胸膛。指尖未涂豆蔻,粉澤如珠。在胸上尋得一處綿力揉下,賀梅村渾身酥顫,寸寸繃緊:“咿——”賀梅村一把抓住那妙不可言的右手向下引去,笑中欲望重了七分,“美人,這里。”

笑容忽收。握著美人柔荑的手掌換了個位置,空空收攏,面色陡變:“你的——”

瞳孔神光驀散,頭顱頹然垂落。小刀薄如蟬翼,三分來寬,一厘厘極慢抽出賀梅村的心臟。刀開雙刃,雪亮如水。迤邐而退,不沾點血。創(chuàng)口細如發(fā)絲,淺淺粉紅。指甲刮過,不多時便轉(zhuǎn)為青白,幾似無傷。

美人抽身,賀梅村直挺挺地倒下。美人木訥地舉起賀梅村的右臂左右搖晃。片刻之后,美人執(zhí)刀劃開他手腕的皮肉,刀尖刺入腕骨,極細微的“咔嚓”兩聲之后,手腕骨臼脫離,皮肉筋絡斷開,唯有數(shù)縷肉眼可見的血管相連。未等細密的血珠兒滲出,美人便拔下頭頂?shù)慕痿ⅲ瑢椎稳榘椎闹旱紊蟿?chuàng)口,殷紅的血肉頓時凝為茶色,血管亦縮如枯枝。

美人攏斷手入懷,從金簪另一端抽出一束兩寸來長的灰白干草,塞入賀梅村口中。隨后她緩步下床,羽衣姍姍落地。鎏金瑞獸香爐中,一支白檀線香甫化為長長灰柱,悄然坍塌。錦衣繡帶的軒昂男子足底無聲,行至幾案,徑直從眾多畫軸中抽出一卷抖開,目光自上而下,暗似沉淵。幾案前的地面上,賀梅村雙目圓睜,卻再也看不到那張臉——

和他,分毫不差。

第一章入朱門

“我們靖國公府丫鬟都招滿了,你快走吧!”

“嚶嚶嚶,姑娘,我好可憐啊!你行行好……我家漁船被風浪打翻,只有我僥幸活了下來……嚶嚶嚶,千辛萬苦來京城尋親,人都不見啦……嗚嗚嗚,銀子被偷了,我活不下去啦!……嗚嗚嗚嗚嗚……”

粗布衣衫的少女跪著走了兩步,一把抱住翠色縑衣的大丫鬟的大腿,嚶嚶嚶,嗚嗚嗚,哇哇哇,哭得好不可憐。

“我會做飯,會洗掃,手腳麻利不偷懶。石獅子這么大,一看你們家就很有錢,求求你收了我吧……嗚嗚嗚……”說著,少女還把滿臉的淚兒往大丫鬟身上蹭。

大丫鬟推了這少女兩把,卻發(fā)現(xiàn)她抱得死緊,生氣道:“靖國公府府規(guī)嚴謹,不少要一人,也不多收一人!放手!……喂!再不放我叫人了!”

“瑞兒——”年老的女聲滿含威嚴,一個手執(zhí)戒尺、身著藏青大衫的莊嚴婦人走了出來,半百年紀,頭上的桂花油、平螺髻梳得一絲不茍,一張臉板得像幾百年前的老古董。不是主子的打扮,卻氣勢十足,讓人平白覺得矮了半截。

名叫瑞兒的大丫鬟拖著腿上熊抱的少女,笨重地福了個身,惶然道:“徐嬤嬤,你看這……”

徐嬤嬤以戒尺撥開少女頭頂?shù)陌l(fā)根,根根漆黑飽滿,頭皮白凈清爽,又用戒尺挑起少女的下巴,但見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如上好的白玉瓷,五官分開來看分明得很,湊一塊兒就有些局促,算是中上之姿。然后,她又用拇指掰開少女的嘴兒,牙齒貝殼兒般雪白整齊。

徐嬤嬤滿意地道:“倒是個干凈的坯子?!?/p>

少女似是第一次遭受這種選豬仔似的檢查,止了淚,一臉的驚恐。徐嬤嬤拿戒尺在她腮上拍了拍,冷漠地問道:“家里沒人了?”

