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 偉
人生況味的表達與生命精神的書寫——評弋舟的中篇小說集《劉曉東》
韓 偉
弋舟在《劉曉東》自序《我們這個時代的劉曉東》中說:“當我必須給筆下的人物命名之時,這個中國男性司空見慣的名字,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成了我的選擇。毋寧說,‘劉曉東’是自己走入了我的小說。我覺得他完全契合我寫作之時的內在訴求,他的出現,滿足、甚至強化了我的寫作指向,那就是,這個幾乎可以藏身于眾生之中的中國男性,他以自己命名上的庸常與樸素,實現了某種我所需要的‘普世’的況味?!边@是弋舟對“普世”況味的真誠表達,也體現了作家創(chuàng)作的價值追求。弋舟將三篇中篇小說的名稱都用中國人最熟悉,也最普遍的一個人名“劉曉東”來命名,很好地詮釋了他的文學主張,即“降低生命姿態(tài)的寫作”。他的這種寫作理想,是樸實而真誠的。他以自己的方式來建構他的文學世界,表達他對最廣大的城市人民及生活的理解和認識。他的這種文學表達的方式是獨特的,是“弋舟式”的。弋舟以藝術的方式,試圖通過劉曉東及其相關人物在城市生活中的是是非非,來探討我們這個時代中一些重要的精神命題。這是弋舟小說思想的力量,也是他的作品獲得廣泛贊譽的奧秘所在。我們可以說,弋舟的小說是一種滿含著力量的文學。我們這個時代最缺乏的就是弋舟這種有力量的文學,弋舟給我們的當代文學帶來了正能量。他以文學的方式思考著這個時代。
弋舟的文學創(chuàng)作有著自覺的社會使命意識,是一種思想性寫作。他能夠敏銳地把握住時代發(fā)展的脈搏,進入時代的肌膚,對時代發(fā)問,書寫思想中的時代。也正因為作家有這種寫作之時的內在訴求,使得他不得不面對現實的困境。我們也可以這樣說,弋舟的寫作是一種直面現實困境的寫作。弋舟就是試圖通過小說的形式來思考當下的題材,這也是一種挑戰(zhàn)難度的寫作。這種難度既有生活層面的難度,也有精神層面的難度。誠如弋舟所言:“天下霧霾,我們置身其間,但我寧愿相信,萬千隱沒于霧霾之中的沉默者,他們在自救救人。我甚至可以看到他們中的某一個,披荊斬棘,正漸漸向我走來,漸漸地,他的身影顯現,一步一步地,次第分明起來:他是中年男人,知識分子,教授,畫家,他是自我診斷的抑郁癥患者,他失聲,他酗酒,他有罪,他從今天起,以幾乎令人心碎的憔悴首先開始自我的審判。他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劉曉東。”這個劉曉東就是他這幾部中篇小說的主人公,也可以說是他面對的世界的眾多人物的一個縮略符號。這時候的主人公劉曉東就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具體人物了,而是具有某種象征意味的存在??梢哉f,弋舟筆下的“劉曉東”既是一個很好的文學形象,也是一個思想意象,或者說是精神意象,其間隱含著作家的精神密碼。面對城市的斑駁與浮華,作為知識分子的作家與小說的主人公都很困惑。作家讓他小說的主人公劉曉東自我診斷為抑郁癥患者,一方面體現了作家人文精神的堅守,另一方面也表明了他的無可奈何。這是當下知識分子真實精神狀態(tài)的寫照。在《等深》中,劉曉東矛盾地面對著自己曾經的女朋友——茉莉,以及茉莉的丈夫,他的大學同學周又堅,他的兒子周翔。在劉曉東心目中,“現在的茉莉,一定比從前更具魅力,應該像一把名貴的小提琴了吧?!弊骷野衍岳螂[喻為小提琴,具有了某種象征性意味。在作品中,多次出現了小提琴這個詞。譬如:“戀愛的時候,我覺得茉莉的身體之于我,就像一把沒有完成的小提琴,怎么拉,都是艱澀的?!弊髌分械摹靶√崆佟闭缱髌返念}目《等深》一樣,是一種較為深刻的隱喻。