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承玖
(重慶市九龍坡區(qū)司法局,重慶 400050)
《從“打”(德冷切/都挺切)到“打”(都假切)》補釋
何承玖
(重慶市九龍坡區(qū)司法局,重慶 400050)
本文是對《從“打”(德冷切/都挺切)到“打”(都假切)》(本刊2015年第四期。文中稱“前文”)在術(shù)語、通式、前人論述等方面的補充闡釋。
通式;韻尾失落;聲轉(zhuǎn)韻失;補釋
清人王念孫、錢大昕等所倡“一聲之轉(zhuǎn)”,《大辭?!沸抻啽尽墩Z言學(xué)卷˙訓(xùn)詁學(xué)》該條說:“指在聲母相同相類的情況下,由韻母的轉(zhuǎn)變而造成的字詞孳乳、分化、通假等現(xiàn)象。”“韻母轉(zhuǎn)變”過于籠統(tǒng),還可以深化。仿此,我們所說的“韻尾失落”或“韻尾脫落”,可以擬名為“聲轉(zhuǎn)韻脫”或“聲轉(zhuǎn)韻失”;韻,指“韻尾”。其間也含韻母的其他變化。其含義為:在聲母相同相類的情況下,由韻尾失落轉(zhuǎn)變而造成的字詞孳乳、分化、通假等現(xiàn)象。它的特點是:詞義基本保持“核心義”,韻尾的輔音逐漸脫落轉(zhuǎn)變;脫落過程中,或利用同音或音近字,或新造字(孳乳字)對此音義予以固化;它的關(guān)鍵是演變路徑。
既然有規(guī)律性,就有最簡潔的表述方式。由于漢字是“象形”的,注重的是文字,而不是言語,其效用在于閱讀與目視,會造成在抽象上的理解“障礙”。如果用漢字“平坪→坢→壩”作為“聲轉(zhuǎn)韻失”演變通式,在理解上會造成很大障礙,很難得到認(rèn)可。這好比用“金木水火土”五行或“乾坤震兌”表示五種“符號”一樣,在理解上總?cè)菀壮瘜嵨锏摹敖鹉舅鹜痢鄙峡浚蚣m纏為什么“乾”會為“馬”而難于在抽象意義上理解。英國語言學(xué)家L·R·帕莫爾說“思維的進(jìn)步取決于符號系統(tǒng)的效能”,因此如果換成“ang→an→a”,則“到眼即辨”,一般不會造成理解障礙,得到的認(rèn)可度會大大提高。為此,我們采用拼音式作為“通式”:ang→an→a;它只是一個“代表”,涵蓋“ing→in→i”、“eng→en→e”、“ong→en→e”以及談部、侵部字的演變“am→an→a”。演變到純元音呈多樣化。這里的關(guān)鍵在于演變路徑,也就是“一聲之轉(zhuǎn)”是如何轉(zhuǎn)過去的,這就涉及到演變的路徑“排序”。過去的“一聲之轉(zhuǎn)”類似黑箱理論,而我們的做法則是打開“黑箱”。如王念孫在《廣雅疏證》里說的“鰥、寡、孤,一聲之轉(zhuǎn)也”,即是“鰥→寡→孤”;“與、如、若、而、然”等,排序為“然→若〔-k〕→若〔-uo〕如與而”就好理解了;補上“仍、安、焉”,則更完整“仍→安焉然若→若如與而”。前文提到的“卬昂仰陽姎俺言吾我余予”加上魏晉時義為“我”的“阿”,排序為“卬(昂仰陽姎)→言→吾我余予阿”?!鞍场钡奈恢靡姾蟆?/p>
從字詞內(nèi)部講,韻尾失落是常見現(xiàn)象,隨手舉幾個例子。
1.文獻(xiàn)證據(jù)
(1)平:《書˙堯典》“平章百姓”孫星衍今古文注疏:“平,史遷作便?!薄稄V韻》:“平,房連切。”相對于“平”的“仆兵切”,是韻尾失落。
(2)封:《類篇˙土部》:“喪葬下土也。”《集韻》“陂險切”,相對于封的“府容切”,是韻尾失落。此義上“封”同“窆”。
