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來,攝影師趙登文30多次踏上帕米爾高原,途經(jīng)那里的多少個春夏秋冬,用鏡頭記錄下圣潔的雪山、湖泊和草原,也記錄下在那片土地上生活的塔吉克人。他說,那些在高原上頑強生活的人,才是他最初和永遠的創(chuàng)作靈感源泉。所以,對于他來說,每一次按下快門,都是一次心靈的震撼,而未來,他仍將用影像向世人傳遞心中的那個高原夢。
如果說有某個地方存在于我的靈魂深處,那一定是帕米爾高原。
帕米爾高原位于中國版圖的最西邊,但它的大部分地域在國境之外,分屬于幾個不同的國家。在塔吉克語里,“帕米爾”是“世界屋脊”的意思,的確,這里海拔4000~7700多米,雪山林立,冰川廣布。
最初來帕米爾攝影創(chuàng)作時,我就被這片地域簡潔的線條所震撼,幾條山脈粗粗的勾勒,簡潔到大約只有幾種色塊組成。置身其中,眼前是大開大合的輪廓,耳畔是從歷史深處吹來的遠古之風(fēng),那一刻,我知道,它也是我人生的高原。
十年來,我?guī)缀跖鼙榱伺撩谞柛咴谖覈硟?nèi)的所有地方,用手中的鏡頭記錄下這里的風(fēng)景,也記錄下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在不斷的行走和拍攝的過程中,我對帕米爾高原的眷戀越來越濃,所以,我前行的腳步將永不停止。
攀登慕士塔格峰行攝壯麗的“冰川之父”
在帕米爾高原,慕士塔格峰名聲極大,幾乎婦孺皆知。慕士塔格峰海拔7546米,山峰常年積雪,冰山地貌發(fā)育出十余條冰川,冰川末端向下延伸到海拔4300米處,山頂冰層更是厚達100~200米,因此人們賦予了慕士塔格峰“冰川之父”的美譽。正因如此,無數(shù)的人前來頂禮膜拜這座高峰,尤其是專業(yè)登山者,更是對它迷戀不已。
我萌生攀登慕士塔格峰的念頭,還要從2009年說起。那年5月,遠在天津的攝友侯賢懿打電話告訴我,說她要來攀登慕士塔格峰。這讓我大吃一驚,對于一個女孩來說,要攀登海拔如此高的山峰,難度可想而知。后來,在慕士塔格峰下的登山大本營附近拍攝時,我遇到了候賢懿,當時,國家著名登山隊員楊春風(fēng)和他的隊友也在大本營,所有人都要在這里居住一段時間,以適應(yīng)高原生活,為登頂做準備。雖然她在最后沖頂時,因手指頭凍傷而被迫下撤,但我仍然很佩服她的勇氣。也正是被她的勇氣所感染,我決定攀登慕士塔格峰。
2010年5月的一天,按照計劃,我和一位朋友駕車前往慕士塔格峰腳下,我們準備去冰川看看。那天吃完午飯后,我們背著攝影器材,一人帶了一瓶礦泉水和幾塊壓縮餅干,就開始向冰川攀登。我特意帶了一塊紅布在身上,因為紅色在冰川中十分醒目,如果遇到危險,可以當作求救信號。也許是因為5月的高原氧氣充足,風(fēng)雪較少,3個小時后,我們就順利到達了冰川下面的冰湖。繼續(xù)往上攀登,抵達冰川時,眼前的景象頓時讓人震驚不已——數(shù)百米厚的冰川縱橫交錯,無數(shù)條冰舌排列在高低不平的山脊上,大大小小的冰柱千姿百態(tài)。我們盡情拍攝,在收獲了許多滿意的照片后,開始下撤。