在作品中,甚至讓人物也成為某種隱喻,比如《所有路的盡頭》中的詩人尹彧,尹彧的諧音就是隱喻。筆者以為,弋舟在文本中表現出的這種自覺不自覺的隱喻,從另一個角度達成了對社會和人性深度解析。這個本應該由劉曉東拉響的女人,由于她的善良,她的同情心,或許還有別的因由,“茉莉這把小提琴,也許早已被周又堅和諧地拉響過了?!睈矍榈脑妼W被城市這把利劍擊得粉碎,沉重的肉身在無奈的現實中泅渡?!办`魂與肉身在此世相互找尋使生命變得沉重,如果它們不再相互找尋生命就變輕?!边垡詼嘏墓P調,書寫著城市生活的無奈與荒誕。這也許就是他將三個中篇的主人公都命名為“劉曉東”的內在訴求,也是一種普世“況味”的真誠表達。這實際上也就是克爾凱戈爾所強調的“那個個人”才是他唯一的出發(fā)點。筆者以為,弋舟之所以將多重身份的城市生存者,或者是患有抑郁癥的城市思考者集于一個符號化的人物形象,原因可能有三:一是變化著的城市、城市生活是偶然的、不可知的;二是充滿宿命意味的當代文化心理結構使然;三是歷史記憶與現實情境虛實交相輝映。思想和變動著的當代中國,在發(fā)展中裂變。這種裂變既凸顯出了歷史發(fā)展的必然,同時也暴露出了許多復雜的問題。對這些復雜問題的認識,抑郁癥患者的視角,是一種別樣的視角,它是一種不同于一般的思考角度。弋舟的這種書寫和想象,其實也就是海登?懷特所說的任何歷史都是“作為修辭想象的歷史”,只是弋舟的作品更有詩性意味而已。
總之,弋舟的中篇小說集《劉曉東》是一部中國當代文學不可多得的精品力作。作品以劉曉東這個當代城市生活的抑郁癥患者為視角,來透視城市中的人和事,書寫他們的無奈與困惑,發(fā)掘他們精神深處的美好與淺薄。弋舟的小說既對人性的復雜性進行了深刻的思考,也對社會生活進行了理性的發(fā)掘,這讓他的作品在保證小說藝術品質的同時,附上了詩性的光芒。當然,弋舟的小說也有一些值得注意的地方。譬如,小說中有好幾處用“觳觫”一詞,有點頻繁;小說在敘述的過程中,敘述節(jié)奏的理性把握不夠圓熟;小說中有意而為之的一些象征的使用,如“等深”“尹彧”等有刻意為之的嫌疑;小說觀察城市生活的視角有失偏狹,作品中所表現的生活和現實生活有一定的距離,雖然說小說是虛構之作,但這種虛構是建構在合理的現實基礎之上的,小說遮蔽了城市生活的陽光和美好。當然,弋舟小說中的這些問題整體上瑕不掩瑜,弋舟小說為中國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所提供的鮮活的美學經驗和他對生活的哲學般思考,足以說明他是一個優(yōu)秀的作家。他的作品是一個時代的見證。他以熱忱的道德關懷和熾熱的精神,點燃了城市生活的亮光,他從城市生活的丑陋與駁雜中發(fā)現了人性美好的精神之蓮,他拷問生命存在的意義,他倔強地固守著人類精神的園地。
韓 偉 西安電子科技大學
注釋:
⑥劉小楓:《沉重的肉身》,華夏出版社,2007 年版,第102 頁。
⑦克爾凱戈爾:《那個個人》,引自考夫曼編著《存在主義》,商務印書館,1987年版,第93 頁。
⑧轉引自盛寧:《歷史·文本·意識形態(tài)——新歷史主義的文化批評和文學批評芻議》,《北京大學學報》,1993年第5 期,第18 頁。
更 正
2017年第3期《小說評論》刊發(fā)彭正生《論〈軟埋〉的時間心態(tài)、人性面孔與歷史敘述方式》一文,原為“安徽省2016年高校領軍人才引進與培育計劃重點項目(gxyqZD2016283)”,現更正為“安徽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一般項目(AHSKY2014D111)”。
特此說明。
《小說評論》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