少女連連點頭。

“我們靖國府中的陌少爺缺個通房丫頭,你若是愿意簽生死契,便可入府。”

瑞兒瞪圓了眼睛:“徐嬤嬤……”

徐嬤嬤的目光冷冷橫來,瑞兒識趣地閉嘴。少女沒有在意二人的目光交流,懵懂地問道:“陌少爺……是誰?”

“靖國公長子?!?/p>

少女眼中大亮,忙不迭地道:“簽!我簽!”

瑞兒目中閃現(xiàn)過驚異、鄙夷、同情,提醒道:“徐嬤嬤,這個丫頭可什么都不懂!”

徐嬤嬤古板的臉上沒有分毫表情,硬邦邦地斥責道:“給陌少做通房丫頭,用得著懂什么?”她從袖中拿出一式兩份的契約和一盒印泥,放到了地上。

少女看也不看那契約,直接杵了一掌朱泥,在徐嬤嬤的指引下摁了下去。

“入了靖國公府,就不得再我呀你呀的,對自己,要稱奴婢;對主子,要稱少爺、太太。”

“靖國公家姓莫,以軍功封爵,常年駐軍,不在府中,管家的是大夫人。大夫人姓蕭,娘家是前兵部尚書,治家如治軍。在府中,你須曉得三條規(guī)矩: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聽的不聽,不該說的不說。否則——”徐嬤嬤把右手的戒尺在左手手心輕拍兩下,冷森森地道,“可別怨靖國公府府規(guī)無情!”

少女由瑞兒梳了雙髻,用紅絲帶扎束,上衫下裙地裝束起來,一身翠綠珊珊,像個雀兒一樣。她對這一身打扮覺得新奇,左看右看,彎起唇兒天真地一笑,現(xiàn)出兩個小巧梨渦。

瑞兒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問徐嬤嬤:“這丫頭可要隨了府里的規(guī)矩改名?”

徐嬤嬤不耐煩道:“服侍陌少的,何必麻煩!就用她的本名,叫深衣吧?!?/p>

少女姓朱,單名尾,小字深衣。她瞞著父母,一葉孤帆渡過茫茫東海來到這中土天朝京城,死皮賴臉地混進靖國公府中做丫鬟,可不是吃飽了撐的,而是為了探一探她的——

未來夫君。

她那酒肉兄弟,靖國公兼海師統(tǒng)領(lǐng)莫七伯同她爹娘商量,待他們從風暴角回來,就該打點打點讓她嫁進莫家了。莫七伯的大公子,正是和她定下娃娃親的未來良人。她偷聽來這個消息,驚得都不想纏著爹爹去風暴角看巨魚怪了。嫁人?這可是終身大事!哥哥姐姐們都可以自己挑,憑什么她就有個娃娃親?再說了,莫家是什么地方?中土天朝最有權(quán)有勢的幾大家族之一,傳說中的豪門深似海呢!

她讀過好多中原的話本子,那些姑娘小姐們一嫁進去,成天就是服侍公婆啊、生娃娃啊、宅斗啊,各種雞雞狗狗的日子,丁點兒自由都沒有。她生于大洋之上,習慣了海闊天空任我去來,與其受這樣的束縛,還不如拿根腰帶把自己吊死。

莫七伯是個花花公子,六年不歸家,也不知他家的大公子,是個什么貨色?入府之前,她在寶林寺見過這大公子一眼,皮相雖不如她爹和三哥,但也是萬里挑一,不然怎引來無數(shù)京中少女圍觀?

只是,娘親打小教育她: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深以為然,所以這大公子是騾子是馬,她得親自遛一遛。她本打算來做個端茶倒水的小丫頭,能見到那位大公子就行,沒想到能直接做大公子的丫鬟,真是瞎貓撞上死耗子,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待會兒要見主母,徐嬤嬤絮絮叨叨地交代深衣禮節(jié)和忌諱。深衣豎著耳朵聽了半晌,漸漸蔫兒了,捂嘴打了個哈欠,嘟囔了一句。這么多規(guī)矩,真嫁進來還不給折騰死?姑奶奶我要退婚!徐嬤嬤一戒尺掃來,深衣下意識地偏頭躲了過去,徐嬤嬤喝道:“你說什么!”