然而,并不是每一次攀登都如同第一次這么幸運,記得最艱難的一次登山是在2011年2月。當時,我和兩位外地朋友從慕士塔格峰西南面的開闊地帶出發(fā),沿著一條礫石遍地的峽谷向上而行,越往上攀登,天氣就越冷,風(fēng)吹得我們站立不穩(wěn),不得不貓著腰以保持平衡。隨著攀登高度的上升,冰層越來越厚,空氣也越來越稀薄,每走一小段就要停下來休息,否則無法呼吸。
大家相互鼓勵著前行,過了4個多小時,冰川才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兩位朋友靜靜地坐在地上,呼著長氣,已經(jīng)無力前行,而我一咬牙決定繼續(xù)攀登。隨著高度的上升,我的呼吸越來越困難,明顯感覺到頭痛胸悶,我只好停止前行,此時,海拔表顯示我站立的位置海拔為5900米。休息了一會兒后,我開始下撤,一路上,腳下的冰層不斷發(fā)出咔咔聲,讓人膽戰(zhàn)心驚,按快門的時候,我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聲音會引起冰川崩裂。8個小時后,我們才艱難地返回到最初出發(fā)的地方。
攀登慕士塔格峰,讓我對帕米爾高原有了一種無法割舍的情感,也讓我對“意志”一詞有了更加深刻的體會。近幾年來,我多次攀登慕士塔格峰,拍攝壯觀的冰川,但由于全球變暖,那些巨大的冰川正慢慢消融,這讓我心痛不已。
圣潔的卡拉庫勒湖那些難忘的拍攝經(jīng)歷
慕士塔格峰以其雄偉壯觀的景象,被當?shù)氐目聽柨俗巫迦艘暈樯裆?,而它腳下寧靜美麗的卡拉庫勒湖,同樣圣潔無比。
最近一次拍攝卡拉庫勒湖是在2016年,那次,我從喀什駕車出發(fā),一路西行,大約兩小時后,越野車進入蓋孜河谷,當翻越老虎口時,道路曲折盤旋,四周山勢嵯峨,峰巒突兀,將我的身心也提升到一種飛翔狀態(tài)。到達湖邊時,已近傍晚。卡拉庫勒湖海拔4000米左右,湖泊巧妙地將慕士塔格峰和其他大小山峰一并攬入懷中,在這雄偉的高原上,成就了一種超凡脫俗的氣質(zhì)。隨著夕陽緩緩西沉,湖面開始燃燒,如沸騰的血,燃燒到高潮時,天地一片火紅,我的心也跟著激動起來。我抓緊時間拍攝眼前這絢爛的景象,因為高原的黃昏非常短暫,也許幾分鐘后這樣的畫面就會消失。
天黑前,慕士塔格峰在最后一抹天光的映照下若隱若現(xiàn)。夜里,我睡在附近牧民家的氈房,閉上眼睛,不禁想起4年前的冬天在這里拍攝的經(jīng)歷。那也是一個血色殘陽的黃昏,風(fēng)很大,一層薄薄的雪覆蓋在湖面,氣溫為零下15℃。這個季節(jié),在湖邊放牧的牧民大都已經(jīng)撤離,只剩一家牧民的氈房還暫時留在湖邊。拍攝結(jié)束后,高原慢慢沉入黑暗,這時,我才想起在這寒冷的荒原上,除了那戶人家,就只有我一人,所以,晚上我只能借宿在這座氈房。我背起攝影包向氈房走去,在了解我的來意后,主人熱情地收留了我。坐在溫暖的氈房內(nèi),喝著熱騰騰的茶,我覺得無比幸福。
思緒如流水,我還想起2010年夏天在這里拍攝的情景。那一次,到達卡拉庫勒湖時正值暴雨過后,高原的天氣變化無常,風(fēng)雨過后竟然出現(xiàn)了彩虹。這是我在湖邊唯一一次看到彩虹,它掛在天空中,給隱藏在云霧后的慕士塔格峰增添了一抹神圣的色彩。那天,我還在湖邊遇到一位來自大連的服裝設(shè)計師,她滿懷苦悶,踽踽獨行至此,看到這樣的景象后,心事全被化解了。后來,她設(shè)計了一套服裝,取名為“高原就像夢一樣”,還榮獲了國際大獎。
