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念

民國元年的3月份，是在一場兵變中開始的。

之前一天，也就是1912年2月29日晚上8點鐘，駐扎在北京東岳廟的新軍第三鎮(zhèn)第九標炮營涌入朝陽門，大肆搶掠。其后，北京城外其余駐軍集體嘩變，在東城及前門一帶燒殺搶掠。第二天兵變再起，這次遭難的是西城的富商和平民。當天晚上，動亂向保定和天津蔓延，連有著重兵把守的京奉、津浦鐵路局，和大清、交通、直隸各銀行和造幣廠，均遭到搶劫。整個京津保一帶的社會治安，簡直比十余年前八國聯(lián)軍入侵時還要混亂。

后來，有人言之鑿鑿地指控，這場兵變由袁世凱發(fā)起，是其不愿赴南京任職而策劃的陰謀的一部分。然而，作為兵變發(fā)源地的第三鎮(zhèn)，其統(tǒng)制（師長）曹錕對事變毫不知情，且驚慌失措，一點都沒有事先部署妥當、事后胸有成竹的樣子。而且，此次兵變范圍廣闊，時間長達4天，非常容易引起列強干涉。這是即將接任臨時大總統(tǒng)的袁世凱無論如何也不敢進行的政治賭博。

其實，歷史上許多有著復(fù)雜陰謀論解釋的突發(fā)事件，其真實動機都非常簡單。此次兵變，直接原因是減餉裁軍，而根子上的問題，是北京政府太窮，已經(jīng)無法足額支付餉銀。當時的中國，無論是袁世凱領(lǐng)導(dǎo)的北京政府，還是孫中山領(lǐng)導(dǎo)的南京政府，都羅掘俱窮。清廷無力剿滅武昌起義的席卷之勢，而北軍無力南征，南軍無力北伐，都是因為，無論隆裕太后、袁世凱還是孫中山，都身無分文了。

困窘的財政局面

明清的國家財政體制非常相似，就是以微薄的稅收，來支撐起一個人員和效能都極為有限的行政體系。地方官對于轄區(qū)，極少有長遠的建設(shè)計劃，無論市政、教育、治安，都處于一種得過且過的敷衍狀態(tài)。一有急難，“拆東墻補西墻”，臨時拼湊一些應(yīng)急款項。一旦事情解決，還是回到中古時期那種君民、君臣、官民都非常隔膜的狀態(tài)，被動地等待著下一次災(zāi)難的來臨。

然而，自1901年開始的清末新政從根子上改變了上述一切。編練新軍，重建海軍，學制改革，鼓勵工商，乃至調(diào)查戶口，推行自治，制憲立憲，重塑法系，清廷越來越激進地大規(guī)模推進所有層面的變革，連1908年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后的相繼去世，也一點都沒有減緩前進的步伐。但是，每一項改革都需要巨額經(jīng)費作支持，還處于前現(xiàn)代狀態(tài)的財政體系，根本無法滿足這一需求。

原本，中央能夠控制的最大宗財源是關(guān)稅，然而因為需要支付庚子賠款，關(guān)稅的絕大部分，在可預(yù)見的將來已不可能成為財政收入的組成部分。清廷還有一項大宗收入是鹽稅，即食鹽專賣的利潤分成，但這些錢長期被地方政府掌握，中央若是意圖收權(quán)，還要先整頓官僚體系再說。

只有最后一條路，那就是對外借款。1909～1910年間，英法德美組成了著名的四國銀行團，專門負責對華的大額政治貸款，其核心金融機構(gòu)是匯豐、東方匯理、德華、花旗等銀行。但事實上，列強對于以金融支持清政府，顯得有點三心二意。辛亥革命前，四國銀行團同北京只簽過兩份合同：1000萬英鎊的整理幣制借款和600萬英鎊的湖廣鐵路借款，具體時間是1911年四五月間。然而，直到武昌首義爆發(fā)，這兩份合同還未開始履行。

財政奇窘，當然扼住了意圖剿滅革命黨的隆裕太后的咽喉。南京的革命黨領(lǐng)袖孫中山日子也不好過。時任中華民國臨時政府秘書長的胡漢民后來回憶道：“一日，安徽都督孫毓筠以專使來，言需餉奇急，求濟于政府。先生（指孫中山）即批給二十萬。余奉令到財政部，則金庫僅存十洋?！?/p>

