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誰是說謊的人

2017-07-12 19:03連亭
作品 2017年5期
關鍵詞:小村手帕老屋

連亭

冬天的傍晚,莫力悄悄地回到了小村。他背著布袋,消瘦而孱弱,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繁茂的草木很好地掩蓋了他的行蹤,沒有人知道他回來了。

小村隱蔽,與河流如影隨形。所有的房屋臨水而建,幾十里開外就是原始森林。莫力走了幾天水路,又翻過了幾座山,才回到老屋。蚊蟲著了瘋魔般飛來吸他的血,他渾身滿是紅包。祖父說過,蚊蟲是死去先人的怨念。

他頭昏眼花,推開落滿灰塵的木門,摸索進自己的房間,倒頭睡在破床上。風把窗紙吹得嗚嗚響,他迷迷糊糊地夢見母親站在梅花樹下朝他微笑。

次日醒來,他驚訝地發(fā)現外面下了雪,窗前的老梅一樹紅花。梅樹是母親嫁入老屋那年親手種的。

最初他足不出戶,幾天后才每日出去兜上一圈。他路過許多泥房、籬笆、土地、茅草……回來時帶上一株草,他相信每株草都系著一個靈魂?;氐轿堇?,他也不點燈。

一天夜里,他被凄厲的鳥叫聲吵醒,起來發(fā)現院門敞開著,地上躺著破碗碎片。有人發(fā)現他回來了。

院門出現打碎的瓷碗后,他出門就不那么自在了。小村平白無故多了一個人,處處都是好奇驚恐的目光。幾個老人認出了他,默默地搖頭嘆氣。每個角落都隱藏著這樣的聲音:他回來干什么,他要干什么?

他從荒地撿回一只陶罐,擦凈泥土,放在正廳。這種泥塑的物質,最接近地氣,千年也不會朽壞,死者棲息的最佳首選。

他記得些許家族當年發(fā)生的騷亂。一個外來女人打破了小村千百年的秩序,族長以鐵腕的手段解決了她。這個女人在月圓之夜莫名失蹤,有人說她逃走了,有人說她被暗殺了。他當時還小,無法從大人那里了解事情的真相,只能為她擔憂與傷心。

憑著回憶,他能感到那是一場陰謀,至少對他來說是如此。當時除了他,沒有人不知道這個秘密,但也沒有人告訴他真相。他太小,小到只知道自己就要失去母親。記得那天太陽落山了,天黑了下來,他要找媽媽。所有的仆人聽到他喊媽媽,眼中都露出驚恐。有經驗的仆人,編出話來騙他說媽媽回娘家了,很快就會回來,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氣得他直跺腳。

離開家鄉(xiāng)那年,他終于開口問祖父。歲月在祖父臉上刻滿皺紋,連起了一些事件的紋理。祖父嘆了口氣,向莫力描述了當年的騷動,黃昏暗淡的光線讓他的話有些飄忽。

她失蹤了,家里人在找,村民也在找。那時候,很多事情都說不清楚,人們敗壞墮落,滿口胡話,欺瞞告密,出賣背叛,什么事都有,彼此之間毫無信任可言。孩子,你記住,人不是生來就邪惡,很多人卻都是糊涂而盲從的。

清除異己的命令傳下時,人們歡呼雀躍,包括那些年長的經歷過苦難的人。沒有人覺得有什么不對,一切都是為了一個至高無上的理想,哪怕要付出代價、犧牲掉一些人。他們找到她,關押在一間黑屋子里,張貼告示宣布她的罪狀。幾天后她被押到空地上,眾人審判了她。開始村民對如何處置她意見不一,有的說罪大惡極,有的說罪不至死。但最后的判決必須做出,混亂必須盡早結束,農田里的活還等著他們。