深衣驚了驚,忙從善如流地跪倒,垂首道:“奴婢錯了,奴婢是覺得嬤嬤的衣裳真好看,就……就走神了?!?/p>

娘親啊,幸好方才說漏嘴的是琉球話,不然可不露餡兒了。三哥說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瞧這徐嬤嬤一臉月事圍絕之后死氣沉沉的模樣,一想便是脾氣古怪暴躁,像個老師太。只不過打扮極為精心,估計是她少有的愛好了。

“休要糊弄老身!”

深衣暗自磨牙,這師太嬤嬤真夠精明的。好不容易裝一回丫頭,可不能半途而廢,她忙解釋道:“嬤嬤真是明察秋毫,奴婢方言說習慣了,不自覺就脫口而出。奴婢方才說的是海上方言粗俗,嬤嬤請千萬不要見怪?!?/p>

兩下馬屁算是拍準了,徐嬤嬤面色稍霽,板著面孔道:“沒教養(yǎng)的丫頭!莫家雖是以武封爵,卻是詩禮之家,以后不可口吐俚語,否則掌嘴!”

深衣喏喏稱是,一頭冷汗。徐嬤嬤還要教訓,一個丫頭匆匆奔進門來:“徐嬤嬤,環(huán)兒被陌少打回來了,現(xiàn)在正在廳中哭呢,老太君也來了,您過去看看吧!”

深衣隨著徐嬤嬤、瑞兒去到偏廳,果見一個年輕丫鬟跪在堂中,背上長長一道鞭痕,衣衫都被打破,透出血色來。堂上坐著個老太太,面目并不祥和,深紅暗紋福字長襖,烏綾纏頭加金蓮冠,拄一根龍頭拐,一身貴氣威儀。旁邊坐著個端莊的貴婦,石青色團蟒紋樣對衿襖,金玉鳳頭簪銜珍珠串,垂落在烏壓壓的鬢邊。下首還坐著兩個美貌婦人。

深衣猜到那高高在上的二人,一個是莫七伯的母親,一個就是方才徐嬤嬤說的大夫人蕭氏。下首二人,應該就是莫七伯的兩個側(cè)室,連姨娘和秋姨娘。

“……老太君、大太太,環(huán)兒不過是好心勸陌少喝藥,就被陌少拿鞭子打成這樣……環(huán)兒雖是個下人,可是自幼隨著大太太,受大太太體恤。陌少這般打環(huán)兒,就是不把大太太放在眼里……環(huán)兒本是伺候大太太的,只是見各位姐妹都不愿意去伺候陌少,一時心軟,就代姐妹們?nèi)チ?,結(jié)果陌少他……求老太君為環(huán)兒做主??!”

這個陌少,性情竟然如此暴戾?爹娘怎么會答應莫七伯,把自己許配給這樣一個人?堅決退婚!

這環(huán)兒杏眼桃腮,尖削下巴,分明也是個不好惹的貨色。此刻一雙眼哭得桃子似的,言語中頗有挑撥之意。深衣眉尖微蹙。她雖自知事以來從不曾涉足中原,不受中原禮教約束,可從小隨她那曾做過天朝文淵閣大學士的娘親讀書習文,還是懂得中原的人倫綱常。一個丫頭敢向兩個主母告主子的狀,似乎這陌少的地位,相當?shù)臀?。而她在寶林寺見到的大公子,前呼后擁的,分明是眾星捧月,這是怎么回事?

老太君和蕭夫人聽了環(huán)兒的話,都面生怒意,連姨娘和秋姨娘的臉色也如變色魚一般跟隨。這陌少,原來竟不是蕭夫人所出的嫡子,甚至也不是連、秋兩個姨娘所生?那么他的母親,究竟是誰?