當然，南京臨時政府不可能真的庫存只有十個銀元，但這個后來廣為人知的故事告訴我們，南京的財政周轉(zhuǎn)已經(jīng)全然失靈。1911年底，孫中山剛從海外回國，在上海受到江浙滬各系革命軍領(lǐng)導(dǎo)人的擁護，有一個重要原因，是大家都認為他帶來了幾百萬的華僑資助，有的甚至認為他已經(jīng)身負列強的巨額貸款，甚至有“美金千萬元”的說法。當然，孫中山只能用一句后來廣為傳頌的話來回答他們：“予不名一錢也。所帶回者，革命之精神耳。”

沒錢，只能借款。南京先后進行好幾次對外商洽，進行了招商局借款、漢冶萍借款、華俄道勝銀行借款等談判，然而都未得到臨時參議院的批準，僅在漢冶萍項目上得到了200萬元的墊款，“隨到隨盡”。

當時江浙滬最具社會名望和政治名望的大實業(yè)家，當然是“南通狀元”張謇，對共和革命還算是支持。因此，孫中山、黃興聘請他擔任南京臨時政府的財政總長，希望他的財源和人脈能夠支持緊張的軍政開銷。張謇一口拒絕，好說歹說才擔任了實業(yè)總長。

張謇倒是真幫上了忙。1912年舊歷年關(guān)將近，張謇以自己主辦的江蘇鐵路公司出面，向一貫同中國政治人物有密切關(guān)系的大倉組簽訂了300萬日元借款合同，以上海至楓涇的鐵路為擔保。其中50萬支援程德全的江蘇都督府，其余都給了南京的財政總長陳錦濤。可是，孫中山得到的外資借款，也只有這些了。

孫中山在從美國回來的途中，就想到了向四國銀行團借款。但是，匯豐銀行倫敦分行經(jīng)理艾迪斯是這樣答復(fù)他的：“在穩(wěn)固的政府建立以前，不能期望得到貸款?！边@倒并非是外資銀行對孫中山及其革命行動有偏見，因為艾迪斯也是這樣警告英國外交部，讓他們在中國恢復(fù)和平統(tǒng)一之前也不要資助袁世凱。

不過，到了1912年2月12日，局面一下子燦爛了起來。當天，隆裕太后下詔宣布皇帝溥儀退位，并建議“由袁世凱以全權(quán)組織臨時共和政府，與軍民協(xié)商統(tǒng)一辦法”。三天以后，南京臨時參議院開會，選舉袁世凱為第二任臨時大總統(tǒng)。這樣，袁氏取得了前朝皇室和民國政府的共同授權(quán)，得到了南北兩方的共同認可，登上了最高位置。以此為標記，中國至少在形式上又統(tǒng)一了，四國銀行團也就開始重新審議對中國的政治借款。

從理論上來講，中國此時雖然有兩個中央政府，但袁世凱是唯一的大總統(tǒng)。自2月17日，即農(nóng)歷辛亥年除夕開始，他已經(jīng)當仁不讓地用“新舉臨時大總統(tǒng)”的名義開始發(fā)號施令。既然如此，南京方面的財政困窘也就成了北京的家務(wù)事。

袁世凱成了“新舉”以后，北京政府的總理事實上已經(jīng)是唐紹儀了。之前唐氏一直在上海同革命黨商議如何和平過渡，締造全國共和，如今既然要南北統(tǒng)一，他又專注于解決財政問題，并為此同四國銀行團開展了新一輪談判。談判過程當然紛繁蕪雜，而挽救財政潰決有如救火。因此雙方達成協(xié)議，在借款合同尚未簽訂之前，四國銀行團先在3個月內(nèi)墊款700萬兩應(yīng)急。

2月28日，第一筆墊款200萬兩通過上海匯豐銀行，交到了南京的財政總長陳錦濤手上，聲明以輪船招商局的船只作為擔保品。這算是袁世凱給南京臨時政府的一份見面禮吧。

然而，就在第二天，北京發(fā)生了開篇所述的駐軍鬧餉嘩變。四國銀行團覺得局勢并沒有如想象中的那么穩(wěn)定下來，遂中止后續(xù)墊款，并延緩了借款談判。

唐紹儀氣壞了。難道就如此走投無路了嗎？

1000萬英鎊的誘惑

當時的列強中，日本和沙俄也想加入對華銀行團，但畢竟顧慮重重。中國政府的借款抵押，一般都用鐵路作擔保，日本擔心自己加入后，中國將用由日本事實控制的南滿鐵路提出擔保要求。俄國則擔心中國獲得借款后民族主義膨脹，威脅自己在外蒙的擴張。