“他們最后把她怎樣了?”他問祖父。

“他們讓一個瘋子對她宣布了判決。她被吊死,并埋在那棵樹下?!弊娓赴欀碱^說。

他胃里一陣翻騰,幾乎嘔吐。他曾在那棵樹下嬉戲,伙伴們指著樹上殘余的繩索,讓他朝那里吐口水。

他在沒有父愛和母愛中長大,鄰家女孩是童年唯一的光彩。母親失蹤后,父親也離開了家鄉(xiāng)。那個隱秘的事件,改變了他父親以及他的人生。

那些年,他也隱約感覺到小村的封閉與愚昧,人們總是年復一年地恪守古老笨拙的教條。他在各種規(guī)矩里磕磕絆絆長大,祖父歸西后,他決心離開小村。

村民向來反對人離開,尤其是族里的老人。他們說,去往外鄉(xiāng)要經過許多山河,有很多水怪、山妖、強盜,離開的人會在路上死掉。他們說,城市到處是冰冷死寂的石頭,空氣、水、蔬菜全都帶著毒藥。他們說,出去的人,要么徹底壞掉,要么死掉,從未有人活著回來。

他不顧老人的警告,在一天夜里偷偷離開了小村。初到城市,他四處打聽父親的下落,所有人都表示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不久前,他突然收到父親的信。信中說父親病重,要他立即去探視,否則連最后一面也見不到。他匆匆啟程前往莫奈城。旅途漫長,仿佛耗盡他一生的情感。莫奈城的一切給他留下深刻印象,大街小巷充斥著震耳欲聾的噪音,垃圾堆積如山,道路擁堵不堪,老鼠、流浪漢、乞丐、瘋子、餓貓、餓狗在陰暗的角落流竄。

他住的旅館嘈雜,使他難以入睡。門的開關聲、人的尖叫聲、妓女被抓捕的哭喊聲、街上的車聲,不斷驚擾他。若他是來游玩,也許就不會介意,說不定還會悠然地倚在窗邊,眺望燈火輝煌的夜景。而現在,他對這一切反感、憎恨。

第二天退了旅館,他徑直穿過大街走到護城河,站在河邊抽了一支煙。眼前的河水流速緩慢,渾濁的小水流在陽光下蚯蚓般蠕動著,水面時不時泛起水泡,漂浮著垃圾。他出神地看著河水,有人走近也沒有察覺,回頭時卻正好看見一個婦人鄒巴巴的臉。這婦人懷里抱著一個哭哭啼啼的孩子,身邊另一個瘦黃的小孩拽著她破舊的衣襟。婦人二十歲左右,頭發(fā)蓬亂,臉龐臟污,眼神盡是苦難后的麻木與滄桑,看起來出奇的丑。他們祈求地看著他,他往破碗放了一些錢。婦人馬上躬身致謝,謙卑得近乎猥瑣,如同一只蜷縮的流浪貓,為了生存時刻將肚皮貼著地面爬行。

他轉身擠進人流,在大街轉來轉去,來到擁擠的十字路口叫了一輛車。車子載著他穿行在狹窄的街道,司機不斷地摁喇叭,一張張慌張疲憊的面孔在車窗閃過。車子拐進一條小路,將大街拋在后面,最后停在大門深鎖的住房外,司機回頭說到了。

他付錢下車,站在石階上敲門,傳來了狗吠聲和低沉的腳步聲,接著是門栓取下的聲音。門縫露出斑白的頭,一位老人瞇著眼睛打量他。莫力問,莫頓是住這里嗎。狗吠更加兇猛,氣息緊張。老人只留個門縫露出臉答道,這里沒有叫莫頓的。遲疑的眼神卻讓莫力明白沒有找錯地方。

莫力用一只手撐住門,我叫莫力,我是莫頓的兒子。

老人制止住狗吠,讓他進門。他說他來看望父親,得知父親病重馬上趕來了。

“這么說你是從X村來的。我怎么跟你說呢?年輕人,你來晚了一步,你父親一周前就過世了,很突然。也沒個親人為他守靈,我們只好私自把他安葬了?!蹦︻D時面無血色,呆立在那兒。老人搖著頭繼續(xù)說:“也不知道是什么讓一個人永遠回不了家,莫頓先生實在是太可憐了,死的時候一直在流淚。”