“昨兒歸塵不知怎的發(fā)起高燒,媳婦忙叫了大夫給歸塵瞧病。開了藥,歸塵死活就是不喝。媳婦讓環(huán)兒去勸,又被打了回來。媳婦是把歸塵當自己的兒子看,可歸塵不領(lǐng)情,媳婦也實在是……唉……”蕭夫人拈著手帕,蹙眉嘆息。

方才徐嬤嬤介紹過,她要服侍的這名主子,單名陌,字歸塵,今年二十四歲,尚未婚配。這在男子十八、女子十五成年后即論婚嫁的天朝,極為少見。就算不是為了等自己成年,這樣暴虐的脾性,恐怕京中也沒哪戶人家敢把閨女嫁過來吧?

老太君哼了聲:“聽說半個月前又虐死了一個丫鬟?”

徐嬤嬤上前垂手恭敬地道:“稟老太君,那丫鬟是簽過生死契的,不會惹出官司來。”

“胡鬧!人命關(guān)天,豈能縱容!”老太君大怒,說道,“老身去年做壽、今年過年,他都沒有出過一剎海吧?老身今兒就親自去會會這個不肖子孫!”

虐死?而且是“又”?這不是仗勢欺人草菅人命嗎!沒想到莫七伯在外面御守海疆,他的兒子卻在京中胡作非為。家人一味包庇,不在乎別人的死活,只關(guān)心自家會不會惹上官司。

可惡!深衣暗暗握拳。

……難怪當時徐嬤嬤問她愿不愿意給陌少做丫頭時,瑞兒是那樣一副表情。徐嬤嬤什么都不說便讓人簽生死契,倘若今天不是讓自己撞上,就會有別的姑娘落入魔掌。

都不是什么好人。她朱深衣自小在海上騎鯊為戲,什么大風大浪、海賊海盜沒有見過?反正這靖國公府她打死也不會進了,混吃混喝一個月等她四哥從皇宮里出來,她就拍拍屁股走人。走之前匡扶一下正義,也不枉她來這一遭。有好戲了喲。咭咭咭。

一行人在府衛(wèi)護送之下穿過一片白沙灘,面前巨湖無垠。湖邊赑屃馱負八尺石碑,上書汪洋恣肆的“一剎?!比齻€行草大字。一旁的落款,竟是當今鼎治帝登基元年親筆所題。古來北方少水,慣常稱大湖為海。這種叫法,起先讓深衣這個生于大洋之上的人頗不習慣。但是比起不習慣,這個一剎海,更讓她心有余悸。

前夜,她初探靖國府,不料府邸極大,夜起濃霧,她誤入白沙陣,險些命喪一剎海。

回頭望去,一地細白的石英沙,好似積雪皚皚,在金色陽光下爍爍生輝,仿佛菩提凈土??赏馊苏l會想到這片白沙之下,機關(guān)密布、殺機四伏?

船行水上,如人在畫中。時下正值初春,冰雪初融,一望無際的澄碧水面清平如鏡,與天相接。白云在水,飛鳥與魚相戲。古剎鐘聲莊嚴,響遏行云。湖心一苑,青磚白墻,飛檐斗拱,好似畫境。

白日里的一剎海,竟是如此琉璃般的清透世界,仿佛前夜根本不曾妖霧彌漫、煞氣重重。

那陌少,為何不住前面府邸,而是住在這里?好生邪門。這個靖國公府里,到處是秘密。

深衣緊跟著老太君、蕭夫人、徐嬤嬤、環(huán)兒等一行人進了湖心苑,只覺得其中靜得嚇人。

地上雜草叢生,大多是野生的艾葉青蒿,濃烈的苦香一陣陣直往鼻子里鉆。湖心苑呈一個“回”字形結(jié)構(gòu),環(huán)兒指點了陌少所在的房間,一行人尚未進去,“啪”的一聲爆響,一個藥碗便被摔在門板上,破碎瓷片和黑色藥湯四下飛濺。

“滾!”

老太君的龍頭拐杖重重地拄在地上,蒼老的聲音中是抑制不住的怒氣:“孽種!看清楚老身是誰!”

房中一片死寂,忽起的咳嗽撕心裂肺,伴著急促而艱難的喘息。這咳嗽聲讓深衣胸口抽了一下,疑心大盛。若非曾被傷及肺腑,又遭寒邪入內(nèi),不該是這樣的聲音。那日她見到的人,身如庭中芝蘭玉樹,舉手抬足春風得意,明明就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族子弟,哪里有半分受過重傷的跡象?她想象中的洪水猛獸、暴君惡魔,竟是個病歪歪的藥簍子?