(3)浼:《說文˙水部》:“汙也。從水,免聲?!?,但音“武罪切”,相對于免的“亡辨切”,是韻尾失落(武、亡均微母字)。
(4)“冥”系字:從“冥”的字,溟、瞑、暝、螟、蓂、凕、榠等讀后鼻音。瞑又可讀如“眠”〔-n〕,前鼻音。塓(或從“扌”)、蓂、幎、熐,入聲尾〔-k〕脫落后,就成了純元音字。例子不多舉。
2.方言證據(jù)
西南方言中,無“-ing、-eng”,只有“-in、-en”,即是韻尾失落。重慶江津區(qū)唐河古鎮(zhèn),當(dāng)?shù)匾簟疤坪印比纭罢労巍?;“談”相對于“唐”,即是韻尾失落。在其他方言中,塘堰之“塘”,韻尾失落后新造“榃”字表示。川渝方言稱“很多”叫“hě/hē兒多”,民間寫作“嘿”,hě/hē即“很”的韻尾失落?!爱?dāng)門”叫“dā門”,dā即“當(dāng)”的韻尾失落;“當(dāng)”在韻尾失落過程中。例子無法窮盡。
關(guān)于“聲轉(zhuǎn)韻失”的現(xiàn)象,前人早就注意到,只不過沒有按照演變路徑排序通盤看待而已。
1.陸宗達(dá)先生(1905-1988)說。陸宗達(dá)先生1950年代的《陸宗達(dá)文字學(xué)講義》,2014年出版。
(1)“轉(zhuǎn)注、假借是根據(jù)語言的發(fā)展來造字的,一般的書上用別的字來代替是‘通借’,不是‘假借’。例如,‘便’作方便、便所等解,《周禮》‘廁所’是‘屏匽’?!畢]’。匿也;‘屏’,圍屏也。也叫‘屏’(廁所),古時‘便’、‘屏’同?!稘h書張敞傳》:‘以便面駙馬’,‘便面’是古時女人出門用以擋臉面的東西,又稱‘屏面’。”(26頁)按:“方便”或以為是大小解的隱語,或以為是常用義的引申,其實“方”即“屏”,即是“屏便、糞便”。如果把“把、?”串聯(lián)起來看,則再清楚不過了:屏屛→糞便→把?(音bǎ,糞便)。糞、便可能是不同時段的方言詞。在“糞便”位置上,潮州話用“坢”,見張曉山《新潮汕字典》。
(2)《陸宗達(dá)文字學(xué)講義》:“‘德’,古時不作‘道德’講(作‘升’解)……唐詩‘千山萬水得得來’,‘得得’即‘陟’也,也就是‘德’,升的意思,就是上得越高,周圍的山就都來了,都看到了?!谩汀恰峭粋€語言……‘德’和‘登’正是古音的對轉(zhuǎn),‘德’是‘登’的入聲,‘德’、‘陟’、‘登’,可看出是同一語言?!?46頁)它實際上可以合成“登→德〔-k〕→德〔-ε〕陟”的演變路徑;還可以在入聲“德”位上補“躔(直連切)、邅(躔與邅通)”之類的字而成“登→德〔-k〕躔→德〔-ε〕陟”(躔,歷也。)。
以上說這些,清人都是糊里糊涂地以“一聲之轉(zhuǎn)”了結(jié)之。但如何“轉(zhuǎn)”,往往語焉不詳;由于濫用,會出現(xiàn)俞敏先生(1916-1995)笑話的“鄭板橋”轉(zhuǎn)成“豬八戒”、“魯肅”轉(zhuǎn)成“陸遜”之類(《<經(jīng)傳釋詞>札記》)。王力先生在《同源字論》中說,“卬,吾也”,卬與吾是“魚陽對轉(zhuǎn)”,因為這兩個字都是疑母,同聲母;吾、卬一個為魚部,一個屬陽部,主要元音相同。它們是“同源字”。而“當(dāng),對也”由于韻部差別較大(當(dāng),陽部。對,微部),“就只能認(rèn)為是同義詞,不能認(rèn)為是同源字”。他“反對濫用雙聲疊韻來講通轉(zhuǎn)”,這是先生謹(jǐn)慎之處。如果我們在“當(dāng)、對”之間補上一環(huán)“典敦”之類字,成為“當(dāng)丁→典敦〔-n〕→敦〔-i〕對”(典,可以作“當(dāng)、當(dāng)鋪”講,有“典當(dāng)”一詞;川渝有“丁對”一詞),就能看出演變路徑(敦字本身韻尾失落后有dui音)。我們認(rèn)為,這些可以成為“廣義同源字”。