老人搖頭嘆氣,回屋找出一封信交給他。是父親留給他的信,字跡凌亂,顯然是在極度痛苦中寫下的。

信中說,父親年輕時對世界充滿好奇,一次趁家人不注意溜出了村莊。在城里父親結識了母親,并把她帶回家。起初,整個村都為一個漂亮女子到來歡呼慶賀,后來就不一樣了。

母親喜歡談論外界,這引起了許多人的恐懼,老人們擔心因此會有更多的人離開。更令他們痛恨的是,母親總是鼓吹來自異域的荒誕學說,大肆宣揚獨立自由。她把婦女聯合起來,慫恿她們對抗她們的男人。離經叛道,毒草,老人們總是這樣罵她。他們說母親引誘婦女墮落,后來婦人都不安心伺候男人了,完全失掉了女人的本分,一天天地懶下去,越來越囂張,竟然妄想與男人平起平坐。老人們、男人們忍無可忍,一些習慣聽話的女人也忍無可忍。最后他們決定懲治她。

父親把母親藏了起來。告密者出賣了他們。父親說是一個用梅花手帕的婦人出賣了母親。小村婦人用梅花手帕的很多,那種手帕卻很特別,只繡了一朵蚊子大小的梅花。父親發(fā)誓一定要找到告密者,卻再也沒見過誰用過那種手帕。父親把手帕夾在信中,囑咐他完成遺愿。

他看著梅花,眼中淌下淚來。他默默地躺在小床上。窗縫漏進來的陽光,溫柔地撫摸著他的眼瞼。

他想起小村亙古不變的日常秩序,意識到照此下去,人們會指責他孤僻傲慢,精神錯亂。一個大男人,不謀生計,要么是瘋子,要么隱藏著陰謀。他有個異類的母親。他生來就不一樣了。一棵草能沒有煩惱地生活,能時刻對風雨做出適當的反應,他卻做不到。

他聽到一個聲音對他說,真相就快出現了。粘在舊家具上的塵埃,要全部擦干凈。

窗紙上,梅樹移動著曼妙的影子。他聞到一點清香,若有若無的,像他對母親模糊的記憶。

當有人敲門時,黑夜已經籠罩了房屋。他打開門,是個老者,吸著煙管,用審視的目光看著他。

他把老人請進屋。老人干坐了半天,也不說句話,只是默默地吸煙,看他的目光充滿研究意味。他只好呆呆地坐著。

臨近深夜,老人起身離開,始終不發(fā)一語。出門時,老人在門柱敲了敲煙管,煙灰抖動,緩緩飄落。他目送老人消失在黑夜里,心中閃過一絲疑慮。

次日鄰家姑娘一大早就來看他,帶了個青花瓷,插著兩只梅花,進屋后馬上擺在最顯眼的位置。

他看了說:“我家太破舊太臟亂了,擺這么貴重的花瓶不合適,你還是拿走吧?!?/p>

姑娘固執(zhí)地說:“臟亂,我可以幫你收拾,破舊,你可以找人修理。你不要也得要?!?/p>

他無奈地搖頭,默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姑娘深情地看著他,語氣轉為柔和,說:“你整天把自己關在家里,會讓人擔心的。”

他苦笑了一下,緩緩答道:“沒有人會為我擔心的,你忘了我是孤兒?!?/p>

姑娘欲言又止,沉默許久,忽然轉過頭對他說:“力哥,等到春天,你和我們一起去耕種吧?!?/p>

莫力嘆了口氣。這時,風從窗戶把梅花瓣吹進了房屋,是母親在暗示什么了嗎?

春天如期而至,梅樹長出了新葉。風染綠了田野,燕子溫柔地呢喃,在老屋的檐下筑了個新巢。

他的生活是從春天開始被打亂。老舊的秩序沒有放過他,村民陸續(xù)登門拜訪,給他送東西,填滿了老屋的每個角落。老屋看起來越來越滑稽,人們送的東西,有的鮮艷,有的精巧,有的雅致,老屋卻一味的破舊、凌亂。他十分頭疼,請他們不必再送了,也不要來打擾他。他剛說出這些想法,就收到了新任族長的傳信。