陌少住的房間朝北,初春時節(jié)的陽光本是極好,卻半點灑不進來。屋中陰暗清冷得像一間監(jiān)獄。一床、一桌,一柜,俱是暗色,再無他物??罩袪恐鴰赘执蟮睦K索,不知是作何用,襯出一種極其詭異的意境。桌上凌亂地放著幾張白麻紙,卻不見筆墨硯臺。沒有椅子,所有人只能站著。

伏在桌上的那人,想來就是陌少了。道袍素色無紋,肩上披一件冬日厚襖,仍看得出身形清瘦,一陣一陣地發(fā)抖。額角不斷沁出豆大的汗珠,滴落在桌面上,積成小小一洼水泊。枕在頭下的手指修長而蒼白,不似一般男子骨節(jié)粗壯,反而勻稱秀美。

似是聽見眾人進屋,他手掌按著桌子,極其費力地撐身抬頭。

深衣大吃一驚。這個陌少,根本不是她在寶林寺見到的莫家大公子!

天朝講究禮儀,無論男女均須束發(fā)。這陌少偏生長發(fā)散漫,潑墨般寫意一身白錦,縛一條二指寬的藍繡抹額。左鬢發(fā)絲下,依稀可見一枚精細繁復的銀制耳飾,鏤刻著揚翅鳳鳥,流云般的鳳尾高高勾上耳廓。

一張臉生得竟精致如畫。明顯正發(fā)著高燒,瘦削面頰暈染赤霞,勝似桃花。唇極薄,若噙鉛丹。嘴角縷縷殷紅的血跡,煞是刺目。若非他方才發(fā)聲,說是個女人,深衣也會相信。不妖嬈,不冶艷,只是美,儼然是顛倒眾生的色相。可這樣一副色相,卻因著一雙空洞無物的眼,好似傀儡。

他好像看到了所有人,卻又好像什么也沒看到。濃密的長睫顫了顫又落下去,在青黑的眼底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深衣的心窩莫名搐痛了一下。她似乎聽什么人提起過這樣的面相——鏡花水月,蒲柳易凋;福薄命淺,半生多舛。生在女子身上,是禍水紅顏;生在男人身上,是薄幸兒郎。

深衣內(nèi)力在身,耳力極好,隱約聽見徐嬤嬤極低聲地向蕭夫人啐了句:“和那賤人一樣的狐媚子,一身臊氣!”

老太君不動聲色地打量了陌少一番,目生厭惡,開口就是斥責:“這么多年罰你在此地思過,你不但不思悔改,反而變本加厲!虐死丫鬟,在我朝是犯王法的大罪!若非看你是莫家的血脈,早將你亂棒打死,以免毀了莫家百年聲譽!”

老太君越說越是激動,蕭夫人忙上去幫她順氣。老太君緩了口氣,又道:“你整日這樣要死不活的,我們莫家也不指望你入仕從軍,光宗耀祖。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今兒個給你最后一個通房丫頭,你須老老實實收了。再鬧出什么事端來,老身不會給你爹面子,直接把你逐出府去,讓你自生自滅!”

陌少閉著眼,面無表情,一言不發(fā)??床怀鋈魏吻榫w,所有氣力似乎都只在和身體的痛苦對抗。單薄的身軀搖搖欲墜,額上汗水仍是不住地滑落。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指甲在桌面上刻下深深的印痕。

老太君道:“既然病得這么厲害,怎么給藥也不喝?”

旁邊環(huán)兒呈上一碗湯藥在陌少桌上。陌少沒有睜眼。

老太君忽地厲聲道:“喝!”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怒吼嚇了一跳,陌少竟仍是一動不動。老太君冷冷地道:“灌?!?/p>

聞言,兩個府衛(wèi)立即上前。陌少倏然睜眼,目色陰鷙,頓時令兩個府衛(wèi)滯了腳步。

陌少似是運了運氣,探出左手去端藥碗。藥碗不大,他的動作卻極吃力。藥碗隨著手指的顫抖,不斷有藥汁灑出來。一滴兩滴,濺上雪白的衣襟,洇散成漬。

藥碗到了嘴邊,他張唇,一口氣全喝了下去,烏黑的藥汁卻不斷沿嘴角流下。那孱弱的手腕終于再也拿不住藥碗,“咚”的一聲掉在桌上,滾落在地,跌得粉碎。直看得人膽戰(zhàn)心驚。

“還莫歸塵呢,怎么不叫莫歸西!”

