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靜染

初 春

安靜的小路

收下四濺的泥漿

光亮的石頭上露珠叢生

魚在水中翻背

清風喂養(yǎng)著枝條

這一切都讓人相信去年的雪

已被野花燒毀

山里的那些小鏡子

寧靜而暖和

種子把土地抬高了一點

大雨運來了青草

云朵里有懷孕的母親

這一切都讓人相信來世里

仍有溪水和蝌蚪

夢見了群山

在夢里的群山上

云朵不是我的

秋天不是我的

山頂?shù)慕鹱右膊皇俏业?/p>

但有個聲音在說

輕霧是天堂的

飛鳥是喇嘛的

站著的地方是佛的

是風聽見了它們

就像豺狼聽見了溪水

螢火蟲聽見了黑暗

而虛無在一場大雪中

變成了聾子

石 頭

誰沒有見過石頭呢

但在石頭變成石頭以前

誰也不認識它們

我們看到的石頭

堅硬而冰涼

沒有一個棱角能夠

映照世界

也沒有人把一塊石頭

永遠放在手心

但在石頭變成石頭之前

它們同星星一樣

也會發(fā)光

也會在幽暗的天空中

排列有序

但石頭到底是什么呢

可能石頭也不知道

它沒有嘴唇

也沒有耳朵

而這只能想想而已

傍晚的飛機

鳥的身體在秦嶺以南

變成了杯盞

天邊有一道淺淺的唇印

要是在陸地

我已坐在酒吧的一角

敲碎冰塊

讓琥珀長出羽毛

但現(xiàn)在我是安靜的

天空也是安靜的

有人放著河燈

有人撿著發(fā)光的蟲子

唯一的故鄉(xiāng)

那是在小鎮(zhèn)的橋上

秋風吹拂著愜意的煙頭

你的頭發(fā)亂成一團

如同地里的谷垛

河里沒有漩渦

淺灘里的卵石安安靜靜

云不斷地撕開聚攏

仿佛在不停地奇思怪想

也就在這時

馬匹慢慢地走了過來

不是從云里

是從橋的另一端

馬尾掃著蒼蠅

像在掃著舊年的雨滴

踢踏聲穿過小鎮(zhèn)

只是一支煙的過程

我就看到神色憔悴的人

開始在點燃的舌頭里

講述唯一的故鄉(xiāng)

螞 蟻

螞蟻只有細細的六條腿

細得像睫毛

在哭泣面前停下來

每天早晨

螞蟻把露珠搬到樹葉上

將陽光分給每片葉子

它們整天忙碌

晚上才卸下六條細腿

當做故事的枕頭

兩個藏人

在兩個藏人中間

我聽著他們說話

昌都以西

那個像核桃一樣的地方

頭頂著白云

但兩個藏人

戴著紅色氈帽

酥油的氣味

比血液還要濃烈

在經(jīng)幡映照的河面上

伸出的手

開始在飄

很多時候 他們會

由一個變成一群

聚在小酒館里

腰上的短刀切開

牛肉和漢語 以及

身后急速退去的草原

兩個藏人

在遙遠的路上默默行走

那個地方盛產(chǎn)青稞

它們成片地搖動

比在酒里更為遼闊

那時 可能是千年以前

也可能是傍晚時分

而中間只隔著一塊

紅色的火塘

樹木之巔

清晨的往事

黑暗中的微笑

是如此驚心動魄

一片樹葉遮住

另一片樹葉

是自然的事情

如果陽光在霧中

長滿蘑菇

如果露珠的牙齒

美如石榴

我會在醒來之時

飛往樹木之巔

意 義

是第一場秋風吹走了

池塘里的喧嘩

并容你一跳 不再出沒

那時候魚去了篝火

漣漪掛上樹枝

星星在水中敲打銀器

而我站在一塊廣告牌下

裹緊了衣服

然后從人群中拿走底片

是的 秋風無意義

獨自的荷花無意義

而湖面上只飄著

細小的風箏

早上的烏鴉

我又看見了烏鴉

那是一個晴天的早上

樹枝輕輕地顫動了一下

我就看見了烏鴉

在松潘

大群的烏鴉追著汽車

它們在頭頂上

呱呱亂叫

黑色的羽毛四處飄散

那是個非凡的早晨

或者說是一次

非凡的睡眠

林子里出現(xiàn)了一些人

他們互不相識

烏鴉在樹枝上顫動了一下

我就看見太陽

升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