新任族長倒是個忠厚的人,說的話全是好意。他說祖先立下的規(guī)矩讓小村受益了上百年,子孫應該發(fā)揚傳統,并勸他要常與族人走動,務必抽空回訪登門的人。

他把那些話琢磨一天一夜后,決定回訪。理性告訴他,此時不能惹怒族長和村民,以免打亂計劃。

出乎意料的是,走訪一旦開啟,就再也停不下來了。禮節(jié)瑣碎,閑聊冗長,他煩躁不已,頭痛不止,終于意識到這是一場陰謀,人們對他的客氣不過是為了拖住他。

農歷二月初二,村里照常舉行祭社,男女老少都要參加。人人必須日出前按輩分站列在祭臺,誰要是遲到就會被懲罰。那天,他掐著點前往祭臺,在全村人的注視下站到自己的位置。山頭露出一線紅了,族長引導村民開展祭禮。合掌念誦,屈膝跪下,雙手著地,全場響起了咚咚的磕頭聲,只因傳說頭磕得越響亮得到的福佑越多。

紙錢在祭臺焚化,騰起一片紅,紙灰被收集起來,灑在祭臺下的大鍋里。鍋里是牛骨粥,他們宰殺了那頭為他們干了一輩子農活的老牛,作為人神共享的飯食。這也是上百年的慣例,所有人要在祭祀時吃紙灰熬成的牛骨粥。那天,當族人把粥端到他面前時,他沒有吃那泛黑的糊狀的東西。他說他腸胃病犯了,人們紛紛投來復雜的眼神。從這眼神中,他知道他又被隔離在一個心靈禁區(qū)了。

此后,族長每天派人早中晚探視他,姑娘來得也更殷勤。他們帶來稀奇古怪的藥劑,說不出名的食物,都是以極為隱秘的祖?zhèn)髅胤街瞥?,而姑娘則負責讓他把它們喝下去。藥劑使他眩暈,他一再抗拒,但姑娘的固執(zhí)與堅持逼得他不得不讓步。他越來越虛弱,虛弱又使他焦慮與惱怒。這藥……有問題……難道她不知道嗎?還是她和他們一樣都想要他的命?她恨他拋下她去到城市……她也是不可信的了!整個故鄉(xiāng),沒有一個可信的人了!

他頭痛欲裂,一次次從夢中驚醒。老鼠啃噬老屋的聲音,在過于寂靜的夜,尖利得令人毛骨悚然。迷迷糊糊中,他感到村民與他之間,聳立著一座高大的城墻。他每日跋山涉水來到城墻下,卻也只能徘徊在墻外。墻面如絕壁,找不到任何一扇門,也無法攀登。他沿著城墻摸索,每走一步城墻就長高一點,簡直令人難以容忍。他終于確認,他們和善的外表下,潛藏著一個針對他這樣的異類的陰謀。“荒唐的壁壘般的陰謀。”冷笑浮現在他嘴角,“而我只有缺刃的細劍作為拐杖,竟妄想攀登”。他想起他的一生,情不自禁地涌上淚水。無論什么人,剝去虛偽的外表,其實本質都一樣。他充滿叛逆的一生,自己看來雖像昂首挺立的天鵝標本,可在他們看來,美麗的天鵝的每一根羽毛,也許都被蟲蛀得發(fā)黃了吧。

探視的人每日向族長匯報他的情況,他出門時感到人們都在喋喋不休地議論他。他故作鎮(zhèn)定,從臉上擠出一絲微笑面對他們?;h笆間的小路在陽光下飄蕩著牛糞的臭味,一只瘦小的黑狗在墻角不停地狂吠著。風中搖晃的樹梢,似乎躲藏著一個個相貌奇異的小丑,隨著風動朝他擠眉弄眼。一種近乎愉悅的痛苦朝他襲來,盡管他討厭偽裝,但偽裝似乎也帶來了報復的快感。對,為了爭取時間,不讓村民察覺到他已發(fā)現陰謀,他也可以暗地里不折手段,明面上卻不顯出異樣。

他每日仍會沿著撿到陶罐的路走上一圈。春耕就要開始了,也許他會加入進去,與那個虛偽的姑娘一起完成開耕儀式。他們會被族長和長老們齊腰埋在春坑里,從日出待到日落。這個儀式也延續(xù)上百年了。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但這個被大山包裹起來的村莊,竟還如此古板閉塞。整個村生活著一個盤根錯節(jié)的家族,傳統的暗潮在血液中奔流不息,固執(zhí)讓他們堅強,固執(zhí)也讓他們沉寂。土地是整個村民的,禮儀也是整個村民的,共同的觀念,共同的信仰,共同的習俗,組合成有條不紊的小村秩序,從未有人想過改變它們。