關(guān)于“一聲之轉(zhuǎn)”,可以參閱陳新雄先生《陳新雄語言學(xué)論學(xué)集˙王念孫<廣雅釋詁疏證>訓(xùn)詁術(shù)語一聲之轉(zhuǎn)索解》。
2.呂叔湘先生(1904-1998)說。《呂叔湘全集》第十三卷《講話序跋和隨筆·“怎”的來歷》(1981):唐詩里沒有發(fā)現(xiàn)“怎”,但有“爭如”,便是“怎如”的意思。章太炎先生追述到“曾”。揚雄《方言》上說:“湘潭之原,荊之南鄙,謂何為曾,或謂之訾,若中夏言何也?!薄霸焙汀蚌ぁ保霸酢钡淖x音也非常相近。“怎”到五代才出現(xiàn)。云云。按:唐詩還有“爭得、爭無、爭那”等。系聯(lián)起來即是:曾→怎→訾。呂先生就此打住。按照我們的“通式”思維路徑,再加上“乍、咋”,則成“曾→怎→訾乍咋”,豈不更好。還可以加入“慘”:曾慘〔-m〕→怎慘〔-n〕→乍咋訾。
談、侵等部字,前文放在-an-位置,按漢語語音歷史,應(yīng)放在-ang、-an兩處位置;閉口音的演變路徑是-am→an?!皡n(昂仰陽姎)”可能存在兩個分化路徑:卬(昂仰陽姎)→俺〔-m〕→俺〔-n〕;卬(昂仰陽姎)→言→吾我余予阿”?!鞍场痹谏瞎艧o記載,并不等于不存在;它與“卬(昂仰陽姎)”在上古地位相同,可以理解為不同地域而出現(xiàn)的不同方言詞關(guān)系。比如“熊”字,李新魁(1935-1997)先生以為上古就該歸入侵部,麥耘有補注(《“熊”字上古音歸侵部補注》),可以旁證侵部、談部字的歷史語音地位。文中為避繁瑣,一律將侵部、談部字放在“-ang-”位置。
1.與“壩”的平地義有音義聯(lián)系的還有“埔、浦、埠”等字。
埔:以黃埔軍校而聞名的廣東黃埔,埔音“pǔ”。黃埔軍校,位于黃埔長洲島,是個有平地可供利用的地方。廣東梅州市大埔縣,則音“bù”。大埔縣,客家人聚居區(qū),原先叫萬川縣,取“萬馬平川”之義。后來改名大埔。埔者,平也,坪也,取義于“平、坢”?!耙仃聻橐源笃颐??蓋俗稱有水宜稻者曰田;呼平曠高原僅宜瓜果疏麻者曰埔”。平曠高原,那就是“高坪”了。
浦:杜甫詩《奉寄李十五秘書二首》之一:“避暑云安縣, 秋風(fēng)早下來。暫留魚復(fù)浦,同過楚王臺。”魚腹浦在夔門之西奉節(jié)城南一公里梅溪與長江匯合處,那里有“八陣圖”,是個沙磧,就是一處“沙坪”。三峽大壩修成后,已埋沒江底?!八途掀帧?,送君到達(dá)南邊靠水的平地?!八叺卦黄帧?,所以黃浦江的得名就容易理解了。從“土”從“布”的地名,是福建一帶的方言字,也是平壩的意思。商埠、水埠的“埠”,出現(xiàn)在明代,《篇海類編》音“薄故切”,民間或作“埗”。其取義也離不開“平地”之義。