環(huán)兒譏誚的一聲雖然不大,深衣卻聽得清清楚楚。

“放肆!”

緊接著,環(huán)兒驚叫一聲,被龍頭拐杖毫不留情地擊倒在地。這老太君原來也是習武之人。

“莫歸塵到底是莫家的子孫,還輪不著一個低賤的外人來說三道四!拖下去掌嘴三十,降為粗使丫頭!”

三十掌下來,牙齒都要被打盡。環(huán)兒大哭求饒,又央蕭夫人救她,可老太君威嚴之下,誰敢多言一句!老太君袖袍一揮,眾人撤去,只留下深衣一人。

房中靜得像一潭死水,只有陌少滯重的呼吸。一路上她想過無數(shù)種教訓這個惡少的方式,就等著他拿鞭子抽她,好還以顏色呢??涩F(xiàn)在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只好舔舔發(fā)干的嘴唇,訥訥地介紹自己:“我叫朱尾,小字深衣,今年十三歲,是從……”

聽說要入靖國公府做丫頭,年紀不能大,她便少說了兩歲。陌少沒有看她,仿佛什么都沒聽見,左手勾住一根粗繩,用力一拽,整個人便從桌后滑了出來。

深衣這才看見——他坐在輪椅之上,雙膝蓋著厚毯。深衣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張了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氖彽脑纷?,一把椅子都沒有的房間,四處牽引的繩索……

他不良于行。他是個殘疾之人。這個事實,比之前得知他殘暴無常還要令她驚詫。

聽說外祖父曾因酷刑而手足俱殘。娘親教育她,身殘之人的性格都極其敏感自卑,所以對他們,要給予更多的尊重和關(guān)心。她能夠理解這陌少的脾性為何如此古怪。只是就算殘疾了,又怎可虐殺下人來發(fā)泄?這就是爹娘和莫七伯為她定下的夫君嗎?

她會不會弄錯了?是眼前這個陌少,而不是上次見到的那個大公子?

應該沒有。她聽得很清楚,莫七伯對爹爹說:“……原本是定的你家二姑娘朱朱,可人家看上了碧眼兒,我也不能強求。趁著這小尾巴花兒尚未開竅,我這次可要搶個先……大九歲又如何?我家老大你之前也見過的,哪里去找第二個那樣的好孩子?……”

大九歲……老大……只能是這個陌少。

她小時候就發(fā)過宏愿,爹娘和莫七伯都是曉得的。她要嫁的郎君,要像她爹爹一樣文能治國,武能安邦。天下太平,那便陪她遨游四海,看遍世上美景、嘗遍人間美味。所以,她看到的所有男人,她都會拿她爹去度量。

——這個,不及爹爹四成。

——這個六成。

——這個不錯哦,八成啦。

莫七伯問:我多少?

——只有二成哦!

莫七伯道:瞎說。我怎么會連那個接近四成的胖子都比不上?

——老婆太多!

總而言之,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娘親是最讓她嫉妒的女人。沒錯,她就是戀父。

拜托,她很認真的好不好?給貼心小棉襖選夫君,上心一些好不好?這個陌少,沒有一丁點兒和她爹爹相像啊!

