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極花》是賈平凹的最新長篇小說,講述了一個懷揣城市夢的鄉(xiāng)村姑娘“進城——被拐——解救——返鄉(xiāng)”的故事。極花在小說中極具強烈的隱喻色彩和象征意味,它既象征著回歸鄉(xiāng)村的胡蝶被風干的命運,通過拐賣問題探討了城鄉(xiāng)發(fā)展不平衡背后的鄉(xiāng)村問題,也警示著城鄉(xiāng)對立下鄉(xiāng)村“被風干”的可能性。
關鍵詞:胡蝶 《極花》 意象 鄉(xiāng)村隱喻
胡蝶,一個美麗、夢幻的名字,從出身來講,胡蝶并不是一個地道的城市姑娘,但她的樣貌與神韻并沒有因家境貧寒、生活窘迫而受到限制,宛若真正的蝴蝶——美麗、奪目。她急于擺脫鄉(xiāng)村的一切,不甘重復父親的生活,輟學后便隨母親進城過著撿破爛的寄居生活。進城后的胡蝶把自己定位為城里人,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向城市靠攏,她的心中擁有一個無限美好的城市夢,卻被這魚龍混雜的城市所欺騙,直到被拐賣到陋俗的貧困鄉(xiāng)村,一切美夢都成了噩夢。當她被囚于讓她痛不欲生的黑暗窯洞時,她看到了鏡中風干的極花,從此她和極花的命運便綁在了一起。
“你是該叫我老老爺?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薄拔医泻!薄鞍?,蝴蝶,蝴蝶可是前世的花變的?!眥1}小說文本最開始的一問一答,就道出了胡蝶與極花之間奇妙的關系與緣分。極花是什么?小說中陳述它相貌極丑,絲毫沒有人們腦海中關于花的一切美好想象。而唯一有用的是,它像極了冬蟲夏草,在冬天里是小蟲子,卻在夏天里長草開花??杀还召u囚禁后的胡蝶,她的人生像極了被風干的極花。所以在閱讀小說中,讀者能夠強烈感受到極花濃郁的隱喻色彩和象征意味。
一、“風干的極花”意象
極花是中國貧困落后地區(qū)美好與丑陋并存,文明與野蠻相伴的兩面花。通過胡蝶的視角,我們清楚地看到了以村主任為代表的村民們丑陋野蠻的一面,村主任好色成性,與村婦偷腥,與駝背女人桂香的茍合,黑亮、張耙子、劉全喜三人想要建立血蔥生產基地,村長卻利用私權坐享其成;村里光棍們?yōu)闈M足自己的私欲,幾次三番攻擊村里留守的婦女,想占為己有等。同時在其他村民身上也看到人性中善良美好的一面,訾米為保護跟隨她來挖極花的女人,對水來偷看上廁所的行為破口大罵,黑亮爹為避嫌從不踏進胡蝶窯洞一步,黑亮對胡蝶的疼愛與珍惜等,都為讀者呈現出一幅美好與丑陋并存的村民形象。麻子嬸是胡蝶在圪梁村最信任的人,她因為胡蝶的苦苦哀求,背著黑亮一家,暗中拿苦楝子幫胡蝶墮胎,只因在胡蝶身上,她隱約看到了當年的自己,這是麻子嬸善良的秉性。然而就是這么一個善良的人卻被自己的丈夫打得鼻青臉腫又無力還手。麻子嬸將剪紙作為她的生命和靈魂寄托,當她自以為裁剪著命運的時候,也被命運所裁剪,才發(fā)出后來的“睡在哪里不是睡在黑夜里”的感嘆。胡蝶也是如此,她竭盡全力要像極花一樣以財富的身份進入城市想改變自己命運的時候,殊不知已逐漸被風干。