用“因聲求義”的方法還可系聯(lián)一些字?!皦巍?、“坺、垡、墢”乃至“翻、發(fā)”可以歸入此系。古人整治土地叫“坺”(〔-t〕,今讀bá)。《說文·土部》:“治也?!薄额惼ね敛俊罚骸鞍l(fā)土也。”垡〔-t〕,《廣韻·月韻》:“耕土。”墢〔-t〕,《集韻·末韻》:“發(fā)土也?!眻z、垡、墢都跟“發(fā)”〔-t〕有關(guān)。垡、墢當(dāng)是“坺”的后起字。治謂整治土地,發(fā)謂翻土,目的都在于“平”整土地。也就是說,整治土地曰“坺”,是動作;把土地整治平坦的目的是“壩”,是結(jié)果。這就是“動(詞)靜(名詞)不嫌同詞”。古人在這里各造了一個字:一曰坺,一曰壩。無獨有偶?!渡袝涡獭贰坝砥剿痢保忉尅爸嗡猎黄??!薄捌?,治也。治水土也?!倍都崱ぞ忢崱贰皥m,發(fā)地”。因此,“平坪→坢翻發(fā)坺墢垡→發(fā)坺墢垡壩埔浦埠埗(從‘土’從‘步’)”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壩”除上面外,它還有兩個意思:(1)大壩;(2)坡。大壩、水壩、重力壩比較常用,而壩之“坡”義則罕用,且讀音有變,可能為方言音義。
壩:水壩、大壩。壩,《集韻·禡韻》:“壩,堰也?!薄蹲謪R·土部》:“壩,障水堰也。”宋單鍔《吳中水利書·伍堰水利》:“其河自西壩至東壩十六里有余?!泵鳌缎煜伎陀斡洝せ浳饔稳沼浺弧罚骸皦窝咚蹙蓿簧瞎賶??!泵鳌墩滞āね敛俊罚骸皦危纤?。”黃侃《蘄春語》:“溪上隄亦曰壩,亦並作壩。”壩的繁體為“垻”,異體字為“壩”。
平壩是水平方向的“平”,水壩、堤壩是垂直方向的“平”。如果就其“平面”的核心義來講,水平、豎向二者是一致的。
堋:《玉篇·土部》:“陂遏?!壁橐簟氨保?。遏,遏制。遏制水池的就是“壩”。《廣韻·嶝韻》:“壅江水灌溉曰堋。”《水經(jīng)注·江水》:“江水又歷都安縣(今四川都江堰市)。縣有桃關(guān)、漢武帝祠,李冰作大堰于此,壅江作堋,堋有左右口,謂之湔堋。”或者寫成“塴”。堋、塴二字均從“朋”得聲。與此音義有關(guān)的“防、枋、坊”
防:《說文·阜部》、《左傳·襄公二十五年》“町原防”杜預(yù)注、《資治通鑒·漢紀(jì)五十九》“顒防閑以禮”胡三省注:“隄也。”符方切,平陽奉。陽部。與之音義相關(guān)的有“”。
枋:《說文·木部》徐鍇系傳:“蜀人以木偃為魚。”府良切,平陽非。陽部。按:偃,《周禮·天官·人》“人掌以時為梁”鄭玄注引鄭司農(nóng)云“梁,水偃也”陸德明釋文:“偃,徐本作匽?!奔囱咦?。
坊:《禮記·經(jīng)解》“猶坊止水之所自來也”孔穎達(dá)疏:“謂堤坊?!薄队衿ね敛俊罚骸罢弦病!薄额惼ね敛俊罚骸瓣澮??!薄抖Y記·檀弓上》“見若坊者矣”鄭玄注:“坊形旁殺平上而長?!?/p>
它們應(yīng)與“屏”相關(guān)。屏,《說文·尸部》:“蔽也。”而今有同義合成詞“屏蔽”?!栋谆⑼x·雜錄》:“所以自障也?!薄秴问洗呵铩べF直》:“其社蓋于周之屏?!备哒T注:“障也。”今天有“屏障”?!秶Z·晉語七》:“故以彘季屏其宗?!表f昭注:“藩也?!笨梢越M成“藩屏”。屏它還有“城、墻”的意思,水壩也是一道“屏障”,屏風(fēng)也是一道“屏障”。它們韻尾脫落后下一級是“藩、樊”。藩,《說文·艸部》、《詩·大雅·板》“價人維藩”毛傳、《后漢書·光武帝紀(jì)上》“長為漢藩”李賢注、《文選·左思〈魏都賦〉》“以道德為藩”李善注引毛萇《詩傳》:“屏也?!薄兑住ご髩选贰棒蒲蛴|藩”孔穎達(dá)疏:“籬也。”甫煩切,平元非。元部。所以,其演變是“防坊枋堋屏→藩→壩”?!摆椤币喈?dāng)取義于“屏障、防堤、堤壩”,所以有“防坊枋堋屏→藩樊→壩陂”。至此,“籬笆”之“笆”也好理解了。
