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時櫟
一
入夏的,4月,烏云常在晴天的中午光顧。陰沉的天色逐漸淹沒陽光,雷聲殷殷,有溫熱的風和搖晃的樹葉路過宿舍陽臺。記得前年參觀一家著名報社時,也是這樣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天氣。
那時,報社主任問:“你們現(xiàn)在還有新聞人的理想嗎?”
全場默不作聲,彼此默然對視而后尷尬微笑。我忽然就想起了你,若是你在場,一定會雙眼清亮,毫不猶豫地回答:“有!”
是誰說過,喜歡一個人遇到什么不相干的事情都會轉幾個彎想起他。心路歷程蜿蜒曲折,想念從前的想念,不過都是因為想念你。盡管,你已不在我身邊。
一日三秋,一夢十年,你仿佛已經在遠離我乘坐時光機才能穿越的時空。而我停在原地,數(shù)著再也拉不近的距離。
二
初見時的你,,1米8的身高輕而易舉地取下書架最頂層的《新聞學概論》。轉身看我搬來小凳子準備踩上去,溫和地問:“需要幫忙嗎?”然后同樣輕松地從旁邊書架最頂層取下我要的《伊索寓言》。
彼時,你我讀高三,剛放寒假,離高考還有半年,卻在看這種老師同學眼中應該高考完再看的課外書。我固定每周六早上回學校圖書館,每次都能遇見你,你好幾次幫我拿下擺在書架頂層的童話書,然后一同坐在窗邊的小桌子旁看一上午。
你說你想考新聞學專業(yè),理想是做一個新聞人。我欽佩地贊嘆,然后羞愧地說自己還不知道想做什么,只想高考考個好分數(shù),讀個好大學。
你溫潤地笑著,鼓勵我:“沒關系的,慢慢想?!毙揲L的手指指著我手中看到一半的《格林童話》,“如果喜歡故事,也可以試著自己寫啊。”
早晨明媚的陽光落在你英挺的眉梢,我時不時借著看書累了休息一下眼睛的理由,讓目光偷偷掠過你認真的面容。我一度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殊不知你早就有所察覺,只是禮貌地沒戳穿我。
中午一同回家的路上,你常對我講那些讓你興致盎然的新聞學理論。那些枯燥的、我并不感興趣的理論知識,本應該覺得無聊的啊,可我認真聽了一整個寒假,甚至沒講完的回到家還發(fā)信息催促你繼續(xù)說。
你問我是不是也開始喜歡新聞學?誠實如我,微微搖了搖頭:“只是覺得聽你講這些,挺好玩的?!毙睦锬a充未敢說出口的話:只是想更多傾聽你溫和的聲音,偷偷看你眉飛色舞的神情,更多時間和你相處。
你驚喜于你對我說過的很多東西,甚至細枝末節(jié),我都記得清楚。我沒告訴你,我把我們的聊天記錄復制粘貼到了MP4里,點擊的次數(shù)和頻率,比存在里面的小說和口語練習視頻還多。
距離寒假結束的倒數(shù)第3天,你忽然從書中抬頭,我剛好移到你清俊眉眼的目光猝不及防地被你精準捕捉,驚得不敢移開半分。正手足無措,你彎著眼角笑:“看了那么久,會記得我嗎?我們考同一所大學吧!”
這話我在無數(shù)故事里看到過,自然懂得其中蘊含的深意。那時的我還沒有目標,還沒想太多未來,滿心歡喜地應了下來。當天分別后才后知后覺地想起,原來我的暗戀并非是悄然無聲的花開花落,而今也幸運地有了回音。
只是忘記了曾經深愛的一句歌詞:太美的承諾因為太年輕。
三
我一直理所當然地以為,你的目標是省內那所新聞學專業(yè)全國知名的大學。因此看到你的志愿表時我無比震驚,顫抖著手把自己挑挑選選了好久才終于填好的志愿表發(fā)給你看。
我們的志愿,南轅北轍。
你說你聽我念叨那么多遍喜歡北京,以為我也是選定北京。你問我既然那么喜歡,為什么志愿表里沒有一所北京的院校。
我慌亂地解釋,我的分數(shù)沒辦法跟你考進同一所學校,也報不了北京的好學校,留在省內是最好的選擇。況且,我一個從來沒有去過秦嶺淮河以北的南方人,害怕不適應北方的生活,再加上路程那么遠我肯定會暈車。
年少的時候,總覺得對方一定是可以懂自己的,就算不明說也會心有靈犀心領神會。于是當發(fā)現(xiàn)這么大的誤解出現(xiàn)時,內心的生氣就連滿屏用來緩和氣氛的句尾省略號都顯得蒼白無力。
記不得是誰先沒忍住,大概還是固執(zhí)任性希望你能把省內那所大學改為第一志愿的我吧,把你激得留了一句“看來你的喜歡,只是空頭支票,無端幻想”后,頭像就迅速暗了下去,再也沒有亮起來。
我們終于還是大路朝天各走一方,或者說各奔東西分道揚鑣。不論哪種表述,說到底都是分別。也許我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你有你的遠大理想和堅定腳步,而我隨遇而安,安于一隅。
誰都沒有錯,只是才發(fā)現(xiàn)不適合。
我把QQ設置為隱身在線,可你還是我的特別關心。進入大學后改用微信,也沒有卸載QQ,只是把空間設為僅自己可見。開始在里面寫日記,后來也真的慢慢寫起了故事。
每天打開電腦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網(wǎng)上搜索你的名字,顯示的結果從最開始的錄取消息和你的個人博客,到你們學校的校報,再后來就是著名報社的報道。我透過那些客觀的文字,看著你從溫暖濕潤的南方越過千山萬水到達大雪紛飛的北方,再以此為原點,讓足跡遍布大江南北,“鐵肩擔道義,妙筆著文章”。
夢里遇見你,都是愈發(fā)清亮的雙眼,耀著理想的光。
四
寒假看王家衛(wèi)的電影《東邪西毒》,歐陽鋒的一句臺詞讓我下意識地按了遙控器的暫停鍵:“我曾經聽人說過,當你不能夠再擁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p>
我不明白,不能再擁有,那么銘記的意義在哪?卻還習慣性地捕捉和接觸所有與你有關的人事與物。
去年學院承辦一個大型的學術研討會,得知你的學校也有專家出席,我難得勇敢爭取,毛遂自薦要當一對一接待志愿者。我接待的專家是你的導師,而你,也隨行而來。你好像更高了一些,也黑了一點,眼里的光甚于深夜里最亮的星。久別重逢,彼此第一句話竟是“你好”,如當年未識時。
登記信息,我寫下你的名字后頓住了筆:“請問您的電話號碼和郵箱是?”你一一報出,聲線如當年那般溫和。我沉默地登記完,公事公辦式地交代了一番會議的相關情況,就要離開。
你說:“請問可以加個微信嗎?方便有什么信息及時通知?!奔由虾螅阄⑽㈩h首:“謝謝,這幾天麻煩你了。還有,好久不見?!?/p>
“不客氣,好久不見?!鞭D身,隱約聽見你跟你的導師說,我們是高中同學。
歲月荏苒,經年之后,我們終究變成了客氣而疏離的陌生人,走進各自的茫茫人海。后來,你發(fā)了3個字給我,我給了一模一樣的回復,只是又加了3個字:對不起,謝謝你。
便再無聯(lián)系。
現(xiàn)在偶爾還是會想起你,毫無道理地想起你,轉彎抹角地想起你。只是我也明白,物是人非事事休。山雨欲來,風花滿樓,滂沱大雨過后,就差一點時間,讓我徹底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