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采宜
欲仙欲死,如癡如夢。醉,是不用得道就能升天的感性快樂。稱善飲者為酒仙,這里的善飲不僅指海量,也不僅僅指好飲,更主要的是飲酒的境界。僅有量不過是酒桶、酒壇子,僅僅好飲不過酒鬼,稱“仙”者是杯中有酒,心中無酒,豪飲且深味飲之情趣。
“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本颇芡ㄉ?,所以古人以酒祭天、祭神、祭祖、祭英雄,鬼神尚且相通,況乎人者??v觀古今,酒在人際關(guān)系中,通常具有“和”的作用,相逢一盅泯恩仇。喝大酒,通常有四個階段:甜言蜜語,豪言壯語,胡言亂語,最后是不言不語。三杯下肚,陌生泛然消退,推杯換盞同時,彼此稱兄道弟,五杯入腸,隔閡土崩瓦解,縱然是初次相逢,已然可以兩肋插刀,豪言壯語堪泣鬼神,再有一兩盅,那就是暢所欲言,旁觀者稱其胡言亂語,而飲者是步履春風(fēng),語驚天地。
茶宜靜品,酒宜喧飲。喝酒的情趣不往于喝,而在于鬧,有捉對廝殺,有圍攻起哄,純男性之間的“鬧”和有女子在場的“鬧”,那意境可大不相同。酒精已然是興奮劑,倘若紅顏相映照,那興奮的效果可以成幾何級數(shù)放大。這時候,比試酒量變成競爭的游戲,敬酒與其說是表達某種禮節(jié),不如說是男人之間的相互挑戰(zhàn),把對手“放倒”是男人證明男性偉力的一種方式,推杯換盞之間,是男性的角力。男人不跟女人比酒量,但愿意在女人面前比試酒量,男人的酒是喝給女人看的,看客通常是“表演”的主要動力。有經(jīng)驗的服務(wù)生都知道,酒桌上多一個美麗女子,那么這一桌消費的酒水就會多出幾瓶,盡管那女子或許滴酒不入。
翻遍古今典籍,最美麗的醉是湘云。洪飲之后,“醉于山石僻處在一個石凳上,香夢沉酣,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鬧穰穰的圍著他,又用鮫帕包了一包芍藥花瓣枕著。”雖然洪醉,“口內(nèi)猶作睡語說酒令,唧唧嘟嘟說:‘泉香而酒洌,玉碗盛來琥珀光,直飲到梅梢月上,醉扶歸?!本茲欙L(fēng)姿、妖憨嫵媚,說不出的自然慵懶。難怪紅學(xué)家們說:“世間醉態(tài)種種,獨湘云最美?!?/p>
男兒的醉,也有極感人的。唐朝王翰的涼州詞寫的就是悲壯豪邁、血腥味十足的醉:“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大漠茫茫,相思渺渺,生命如一朵飄忽的云彩,此時有,彼時無。喝酒喝到肝腸寸斷,有血有淚有凄涼。
酒桌上的風(fēng)景除了行酒令,比酒量以外,比較有趣的女人和男人拼酒,既不像競逐,也不像表演,微妙得很。這種喝法贏得的喝彩聲往往最高,周圍看客比較期待的結(jié)果是男人被女人灌倒。作家素素有一名言:“男人好酒,但真正千杯不醉,萬杯不倒的海量酒客都是女人?!庇心懥刻鰜砼c男人競酒的女人,倘若沒有千杯萬杯的海量,必有讓男人一杯就倒的風(fēng)情。
正常人在兩種情況下智商大跌,一是醉酒,二是戀愛,女人和酒精有異曲同工之處,區(qū)別在于前者有解藥,濃茶,陳醋都可以解酒,后者沒有解藥,只有在時間的流水里慢慢地醒,當(dāng)然也有執(zhí)迷不悟,終身沉湎的,世人盡管笑其癡,誰又知道長醉不醒未必沒有它的妙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