“堋”有靶子的意思?!都崱るQ韻》:“射埻也?!薄顿Y治通鑒·唐紀(jì)五十五》:“以圬射堋?!彼文┰鹾∽ⅲ骸吧鋱鸵??!眻停簟罢仭?,“射垛也?!奔词恰凹狻薄⒓?。“靶”的取義,殷寄明《漢語同源字叢考》或以為靶子 “長圓”,所以叫“靶”。
堋與靶之間中間環(huán)節(jié),與“藩、樊”音義有關(guān),其專用字,應(yīng)該是“堋”字本身?!败 ?,《說文·土部》:“《周官》謂之窆?!倍斡癫米ⅲ骸败?、封、窆異字同義?!薄都崱るQ韻》:“堋,或作窆?!币簿褪钦f,堋(beng)可以脫落韻尾讀為窆(bian)音(自己墮落!)。如果系聯(lián)“堋→堋藩→靶”,則“靶”主要取義于“平、屏”的可能性似乎要大些。
(2)壩:坡。《集韻·冭韻》:“壩,坡也?!辈┥w切。應(yīng)該為某個方言音。
“坢”也有“坡”的意思。賀敬之《行軍散歌》:“蘆花公雞叫天明,腦坢上哨子一哇聲?!弊宰ⅲ骸澳X坢,窯頂上,山坡?!边@個意義上與“畔、邊”也有音義關(guān)系。
坢、坡的上一段是“封”,在方言中是“塝、埲”?!墩f文·土部》:“爵封,諸侯之土也?!薄逗鬂h書·祭祀志》:“封,封土筑也。”《漢書·霍去病傳》“封狼居胥山”顏師古注:“積土增山曰封?!薄对姟ぶ茼灐r邁序》“巡守告祭柴望也”鄭玄箋“至于方岳之下而封禪也”孔穎達(dá)疏:“聚土曰封?!本弁帘爻善??!段倪x·班固〈西都賦〉》“提封五萬”呂延濟注:“封,隈也?!薄痘哿找袅x》卷二十“隄封”注引如淳注《漢書》:“旁曰隄,隄曰封。”“隈也”跟“旁”義接近,實際上就是“邊坡”。按:《文選·張衡〈南都賦〉》“芝房菌蠢生其隈”李周翰注:“隈,側(cè)也?!狈?,府容切,平鍾非。東部。
西南地區(qū)以“塝”作地名的較多,就是坡地。稱坡上田為“塝田”,坡上為“塝塝”。以“塝”為地名,如重慶江北區(qū)黃泥塝,九龍坡區(qū)梅子塝,音“綁”,民間或作“磅”,上聲。塝,《集韻·宕韻》:“地畔也?!逼牙饲?,去蕩並。畔即坢、垻之義。民間或作“埲”?!都螒c一統(tǒng)志·貴州·都勻府》:“蒙家埲在荔波縣南五十里。又窮來埲在縣東。舊皆置土熏司。”《漢語大字典》折合音bàng,當(dāng)即川渝的“塝”。它們的演變路徑是封塝→阪岅坂坢(邊畔)→坡壩(坢=阪=坂=岅;封→塝一步不計)。重慶作家姜孝德《“黃泥塝”釋“塝”》博文說:“塝”是苗語“坡pang”的借音,說不定正好相反,是苗借漢。
我們用這個方法解釋杜詩中的“發(fā)”、重慶北碚的“碚”,就迎刃而解。
(1)發(fā)。杜甫《三絕句》詩之三:“無數(shù)春筍滿林生,柴門密掩斷人行。會須上番看成竹,客至從嗔不出迎?!薄吧戏笔鞘裁匆馑??或者認(rèn)為是“上番則成竹,下番不成竹”;或認(rèn)為“上番,猶言初次”;或認(rèn)為“上番,乃前番也”。四川師范大學(xué)教授大竹徐仁甫先生(1901-1988)《杜詩注解商榷》認(rèn)為:
“上番”,猶言“頭批”。竹發(fā)新筍,每年數(shù)批,而以頭批為壯,故工部須看守成竹。元稹詩:“飛舞先春雪,因依上番梅。”梅亦以頭批開者為佳。陸游《幽居初夏》:“籜龍已過頭番筍”,上番即頭番也。今川人謂之頭批發(fā)筍,或言頭發(fā)筍。