那些年,他們處心積慮地按他們的模樣塑造他。而現在,他們仍在密謀著改造他,使他忘記過去,忘記仇恨,變成他們的同類。然而他清楚地知道,他的母親,才是他想要效仿的人。他和母親一樣渴望獨立自由。他渴望變成她,與她的靈魂相連相通。盡管他的眼睛有著她的美麗靈動,他的頭腦已經像她一樣機敏,但他覺得這些都還不夠。

他以母親為楷模,但請記住的是,他決心不讓自己成為第二個母親(被殺死)。他不會坐以待斃,他要反抗,捅破那道堅壁。

他在人前越來越乖,讓他們放松了警惕,不再當面就讓他喝下那些藥劑。他們離開后,他把藥劑倒進陶罐,發(fā)出滋滋的響聲。把沙土慢慢灑入罐中,藥劑滲入沙土,沙土變黑了,他伸手摸出一點湊近鼻子聞,一股刺鼻的異味讓他打了一個噴嚏。

“是慢性毒藥,他們真的下手了?!彼麑χ展拮匝宰哉Z,眉頭聳動。

深夜,一旦監(jiān)視他的人離開,他就偷偷地在院子里挖洞。他干得賣力,揮舞鋤頭的手臂有節(jié)律地來回,連老鼠都感知到了他的興奮。清晨,在太陽出來之前,他用水缸把洞掩蓋好,用袋子把挖出的土裝好藏到后院。他做得如此周全隱秘,以至于一直都沒有人發(fā)現他在挖洞。

自從藥劑浸黑沙土,他的心也死了。曾經他的心是干凈的,曾經白凈的沙土原先也是干凈的,但最干凈的東西也最容易被污染,塵俗的斑斑點點附著千瘡百孔的心,這是時間從不失手的軟埋。他的心已幻化成被浸黑的沙土,必須入土才能安寧。他要親手挖洞,把心隨同沙土和陶罐,一起埋入深洞里。

他強壓住內心對新生活的期盼與悸動,按捺住對姑娘藕斷絲連的感情。在離開村莊之前,他們是那么相愛,現在她卻是那么陌生,而他的心又是那么痛。那天,他瞧見了她的手帕。她把藥端來,他頭痛發(fā)作,一不小心推了她一下。藥劑灑到裙子上,她匆忙地背過身去掏出手帕擦拭,雖然隱秘且迅疾,他卻看見了手帕邊角蚊子般大小的梅花。

梅花手帕,告密者,她……她怎么會有那樣的手帕?她……告密者……這手帕一定是她母親的,是她母親給她的。她是告密者的女兒!那么她是她母親派來殺他滅口的了!

未進行春耕破土儀式之前,村里的人是不允許私自動土的。在村莊,地氣的說法和龍脈相連,是極為要緊的。這樣,背著人在春天私自挖洞,就成了一件詭異而危險的事,萬一被發(fā)現,他一定會被嚴懲。整個村不會有人容許他在春耕之際這么干的,人們會說他在惡意破壞地氣。經過內心激烈的爭斗,他還是在一個月圓之夜開工了。月色和異類的臉色一樣蒼白,他聽到了梅樹新葉在風中的沙沙聲。

第一天開工并不順利,才挖了一尺深,烏云就罩住了月亮,四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風過樹梢發(fā)出恐怖的搖撼聲。雨落珠般掉下來,阻礙了他的進程。噼噼剝剝的雨,強勁有力、持續(xù)不斷。挖起的新土被淋過之后,變得潮濕泥濘,弄臟了院子。他不得不停下,冒著雨懊喪地用雜草把那些泥土掩蓋好。

天亮時,他顧不上梳洗就拿著一張凳子坐在門邊,眼睛盯著水缸覆蓋的地方,禁止任何來訪的人向水缸靠近。他安靜地守護著,像一尊頹朽的雕像,眼中潛藏著狂熱與迷亂,仿佛能感受洞口對心靈的呼喚。