不過，俄國畢竟“眼光深遠”，暗中要求同華俄道勝銀行有密切業(yè)務(wù)關(guān)系的華比銀行出面，以私家銀行的身份同唐紹儀接觸，以期多頭滲透進中國官方的金融領(lǐng)域。

華比銀行總部設(shè)于布魯塞爾，成立于1902年春，上海分行同時開業(yè)。該分行的最初成立目的不過是經(jīng)收庚子賠款的比利時應(yīng)得部分。后沙俄發(fā)現(xiàn)，投資“新政”中的大清國有利可圖，但苦于自身資金不足，因此邀請比利時一同參與。所以，華比銀行逐漸有了經(jīng)營比國對華資本輸出的職能。由于比利時國小力弱，對中國并沒有什么地緣企圖，因此，華比銀行的借款比較商業(yè)化和職業(yè)化，不太在意國際政治風向的變化和列強之間的合縱連橫。

在俄國的運作下，唐紹儀開始同華比銀行的駐華負責人德福思商議1000萬英鎊的商業(yè)借款。1000萬英鎊在當時可謂天文數(shù)字，相當于白銀1億兩，換算成大洋，當有1.4億元。這是什么概念呢？據(jù)前清于宣統(tǒng)三年所作的明年財政預(yù)算案，中央歲入當為1.9873億元；而中華民國成立后，各省紛紛以不同借口不向中央解款，1912～1913年度，袁世凱政府的歲入為2000萬元。

所以，如果僅僅實現(xiàn)華比銀行的1000萬英鎊借款，并用其作為杠桿來整理財政、清理金融，中國的和平建設(shè)之路已經(jīng)能夠開啟。然而，唐紹儀開始犯他第一個錯誤：繼續(xù)同四國銀行團商議政治借款事宜。

四國銀行團因辛亥革命而終止了前清1000萬英鎊的幣制借款，唐紹儀同美國財團代表司戴德私下商議，看能不能恢復(fù)談判。沒想到四國銀行團對中國的前景非常樂觀，不僅答應(yīng)重開談判，還允諾立即墊款700萬兩白銀，以解南北雙方在軍政開銷上的燃眉之急。唐紹儀發(fā)現(xiàn)對外借款似乎沒有傳說中的那么艱難，于是獅子大開口，向四國銀行團要求，于當年夏天簽署“善后大借款”合同，總額竟然達到6000萬英鎊之巨，供中國政府5年使用。

為什么說唐紹儀的借款要求是個錯誤呢？

首先，政治借款的基礎(chǔ)并不僅僅是抵押品，更是國家信用，其基本內(nèi)涵是款項的使用目的、使用流程和使用人員。然而唐紹儀并沒有完善的運用計劃和償付計劃，只是覺得5年借6000萬英鎊，那么一年1200萬英鎊就相當于前清宣統(tǒng)年間的中央歲入，這樣即使各省解款中絕，中央政府依然能夠如常地運營和建設(shè)。

其次，唐紹儀的借款建議激發(fā)了列強的貪婪，也使得他們感受到了實現(xiàn)共和以后的中國人的勃勃雄心。用匯豐銀行駐華代表熙禮爾的話來說，“自中國共和告成，我歐洲各國未嘗不有戒心，深恐中國能力發(fā)展，擴充國權(quán)”。正是出于巨額借款下巨大金融利益的誘惑，以及要保持對“中國沙文主義”的防范，原本多有徘徊的日本、俄國也迅速加入銀行團。

唐紹儀的錯誤還在于，他的借款建議忽略了袁世凱及其行政班子的裁量權(quán)。他此時還不是內(nèi)閣總理，而即使是總理，難道如此數(shù)額驚人的大借款，不需要向總統(tǒng)匯報？不需要閣議通過？不需要財政總長參與？

清帝遜位后，袁世凱當天就將前清內(nèi)閣各部大臣改稱“各部首領(lǐng)”，后來被稱為財政部的度支部，“首領(lǐng)”是周自齊，具體負責干部是陸宗輿，都是當世著名的財經(jīng)專家。唐紹儀在商議借款前并沒有征詢他們的意見，誠然也是落下了話柄。