徐先生所解“番”確不可易?!端缀粜′洝罚骸坝暌环黄馂橐粷?。”川渝人稱一批一批叫“一發(fā)一發(fā)”或“一潑一潑”: 絲瓜頭發(fā)結(jié)得不好,二發(fā)結(jié)得要好些;頭潑金,二潑銀,三潑四潑少收成。今天來了三潑鑼鼓朝賀?!鞍l(fā)、潑”當(dāng)是“番”的入聲韻字。從“番”的字,不但可以讀“-n”,如“翻、番、潘”等,還可脫落韻尾讀“-o”,如“噃、皤、播、鄱”。巴蜀古稱老者為“波”;《書·秦誓》“番番良士”,“番番,為老人狀貌”,博禾切,波、番就是“皤”字。北方話“一波又一波”(或?qū)懗伞耙粨苡忠粨堋?,或認(rèn)為取義于像波浪一樣,一浪接一浪,一浪迭一浪,或是民間俗語源。
“番”的上位字是“朋、倗、房”字。《易·損》:“十朋之龜?!崩疃窦庖捭皆唬骸半p貝曰朋?!迸簏h之朋,段玉裁認(rèn)為當(dāng)作“倗”。朋、倗並步崩切,平登並。蒸部?!夺屆め寣m室》:“房,旁也,室之兩旁也?!薄皟膳浴?, 就是“分成兩波”。有幾個兒子,就分作幾房,就有幾房人,相當(dāng)于“幾波”。
(2)碚?!绊铡弊郑貞c人“北碚”讀“bēi”,“渝碚路”讀“péi”。此字自歐陽修迄現(xiàn)當(dāng)代都有人研究過,說法五花八門。歐陽修(1007-1072)《蝦蟆碚》詩自注:“今土人寫作‘背’字,音佩。”江津鄧少琴先生(1897-1990)《碚字音義》:“‘碚’亦作‘背’……巴船紀(jì)程則謂巖石隨水曲折曰‘碚’。北碚石梁突出江心,水隨石轉(zhuǎn),曲折迂回,正如其形,于此可知得名甚古。音存而義乃亡之矣。錄之以備問者矣?!?,或以為是“權(quán)威疏證”。梁實秋(1903-1987)《北碚舊游》:“北碚的‘碚’字,不見經(jīng)傳。本地人讀若倍,去聲。一般人讀若培,平聲……大概是指江水中矗立的石頭”。北碚文史專家李萱華(1931- )以為“碚”即“背”,如長江中有鯽魚背、鯉魚背、蓮花背地名。重慶作家姜孝德《北碚說“碚”》以為碚、涪都跟巴人之“巴”字有關(guān)。他的說法跟重慶磁器口白崖(巖)、九龍坡白市驛的“白”是“因古音‘巴’、‘白’同音”之故(重慶市沙坪壩區(qū)文化委員會編《沙坪學(xué)燈耀千秋——重慶“沙磁文化區(qū)”抗戰(zhàn)紀(jì)實》,高小余主編,重慶大學(xué)出版社2015.11,23頁)有關(guān)一樣,是不知“白”〔-k〕、“巴”(-a)古音不同的一種猜測,走了徐中舒先生認(rèn)為“壩”跟巴人遷徙有關(guān)的老路(徐中舒《論巴蜀文化》:“巴、壩類詞匯在四川廣大區(qū)域流行,應(yīng)該是由于巴、濮族向西南遷徙的結(jié)果。”)
巴渝(或廣義的巴楚大地)名“碚”的地方,如碚石鎮(zhèn)、蛤蟆碚等,都在水邊,且跟石頭有關(guān)。它應(yīng)該是“砩”的記音字?!稄V韻˙廢韻》:“以石遏水曰砩。”浙江新昌縣有“孝行砩”。攔水的大石頭名“砩”。砩,方費切(fèi)。“以石遏水”不就是“壩”?碚、砩就是“擋水的石頭”,跟“水壩”作用差不多,因此可以系聯(lián)在“壩”系里。北碚,乾隆時設(shè)“白碚鎮(zhèn)”,而王爾鑒(1703-1766)《北碚江干坐月》詩又作“北碚”,因巴渝“北、白”同音。因此,白碚,(水邊)白色大石頭。鯉魚背、蓮花背也即是“鯉魚碚、蓮花碚”,就是像鯉魚、蓮花一樣的水邊大石頭的意思。
用“通式”思路解釋“腳豬”(配種公豬)之“腳”(公-卵冠根腳-豭腳牯羖;參“雄-卵根-尻睪球龜(頭)”),在吾友邵則遂先生《“腳豬”的來源》(《語言研究》1997.2)之外,更多地在語言層面加以解釋,或許更讓人明白些。