路過家門的人喊他一起去春耕,他都以有事在身拒絕。有些老人看見他終日坐在門檻發(fā)呆,蒼老渾濁的眼睛就閃現出驚恐。真是個怪物……田野上,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他,嘲笑他——居然有這樣的呆子,居然不守時序,居然不勞動,居然就只知道吃一點事也不做……罵到最后,他們不知道還能罵什么,干脆就說:“居然有這樣的人,居然有這樣的人……”調皮的小孩兒,也在他家老屋的外墻寫滿“怪物”,字跡歪歪扭扭,活像雨滴滑過墻面的痕跡。

第二天,雨仍在下,他仍坐在門口,路過的人仍舊喊他一起春耕,他同樣拒絕。戲耍的孩童跑到他家外面,朝瓦屋扔起了石頭。他抓起掃帚沖出門去,小孩們轟然四散,遠遠逃走。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和第一天、第二天一樣。

第七天早晨,陶罐幾乎被沙土填滿了,遠遠地一瞥,幾乎就能看見藥劑烏黑的顏色。時間越來越緊迫了,如果等不到埋好陶罐,他決定沙土溢出時也會立馬行動,讓該償還的人償還。

第七天夜里,雨突然停了,夜風醉人的柔和,他重新操起家伙在梅樹下挖洞。兩尺深,他挖到的是樹葉。三尺深,他挖到一把匕首。四尺深,鐵鍬觸碰到一根骨頭。六尺深,他挖出了一只手骨。他內心莫名激動,瘋狂地繼續(xù)往下挖,最后挖出了一具骸骨。

他癱坐在骸骨旁,月亮照得白骨陰森恐怖。他抬頭望望清冷的月亮,月亮抖動了一下,梅花樹葉落下了一滴雨珠。他把骸骨整齊地擺在樹下,點起火把仔細查看,是一具女人的骸骨。

他下意識地在箱底翻找手帕,手帕卻不見了。箱子翻空時,他又聽到了梅樹葉子的沙沙聲。

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那具骸骨。趁天未亮,他關起了院門,以便掩人耳目,然后偷偷地溜了出去,跑到那棵殘留繩索的樹下。他圍著樹根奮力地挖,挖了整整一夜什么也沒有??謶衷谒念^蔓延,他哭了。

祖父說過,是瘋子殺死了母親,愚昧的民眾把她埋在了套有繩索的樹下。

父親說過,一個使用梅花手帕的女人,為了得到丈夫和小村的信任,出賣了他的母親。

清晨,前去探望他的姑娘,看見了院子里的骸骨,發(fā)出了尖叫。人們紛紛跑到他家的院子,瞪著驚恐的眼睛小聲議論。

族長帶著一群人到處找他,最后在套有繩索的樹下發(fā)現了他的蹤跡,驚恐地朝他圍攏過來。

莫力看見了躲藏在人群中的老者,他曾經在一個深夜去老屋坐到深夜,一句話也沒有說。此時莫力意識到,這老者就是幕后的黑手。

“我知道你們的勾當”,他直面人群惡狠狠地說,“你們就是這樣殺死了我母親!現在也要這樣殺死我!”

人群發(fā)出一片唏噓。那個姑娘拼命地擠出人群,驚恐地叫道:“你怎么會這么想,天啊——”

他瞪著姑娘,咬著字眼狠狠地說:“手帕呢,拿出你的手帕!”姑娘從懷里掏出手帕,小心地遞給他。

果然和父親留給他的手帕一模一樣。他的心像是被捅了一刀,拿著手帕不住地冷笑。突然,他冷冷地盯著姑娘,將手帕狠狠地甩到她臉上,說道:“我爹說過,殺死我母親的人,就是這手帕的主人,這是你母親犯下的罪證,你還有什么話說?!?/p>

姑娘把手帕撿起來,攤在手上,看著那朵微小的梅花,眼淚滑落下來。

“這是你母親的手帕啊?!彼曇舭l(fā)顫地說。

“這是出賣我母親的人留下的物證,你胡說什么?”他說得歇斯底里。

“這真的是你母親的手帕啊,梅花是你母親的名字啊。我?guī)湍阏硐渥訒r看到它,怕你睹物思人,就收了起來,又怕你隨時會問起,就一直帶在身上?!?/p>

這時輪到他眼中露出了驚恐。他以為就要觸摸到真相,真相卻越來越遙遠了。不,一定是她在說謊,還有他們,他們是在逃避罪責。

他是愛過她的啊,她卻要和他們一起對付他。他憤怒地撲向姑娘,用手卡住她的脖子,越箍越緊。他的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要把這個說謊的女人誹謗他母親的女人殺死,連同他死去的心,一起埋進陶罐。