極花是文明法治社會光環(huán)下的罪惡之花。城市經濟的快速發(fā)展以巨大的誘惑力吸引著越來越多的農村年輕人,尤其是鄉(xiāng)村女性。她們放下手頭的勞動工具,企圖在城市安身立命。由于女性的離鄉(xiāng)進城,長期與外隔絕的偏遠的鄉(xiāng)村被忽略,加上封建思想“重男輕女”的侵蝕,越來越多的光棍在農村出現。沒有夫妻生活的光棍竟然用張耙子爹做的石頭女人,來緩解自己的生理需求,甚至村里僅有的少數婦女都成了他們攻擊的對象:猴子企圖讓黑亮把訾米引出來以便搶出翠翠等人,想占為自己的媳婦。為了村落的繁衍,出現了拐賣婦女的勾當。他們知道這是犯法的,但在種族繁衍面前,只能選擇鋌而走險。像老老爺這樣德高望重之人,崇尚“仁義禮智”,在看到被拐賣來的胡蝶也是無力的,這更具諷刺意味。圪梁村的長者變得麻木不仁,派出所所長對拐賣問題視而不見,村主任也是助紂為虐。被主流的城市文明遺忘和拋棄的農村男人在面對女性的渴望和傳宗接代的壓力時,道德底線甚至是法律在他們的腦海里也變得蕩然無存——如此惡劣的環(huán)境氛圍也恰恰成了拐賣婦女的生長溫床。
極花是非常態(tài)被風干的人性之花。鄉(xiāng)村的落后必然會帶來粗野與蠻橫,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種族繁衍的任務迫使胡蝶的第一次變得不可理喻,她的靈肉分離,從此胡蝶便死了。胡蝶重返城市的惶恐、不安,以及期待的心情,從孩子兔子誕生后,就平靜了許多?;氐匠鞘械暮蔀榧依锟捎锌蔁o的人,連母親都是陌生的。為了宣傳派出所所長的成績和引起社會警惕,媒體與一幫人一趟趟地擠進了這個原本就不大的院子,對未知的好奇與對拐賣話題的關切一次次揭開胡蝶心中的傷疤,這一切讓她感覺到陌生與惶恐。相比之下,圪梁村村民拐賣婦女的行為她雖不認同,但作為存在者、體會者、幸福者、痛苦者,她已經慢慢接受這其中的情感,所以她再次踏入圪梁村——那個讓她愛恨交織的地方,也漸漸不自覺地融入其中。她在城里丟了一顆心,拖動著自己折斷的雙翅,回到了這個布滿灰塵、愚昧無知又急需修補的蛛網里。像賈平凹在后記中寫道:“這個《極花》中的極花,也是冬蟲夏草,它在冬天里是小蟲子,而且小蟲子眠而死去,而在夏天里長草開花,要想草長得旺花開得艷,夏天正是好日子。”{2}而胡蝶終究不能在那個“正是好日子”的夏天盛開,胡蝶在反抗中不斷地妥協(xié),在固守中不斷地退讓,在斗爭中不斷地遷就,最終如同文本中被人風干裝裱在鏡框里的極花一樣“被風干”了。
二、極花:“城市化”下的鄉(xiāng)村之隱喻
在《極花》中,作者的關注點已經不只是社會現象的表層,而是呈現出鄉(xiāng)村生存背后容易被人忽略的隱痛。這種隱痛是伴隨著城市的迅速發(fā)展悄然出現的,帶給鄉(xiāng)村的是一片荒蕪與缺口。作者借胡蝶有限的智慧,以女性的視角看待村民對女性的迫害,此時城市作為遠影,在《極花》中已經變得模糊。作者將視線投向鄉(xiāng)村,借胡蝶的經歷反映了農村男女失衡、婚姻愛情等問題,對凄涼的鄉(xiāng)村現狀背后的人性進行追尋與叩問。在胡蝶眼中,鄉(xiāng)村是愚昧、落后、無知、丑陋的,同時又有善意的溫存。繁衍村落、繁殖后代需要男女的結合,而女人進城不愿回來,鄉(xiāng)村男人的生存欲望得不到滿足,傳宗接代的任務岌岌可危,失望、絕望才會鋌而走險,才會出現各種亂象。他們采取最極端、最暴力的拐賣行為看似不仁道,但也是從生存本能出發(fā),在他們眼中付過錢就算明媒正娶。胡蝶見識過苦難,也理解村民的無奈,這個村子或愚昧或無知,但村民另類的關心促使她選擇了回歸,她作為體會者雖肉體被摧殘,但得到了精神的涅槃和升華。城市的無處可逃更是讓她看到鄉(xiāng)村才是她的根,所以她回到廣義上的鄉(xiāng)村,和這些男人一起承擔著繁衍后代的任務。