在眾多美好的回憶中,我沉沉地睡去。次日清晨,當我走出氈房,蔚藍色的湖水映入眼簾,頓時讓人心情愉悅起來。早晨的卡拉庫勒湖很美,和黃昏時完全不一樣,就像是上帝突然將一片藍天撕下來鋪在了腳邊。山谷間的冷氣還未散盡,晨暉之中,炊煙裊裊升起,并隨著微風(fēng)緩緩飄散,將一切都籠罩在了煙霧之中,影影綽綽,沉浮不定……
參加“肖公巴哈爾節(jié)”記錄叼羊比賽和塔吉克婚禮
在帕米爾高原,有“世界四大石頭城”之一的塔什庫爾干縣,這里居住著塔吉克人,他們有著深棕色或藍色凹陷的眼睛、高窄的鼻子,由于世代生活在高原,接近太陽,所以被稱為“太陽部落”。
我拍攝了許多反映塔吉克人生活的照片,尤其喜歡拍攝他們的節(jié)日,例如“肖公巴哈爾節(jié)”。
“肖公巴哈爾節(jié)”又叫“迎春節(jié)”,于每年3月21日舉行,這是塔吉克人一年中最重要的節(jié)日。他們將一年分為春秋兩季,認為春季是生活的開始,也是新生命的象征,等節(jié)日一過,他們便開始一年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
節(jié)日前,家家戶戶要將屋子打掃干凈,然后在墻上畫一些花紋,并向天窗和柱子等處撒面粉以示祝福。節(jié)日當天,還要舉行引水儀式。屆時,全村人都要出動,到有水源的地方參加破冰引水。引水之后是播種儀式,由富有農(nóng)耕經(jīng)驗的老者向田地里撒種,人們則將衣襟撩起,讓種子落入懷中,祈愿一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農(nóng)田豐收。
2016年3月21日,是我第八次和塔吉克人一起過“肖公巴哈爾節(jié)”。這次,有兩個內(nèi)地攝友與我同行,拍攝完白天的活動,我就帶著攝友去了我的塔吉克朋友阿巴米斯林家??吹接锌腿藖恚兔姿沽址浅8吲d。晚飯前,他牽著一只小羊走到我們面前,并用塔吉克語對小羊說了幾句話,大概意思是:本來不應(yīng)該殺你,但尊貴的客人來了,所以要用你來表達敬意。簡單的過程,卻像是莊嚴的儀式,讓人感動。晚飯時,在昏暗的燈光下,我們一邊吃飯,一邊談笑,在這偏遠的地方,感受著塔吉克人帶給我們的溫暖。
在帕米爾高原,叼羊也是我拍攝得較多的題材。30年前,我曾是駐扎在這里的一名軍人,那時經(jīng)常會在節(jié)日里看到叼羊比賽,人們分成幾組,騎在馬背上爭搶一頭羊,場面十分激烈。值得一提的是,除了騎馬叼羊,塔吉克人還騎牦牛進行比賽。跟騎馬叼羊相比,騎牦牛叼羊的動作較慢,但同樣能展示出叼羊的烈性。我在帕米爾高原拍攝過20多次叼羊比賽,每一次都是跟前跑后,仿佛我也成了賽場上的一名勇士。
除了拍攝節(jié)日和活動,我還喜歡記錄塔吉克人的婚禮。讓我記憶深刻的是2009年10月拍攝的那場婚禮。當時,我正在帕米爾高原采風(fēng),誰知趕上我的朋友達力的女兒熱娜結(jié)婚,所以我在他家待了3天,拍攝下婚禮的整個過程。
婚禮當天,熱娜穿著漂亮的民族衣裙,頭戴精心繡制的帽子,罩著面紗。當聽到遠處傳來樂器演奏的聲音時,我知道是迎親隊伍到了。迎親隊伍到達家門口時,達力夫婦和親戚朋友一同上前迎接,熱娜的女伴還向新郎敬上兩碗牛奶,新郎一口氣喝完,表示接受了盛情。進門時,熱娜的奶奶向?qū)O女婿的肩上撒了些面粉,這是祝福兩個年輕人互敬互愛,白頭偕老。接著,新郎新娘交換系有紅、白布條的戒指,場面讓人感動。