人們蜂擁而上,撕開他的手,把他打暈在地。醒來時他已在那個存放骸骨的院子里,被五花大綁捆在梅樹下。

他有限的意識已經明白,梅花樹下的骸骨,是母親。殺死母親的究竟是誰?愚昧的民眾,還是無恥的告密者?說謊的人是誰?民眾,祖父,父親,還是姑娘?眾多的族人圍坐在院子里,議論紛紛。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但他知道,他們是在密謀處決他。他不怕死,悲哀卻裹緊了他,這個世界分不清真假,有罪的人活得跟無罪一樣。

日將午時,人們紛紛站起,向他圍攏過來。他看見姑娘待在院子的一角,族長和老者在安慰她。突然,人群出現一陣呼喊與騷動,似乎有人舉著什么對著他的腦袋。他腦袋嗡的一聲巨響,一切都結束了。

他醒來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窗外的梅花樹已經枝繁葉茂了。他迷惑地看著它,感到無比疲憊。他記得當時現場騷亂,所有的人都敵視他?;靵y中他腦袋嗡的一聲就失去了知覺。他扭動了一下頭部,覺得臉上有些毛,下意識地摸了摸下巴,竟然長胡子了。他盯著自己又細又長的手指,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轉頭看向房屋的一角,只見姑娘坐在椅子上打盹,身穿梅花襯底的旗袍,陽光正溫柔地照在她松軟的發(fā)鬢上。這不是幻覺,他沒死。他又伸手摸了下巴上的胡子,忽然大笑起來。

姑娘被笑聲驚醒,臉上綻開了笑容,興奮地喊道:“力哥,你醒了!”接著姑娘雙手握住了他的手,柔軟而溫暖。

良久,他問姑娘:“你知道殺死我母親的是誰?”

姑娘倒吸一口氣,一絲陰影閃現眸中?!傲Ω?,別再想這件事了,求你了?!?/p>

“我一定要知道真相,你告訴我?!闭f著他猛烈地咳嗽起來。這時,那個深夜拜訪的老者進來了。目光疑慮地看了他一分鐘,然后伸出手為他把脈,隨即神情緩和了下來,對他和姑娘說:“已無大礙了?!?/p>

他疑惑不解地看著姑娘,像是被愚弄般生氣地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人緩緩地對他說:“你病得很重,差點死掉,但你的運氣比你祖父和父親好多了?!蹦Ω右苫?。而姑娘一直用帶笑的眼神看著他。

“真是奇怪的一家人?!崩先苏f,“你祖父和父親都死于一種幻覺所控制的疾病,發(fā)起病來會頭痛,甚至昏厥。這種病是否會遺傳,還說不清楚?!闭f完老人疑慮地看了他一眼。

“那我的母親?”莫力無力地說道。

老人嘆了一口氣說:“可憐的女人,你父親發(fā)病時掐死了她?!?/p>

他的淚又流了下來。窗外起風了,風吹開了老屋的一扇窗子,梅花樹的影子輕輕地落在他臉上。

猜你喜歡
小村手帕老屋
小村的呼嚕
總也倒不了的老屋
花花草草染手帕
洗手帕
小村之戀
手帕游戲1、2、3
不倒的老屋
老屋
穿透杯子的手帕
不可思議的棉花糖小村(下)
高碑店市| 长兴县| 阜新| 大石桥市| 邳州市| 长春市| 久治县| 政和县| 抚顺市| 湖南省| 太湖县| 兴仁县| 垣曲县| 田林县| 应用必备| 石楼县| 上林县| 离岛区| 泗阳县| 休宁县| 金华市| 凤阳县| 牡丹江市| 浠水县| 嵊泗县| 寿宁县| 常山县| 城步| 老河口市| 开鲁县| 攀枝花市| 洞头县| 禄丰县| 姜堰市| 昆明市| 平遥县| 咸丰县| 武功县| 岐山县| 龙陵县| 文山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