對于那些進城的底層人來說:“走進城市只是農民的身體,事實上城市并沒有也不可能在精神上徹底接受他們。城市因‘現代的優(yōu)越在需要他們的同時,卻又以鄙視的方式拒絕著他們。”{3}胡蝶從農民到打工農民,雖然聽上去只是多了一個修飾語,但個體中的含義卻有很大的差異。如果說農民還有土地作為依托,那么打工農民在背井離鄉(xiāng)遠離故土之后,就變成了無根的漂泊者。鄉(xiāng)村固然是一片凋放破落的景況,促進女性進城打工是不是就能夠過上她們所期望的幸福生活呢?在背井離鄉(xiāng)之后,那么進入城市之后打工農民的際遇會不會都像胡蝶那樣?鄉(xiāng)土敘事中的農民已經由被動驅入城市變?yōu)榕θ谌?,由生計壓迫變?yōu)樽分鸪鞘袎簟V袊鐣呀洓]有辦法抵擋現代浪潮的席卷,而城市作為中國價值沖突交匯的場所,大量女性人口的涌入,使鄉(xiāng)村產生了強烈的錯位感、異化感。城市是一個虛景,作者依托城市將目光投向了更遠的鄉(xiāng)村。我們不禁反思:隨著極花的風干、血蔥的消亡,鄉(xiāng)村的未來在哪里?鄉(xiāng)村作為社會的二分之一開始退化,“鄉(xiāng)土成為‘空間中國意義的烏托邦,鄉(xiāng)土的創(chuàng)傷與復仇,鄉(xiāng)土的衰敗與延續(xù),鄉(xiāng)土的野蠻與溫情,都在真實而無所不在的聯系中,放開它的真實,呈現它的幻覺,鏤刻它的歷史,而其間的自卑與榮光,關懷與展望,連同那些迷惘,都誠懇的令人落淚。這也許是當下文壇在‘非虛構之外一條別樣的現實主義道路。”{4}可見鄉(xiāng)村的發(fā)展不是越來越好,而是以令人吃驚的速度在衰敗,中國不能再被城市侵蝕。
《極花》中的隱喻象征,也正是文本所述之意藏匿的家園。所以《極花》與其說是在敘述一個社會現實問題,還不如說是在社會現實基礎上完成了超越現實精神境地的追求,它濃縮著社會,凝聚了精神?!昂緫撓裣榱稚┌阋娙司涂卦V被拐賣后的屈辱和被解救的傷害,但她終究在黑亮一家的感情中完成了身份與文化的認同,控訴也化為了絮絮叨叨。”{5}這種轉化是作家自身的轉化,也是主人公胡蝶變相地完成了她在城鄉(xiāng)間的認同。也有讀者認為胡蝶不一定要通過回歸才能達到與現實的和解,但認同是最好的歸宿,我們的煩惱和痛苦往往是因為不能對自身進行很好的定位,如果城市讓胡蝶無所適從,那么圪梁村的村民和風俗正好可以給予她安慰,胡蝶用自己的一生完成了像極花一樣的生命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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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房偉.賈平凹的《極花》:“烏托邦”反思下的現實言說限度[OL].http://www.chinawriter.com.cn/bk/2016-02-29/86396.html,2016-02-29.
[5] 顧超.賈平凹《極花》:沉重的現實關切[N].人民日報,2016-1-29.
作 者:雷妮妮,寶雞文理學院文傳院2016級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編 輯:趙紅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