陌少順著長繩進了凈室,深衣愣了愣,鬼使神差地追了進去。她心中忽然浮現(xiàn)一個問題:他既然站不起來也不能行走,那豈不是穿衣、洗漱、沐浴、大小那個什么都需要她在一旁幫著……

呃……幸好陌少并不是要凈手,否則她真是沒有這個心理準備……

他撲到一個木桶邊,左手食指探入喉中,“哇”的一聲,劇烈嘔吐起來。吐出來的俱是方才喝下去的黑褐色的藥汁。深衣看得心驚,左看右看也沒有找到茶壺水杯,卻見窗臺邊有一個盛著清水的琉璃盞,忙遞過去給他漱口。

陌少喝了口,又低頭強迫自己嘔吐。深衣接回琉璃盞時,其中竟出現(xiàn)了一株小小水草,七片圓葉正飛速地由綠變藍,由藍轉(zhuǎn)黑。而方才,她明明沒有看到這東西。

七葉琴精!多年來在各國輾轉(zhuǎn),娘親的一大愛好就是搜集天下奇書。她也酷愛看那些奇譚異聞?!懂惒葜尽分杏涊d,多種植物可用于鑒毒,水草類中的上品,就是七葉琴精。

七葉琴精沒有顏色,只能生長于純凈的水質(zhì)之中。一旦水質(zhì)變化,七葉琴精就會變色死亡。顏色越深,毒質(zhì)越強。如今世上,河海湖泊大多被污,七葉琴精已經(jīng)極難尋覓。

現(xiàn)在要緊的不是為何陌少房中有七葉琴精,而是那湯藥,竟是有毒的!有人想要陌少死。是蕭夫人,還是環(huán)兒?抑或另有其人?陌少顯然知道這藥有毒。他既然養(yǎng)著七葉琴精,看來下毒之事,不只是一次兩次。深衣緊蹙了雙眉——這靖國公府,遠比她想象的要復雜得多。

陌少吐完,漱凈了嘴,氣虛體弱,險些動彈不得。定了許久的神,他方又抓著繩索回到桌邊,不知從何處拿出一支炭筆,在白麻紙上書寫起來。深衣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突然明白了為何一直覺得陌少的動作有些怪異的別扭。

——陌少是個左撇子。不光是個左撇子,他的右手自始至終沒有動過,一直籠在袖中。

剛才在凈房,他嘔吐時險些栽倒下來,正常人都會下意識地伸雙手去抓握身邊可借力之物,可他也只是動了左手。莫非他的右手,也是廢的?或許因為是左手,陌少拿筆的姿勢也十分奇怪。她記得小時候剛學寫字時,隨意抓著筆就往紙上涂,是娘親手把手地教她握筆、懸腕、擫押鉤格抵五字執(zhí)筆要訣。但這陌少,仍是幼兒般的握筆之法。

莫家雖非王族,卻是天朝數(shù)一數(shù)二的勛貴世家。莫七伯之祖是天朝一統(tǒng)天下之開國功臣,莫七伯率海師定東海,國公之爵何其顯要。陌少生于這樣的豪門之內(nèi),怎會連寫字都不得其法?更何況天朝崇奉儒家,便是平民百姓,稍識得些字的,只要不是窮得家徒四壁,都用毛筆。只有下等人才會使用這種粗糙炭黑制成的筆。這個陌少,真是沒有一個地方不古怪。

他耗費了極大的氣力去寫字。炭筆不斷地從他手指上掉下來,有時候一捺會失控地錯出好遠。也幸好是用炭筆,倘是用毛筆,早被墨汁糊得不成樣子了。陌少整個身軀都因為要控制手上的力道而繃得挺直,仍在流汗??此ド喜蛔☆潉拥暮衩?,深衣猜想他應是雙腿痛楚難忍。她有些想去幫忙,卻開不了口,挪不動步子。

“過來?!?/p>

原來他不發(fā)怒時候的聲音,是這樣的低沉喑啞。中氣不足,尾音像是在飄。心中雖然忐忑,但深衣只猶豫了下,便遲疑著走了過去。小心,小心,他應該沒有力氣突然抽她一鞭子吧!將一個沒有封口的信封塞入她手中,陌少眼睛閉了閉,吃力地道:“城隍廟街,董記……當鋪……”說著,他便身子頹然前傾,竟是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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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少十二歲失蹤,五年后,竟又奇跡般回到了莫府。據(jù)說五年中遭惡人所擄,受盡非人折磨,原本一個溫潤如玉的少年,竟變得陰冷沉默起來。不久,便傳出了陌少非禮琯兒、打傷莫云蓀的消息。莫老爵爺大怒,對陌少用了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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