儀式過后,人們吹起鷹笛,打起手鼓,跳起歡快的舞蹈,一場婚禮成了整個高原的盛典,直到太陽下山,人們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鏡頭下的塔吉克女人傳遞帕米爾高原樂觀的精神
來到帕米爾高原拍攝的人都會發(fā)現(xiàn),塔吉克女人是高原上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的確,塔吉克女人比男人更加重視裝扮,她們喜歡身著色彩鮮艷的衣服,在荒涼的高原上,她們的身影顯得極其絢麗。不過,除了美麗,塔吉克女人感染我更多的是一種堅強的精神。
在帕米爾高原,塔吉克女人是家中的主要勞動力,做飯、種植、擠羊奶、照顧老人、撫育子女等,都由她們完成。在條件艱苦的高原,她們擔負起了家庭的重任,是家庭最重要的支柱,讓人尊敬。所以,在我的帕米爾高原系列攝影作品中,有很多專門拍攝她們的鏡頭。
在拍攝中,我盡量展現(xiàn)她們生活的原貌,用不同的視角,突出她們淳樸堅韌的氣質(zhì)。在室內(nèi)拍攝時,由于早晚光線較暗,所以我一般選擇在中午進行拍攝,當陽光從房頂窗口射入房間時,會形成較大的明暗反差,拍出的畫面更具層次感。與室內(nèi)拍攝相反,室外拍攝我則盡量選擇在早晚進行,因為高原的陽光比較強烈,早晚的光線相對柔和。
我曾為很多塔吉克女人拍攝過特寫,例如賽拉古麗。我是在去熱斯喀木村的途中遇到賽拉古麗的,當時,她站在一片石灘上,和當?shù)亟^大多數(shù)塔吉克女人一樣,她面龐瘦削,眼神清澈,從頭巾到毛衣全都是鮮亮的紅色,如此艷麗的色彩,即便隔著很遠的距離也會讓人眼前一亮??吹轿倚量嗟嘏臄z,她熱情地邀請我到她家去喝茶,一身疲憊的我欣然接受了她的邀請。后來,我才知道她剛剛是在撿去石灘上的石頭,準備在上面種植一些農(nóng)作物。由于高原氣候條件惡劣,草場稀少,所以她們只有在高原河谷間不斷尋找、開拓耕地。在這里,我見過最小的一塊“田地”甚至還不足一平方米,但她們依然執(zhí)著地在上面種植了幾棵青稞。
還有一位塔吉克女人也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叫開克米尤。開克米尤是我曾經(jīng)借宿人家的女主人。當時,她披著一條白頭巾,身上的馬夾是黑色的,但毛衣、裙子同樣是塔吉克女人最愛的大紅色,腳上穿著一雙破舊的軍用迷彩鞋。在與她的交談中我得知,每年春秋兩季,附近皮勒村的四五十個孩子到縣城去上學(xué),途中都會在她家住上一晚。開克米尤會給他們做飯吃,并把他們安頓在一間大石頭房里睡覺。她平靜地講述著這一切,而我卻為之動容,由衷地敬佩這樣一位平凡卻偉大的女性。
在拍攝塔吉克女人的過程中,我深深地被她們感動,艱苦的自然環(huán)境并沒有讓她們感到悲觀,反而孕育出樂觀的性格,并用一顆感恩的心去對待一切。對我來說,在帕米爾高原的拍攝,也是對高原精神的一種展現(xiàn),它是伴隨我內(nèi)心深處的一種使命與責(zé)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