2.“打”字的今音出現(xiàn)時代?!按颉弊纸褚魰r代,鐘兆華《近代漢語虛詞研究》第四章《助詞》第二節(jié)《語氣助詞“呀”》第(28)例下解說:“‘打’分別見于《廣韻》‘?!崱ⅰ都崱贰摹崱?,腳注:“有資料顯示,中晚唐間,‘打’已開始讀入《廣韻》‘麻’韻系。如《打麥謠》:‘打麥,麥打。三三三,舞了也?!颉?、‘也’相押為韻。見《全唐詩》卷八七八。又僧慧稜《卷簾大悟》詩:‘也大差,也大差,卷起簾來見天下。有人問我解何宗,拈起拂子擘觜打?!姟度圃娎m(xù)補遺》卷十八?!卑矗骸度莆摹肪砣囊活佌媲?709-794)《正議大夫行國子司業(yè)上柱國金鄉(xiāng)縣開國男顏府君(允南)神道碑銘》:“元(玄)宗嘗撰《華岳碑》并書,天寶九載,令御史大夫王鉷打百本以賜朝臣?!碧评钫?-813-)《唐國史補》卷上:“德宗在東宮,雅知楊崖州,嘗令打《李楷洛碑》,釘壁以玩?!贝?,拓也,搨也(打之此義,《漢語大字典》首引北宋周煇《清波雜志》卷五為例),說明“打”字在唐代中期與搨〔-p〕、拓〔-k〕等音已接近。可以佐證鐘先生說。
“幐”還可以與“東”結(jié)合。東,董蓮池《說文部首形義新證》卷第六上:“(‘東’甲骨文、金文)象實物囊中,括其兩端。徐中舒以為即無底曰槖之‘槖’字……‘槖’與‘東’透端旁紐雙聲,鐸東二部旁對轉(zhuǎn),古音相近,故假為東方之‘東’,另造‘槖’字以表本義。徐說甚是?!钡眉t切,平東端。東部。衣兜(篼)之“兜”(川渝稱籮筐叫“籮篼”;籮篼亦如囊、橐)亦可納入此系。于是有“東幐→帪橐〔-k〕→橐〔-uo〕大袋兜(篼)”的演變路徑。
筆者花了大約三年功夫,利用“通式”思維路徑,編纂《漢語音義類典》都300余萬言,旨在摸索漢語音義演變路徑,即將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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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陳君丹
An Additional Explanation to Article From Da(德冷切/都挺切)to Da(都假切)
HE Cheng-jiu
(Jiulongpo Judicial Bureau of Chongqing Municipality, Chongqing 40050, China)
This article is a supplementary explanation of my former article From Da(德冷切/都挺切) to Da(都假切),which was published in the fourth issue, 2015, in this journal.This article explains some terms, formula and discussions of predecessors.
formula;changes of initial consonants and losses of tail vowels; supplementary explanation
2017-03-03
何承玖(1963-),男,四川廣安人,研究方向為地方文史、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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