也正是在此事前后，唐紹儀得了個“脾氣暴躁”的終身惡名。

不過，以當時局面看，唐紹儀的“兩手抓”方針顯得圓滑老道。由于3月初的嚴重兵變，四國銀行團一方面停止墊款，一方面因?qū)鹑诶娴呢澙?，和對中國強盛的擔心，要求袁世凱保證，不接受除銀行團外的其它借款。唐紹儀本來就有所準備，聽到四國銀行團這個壟斷性要求，當即于3月6日發(fā)表聲明，“中國此后借款，皆自有選擇之權(quán)”——他下定決心同四國銀行團翻臉，同時跟華比銀行簽訂1000萬英鎊的借款合同。

唐紹儀為什么如此著急，一定要得到這筆錢呢？因為，袁世凱已經(jīng)內(nèi)定他為中華民國第一任內(nèi)閣總理，不日發(fā)表。而依照當時南北雙方議定的政府組織辦法，國務(wù)總理的任命必須要得到南京臨時參議院的同意。說白了，必須要得到孫中山、黃興及在南方一班軍事實力派的同意。表決在即，空手就職可不行，一定要帶點“見面禮”。袁世凱十天前剛得了臨時大是國家信用，其基本內(nèi)涵是款項的使用目的、使用流程和使用人員。然而唐紹儀并沒有完善的運用計劃和償付計劃，只是覺得5年借6000萬英鎊，那么一年1200萬英鎊就相當于前清宣統(tǒng)年間的中央歲入，這樣即使各省解款中絕，中央政府依然能夠如常地運營和建設(shè)。

其次，唐紹儀的借款建議激發(fā)了列強的貪婪，也使得他們感受到了實現(xiàn)共和以后的中國人的勃勃雄心。用匯豐銀行駐華代表熙禮爾的話來說，“自中國共和告成，我歐洲各國未嘗不有戒心，深恐中國能力發(fā)展，擴充國權(quán)”。正是出于巨額借款下巨大金融利益的誘惑，以及要保持對“中國沙文主義”的防范，原本多有徘徊的日本、俄國也迅速加入銀行團。

唐紹儀的錯誤還在于，他的借款建議忽略了袁世凱及其行政班子的裁量權(quán)。他此時還不是內(nèi)閣總理，而即使是總理，難道如此數(shù)額驚人的大借款，不需要向總統(tǒng)匯報？不需要閣議通過？不需要財政總長參與？

清帝遜位后，袁世凱當天就將前清內(nèi)閣各部大臣改稱“各部首領(lǐng)”，后來被稱為財政部的度支部，“首領(lǐng)”是周自齊，具體負責干部是陸宗輿，都是當世著名的財經(jīng)專家。唐紹儀在商議借款前并沒有征詢他們的意見，誠然也是落下了話柄。

也正是在此事前后，唐紹儀得了個“脾氣暴躁”的終身惡名。

不過，以當時局面看，唐紹儀的“兩手抓”方針顯得圓滑老道。由于3月初的嚴重兵變，四國銀行團一方面停止墊款，一方面因?qū)鹑诶娴呢澙?，和對中國強盛的擔心，要求袁世凱保證，不接受除銀行團外的其它借款。唐紹儀本來就有所準備，聽到四國銀行團這個壟斷性要求，當即于3月6日發(fā)表聲明，“中國此后借款，皆自有選擇之權(quán)”——他下定決心同四國銀行團翻臉，同時跟華比銀行簽訂1000萬英鎊的借款合同。

唐紹儀為什么如此著急，一定要得到這筆錢呢？因為，袁世凱已經(jīng)內(nèi)定他為中華民國第一任內(nèi)閣總理，不日發(fā)表。而依照當時南北雙方議定的政府組織辦法，國務(wù)總理的任命必須要得到南京臨時參議院的同意。說白了，必須要得到孫中山、黃興及在南方一班軍事實力派的同意。表決在即，空手就職可不行，一定要

帶點“見面禮”。袁世凱十天前剛得了臨時大然而，這次3月25日的抗議毫無效果。過了幾天，正在南京辦理內(nèi)閣交接工作的唐紹儀依照之前的意向書，同華比銀行簽訂了200萬英鎊的續(xù)借合同。4月12日，銀行方面支付了25萬英鎊。

此時的沙俄已經(jīng)確定加入銀行團，因此命令本國的俄亞銀行退出華比銀行的融資系統(tǒng)。銀行團更是釜底抽薪，阻止華比銀行在法國發(fā)行此次借款的債券，使得這200萬英鎊的合同就此流產(chǎn)。

20日，唐紹儀回到北京，就得知了這一連串壞消息。他闖了個無法彌補的大禍。27日，在同袁世凱秘密商議后，他正式為借款事件向銀行團道歉，并且宣布永久取消對華比銀行的一切借款，還承諾，“中國政府將不從銀行團未來借款中償還從比國公司方面借到的數(shù)目”。

然而，銀行團得理不饒人。他們“痛心疾首”地認為，之前的清廷貪瀆腐敗，因此關(guān)稅郵政需要洋人監(jiān)督，列強政府也很少給予政治借款。沒想到如今共和肇造，中央官員還是如此浮濫顢頇，不守信用。唐紹儀這次南下帶去了差不多600萬大洋的比款賬目不清，稀里糊涂就給用掉了，民國的官員，不是瀆職就是貪污。

就這樣，唐紹儀又得了個“用款冒濫”的終身惡名。

4月底，四國公使明確提出，若是中國政府還要向銀行團借款，其用于開支軍餉、解散軍隊的，必須由列強軍官監(jiān)督；列強將選派本國審計員進駐中國財政部，監(jiān)管借款進出；列強專家將參與借款的抵押品——鹽政的管理和改革。對于這些喪權(quán)辱國的要求，唐紹儀當然是一口拒絕。5月5日，他正式將貸款談判事宜扔給了財政總長熊希齡。然而，當熊氏以此事直接向袁世凱奉令承教的時候，唐氏又憤憤不平，說“我之內(nèi)閣，乃背包內(nèi)閣；多任一日總理，即多負罪一日”。其所謂“背包”，就是現(xiàn)在我們說的“背鍋”。他一點都沒躬身自省，正是自己的“脾氣暴躁”和“用款冒濫”，才導(dǎo)致列強在借款問題上如此咄咄逼人。

被中斷的仕途

新生的民國終究是缺錢。幾經(jīng)往還，中國政府終于同意了銀行團（由于日本、沙俄的加入，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六國銀行團”）的要求，簽署了墊款章程。該章程規(guī)定，用墊款時，必須由中國財政部人員和銀行團派遣的核計員同時簽字；還規(guī)定，由洋人擔任的海關(guān)稅司得以監(jiān)督中國軍隊的發(fā)餉和遣散工作。合同簽署的當日，即5月17日及后一個月，六國銀行團分3次給予中國政府900萬兩墊款。

整個談判都是由熊希齡主持、袁世凱同意的，但到參議院去接受質(zhì)詢，是唐紹儀這個“背包總理”必須接受的考驗。20日，唐紹儀到國會匯報墊款章程，受到了嚴厲的攻擊。江西籍共和黨議員李國珍作了長篇發(fā)言，責罵唐氏是“亡國總理”，指責其“前后外交之失敗，既以濫用失信用于外人，又善發(fā)脾氣，致傷各國感情，不啻以國家為孤注，使中華民國幾無存在之余地”。據(jù)說唐紹儀竟“木立無語，幾及一小時”。

唐紹儀默不作聲，或是無言以對，或是不屑一顧，或是不愿“背包”。不過，李國珍的批評誠然有理有據(jù)，不易反駁。共和黨議員如此攻擊唐紹儀，也有政治原因。當時唐紹儀是同盟會員，熊希齡是共和黨人。簽訂有損國體的墊款章程，舉國攻擊熊希齡無能喪權(quán)，其中叫喊得最激烈的當然是同盟會員。共和黨人自然不愿意“背包”，因此不管什么場合，都要在議場或報章上告訴大家：正是有了這個脾氣暴躁、用款冒濫的同盟會籍國務(wù)總理唐紹儀，事情才會糟糕到如此不可收拾。

共和黨議員甚至已經(jīng)開啟了彈劾程序，并將熊希齡列為“候補總理”。就在參議院提出對國務(wù)總理的不信任案的當天，唐紹儀即赴總統(tǒng)府，謂“參議員如此詆毀，以后不好任事，擬即辭職”。

袁世凱當然會慰留，唐紹儀也確實多留了幾天。但無論在官場、議場還是輿論場，唐紹儀都成了一個人人譏笑的小丑型人物，再也承受不住任何突發(fā)事件的沖擊。6月初，因袁世凱委任王芝祥為南方軍隊宣慰使而未經(jīng)唐紹儀副署，后者遂一怒之下出走天津，不顧袁氏派出的梁士詒、段祺瑞挽留，堅決辭去總理職務(wù)。

才誕生了3個月的民國第一任內(nèi)閣，就這樣垮臺了。

（作者系文史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