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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

2017-07-07 13:38劉虎
少年文藝(1953) 2017年6期
關鍵詞:狼崽雪豹幼崽

劉虎

入冬不久,哺乳期的昂修就經(jīng)常食不果腹了。

不過這天她運氣不錯。她在山中梭巡了一個晚上,天色將要放亮時,獵殺到了一只青羊。昂修當場填飽肚子,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食物藏好,快速向洞穴趕去。

自己近來由于缺乏食物,奶水不足,孩子也跟著挨餓。饑餓中的幼崽容易在睡眠中被餓醒。如果回去晚了,孩子醒來見不到自己,就會跑出洞穴。

祁連山危機四伏,很多肉食動物都是年幼的雪豹的天敵。

距離自己在雪山上的洞穴還很遠時,昂修就敏銳地嗅出,附近的空氣中隱約有狼的氣味。昂修加快步伐。洞穴剛剛映入眼簾,昂修就借著一絲暗淡的曙色,看到了被丟棄在洞口的,自己幼崽的殘骸。

昂修的身體突突地顫抖著,圍著自己的洞穴瘋了樣打著轉,爪子不停地在地上摳著。最后,她齜著牙齒,昂起頭,眼圈下面的兩朵黑斑宛若兩顆碩大的淚珠,對著遠處黑森森的叢林凄厲地嘶吼。

空氣中殘留的狼的氣味像燒紅的烙鐵般烙在了她的心上。

昂修暴跳著一縱身,循著那氣息一路飛奔。

雪豹對這氣息并不陌生。多年來,她經(jīng)常和那只名叫卓嘎的母狼在打獵的途中遭遇。雖說狼一般不是雪豹的對手,但昂修也不是沒有吃過卓嘎的虧。盡管卓嘎的體形較一般的狼要嬌小,但她迅捷而狡詐。特別是每到哺乳期,這只母狼經(jīng)常鋌而走險,做出讓雪豹棕熊等食物鏈更高端的動物都嘆服的舉動。

有一次,饑腸轆轆的昂修剛剛捕捉到一只馬鹿,她還不曾享受一口,恰好路過那里的卓嘎就兇殘地撲過來搶奪她的戰(zhàn)利品。

雪豹屬于短跑型獵手,捕獵的時候通常會消耗掉多數(shù)體能。昂修在殺死那只馬鹿后,累得連爪子都在不住地抽搐,哪里還有力氣和卓嘎搏斗?為了避免對自己造成傷害,昂修決定妥協(xié),答應卓嘎來分享自己的捕獵成果。

誰知,不勞而獲的卓嘎居然想獨霸那只馬鹿,根本不讓昂修靠近食物。昂修只得委屈地臥在一邊,吞咽著口水,眼巴巴地瞅著卓嘎在自己的戰(zhàn)利品上大快朵頤,焦急地希望卓嘎早點吃飽肚子走人。

但是,卓嘎也才剛吃了兩口,普布涂和他的豺狗兄弟就被食物的氣味引誘過來。豺狗仰仗人多勢眾,將卓嘎趕走了。

豺狗們離開時,留給主人的只剩下一些不夠塞牙縫的殘羹冷炙了。

當然,作為超級殺手的雪豹,昂修在遭遇捕獵荒的時候,也不止一次地奪走過卓嘎或豺狗們的戰(zhàn)利品。卓嘎和許多豺狗的身上都留有昂修的爪痕或齒印。

令昂修失望的是,她在復仇的半道上碰到了母狼卓嘎尸體的碎片。

原來,卓嘎在捕獵時意外地碰到餓醒后跑出洞外的昂修的幼崽。卓嘎知道雪豹的厲害。平時偶然在山中遭遇昂修,她通常會提早遠遠地避開。

但是,和以往任何時候都不一樣。今天,餓極了的不僅僅是卓嘎自己,還有那只躺在洞穴里嗷嗷待哺快要因饑餓而斃命的狼崽巴桑。

當小雪豹的氣息傳到卓嘎的鼻子里后,她略一遲疑,腦海里快速閃過許多關于雪豹捕獵時的剽悍鏡頭。與此同時,幼豹身上散發(fā)出的濃烈奶香又在竭力刺激她那空蕩蕩的腸胃。

卓嘎矛盾重重地呆在原地,進退兩難。

哺乳期的母狼身上特有的氣息擾亂了饑餓中的幼豹的判斷,在洞口已經(jīng)苦苦等待媽媽多時的他,隔著黑暗,遠遠地看到一個影子出現(xiàn)在視野里時,還以為是媽媽回來了,委屈的他連蹦帶跳地朝著母狼跑了過去。

幼豹已經(jīng)能夠嗅到媽媽身上散發(fā)出的乳香了。

行將到達卓嘎身邊的時候,幼豹才發(fā)現(xiàn)不對,吱呀一聲收住了腳步,支棱著圓圓的腦袋,瞪大眼睛,不無恐懼地盯著已經(jīng)近在咫尺的模模糊糊的母狼,孱弱的小身體在寒風中抖成了一個虛影。

幼豹主動奔向自己的那一瞬間,卓嘎的思維也出現(xiàn)了一絲紊亂,感覺那個跑向自己的是自己的狼崽,而不是一只幼豹。卓嘎胸中剛剛升起的隱隱的殺氣頓時消散了。她俯下身,微微偏過腦袋,期待著幼崽像平時那樣撲進自己的懷里。

被母性之光纏繞的卓嘎并未意識到幼豹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一只狼。就在幼豹驚恐地停下腳步,嗓子里發(fā)出嘶嘶的驚懼之聲時,卓嘎的眼睛里甚至還流露出一絲柔情,鼓勵幼豹繼續(xù)向自己靠近。

一定是自己憔悴的神情嚇壞了寶寶,讓他認不出自己其實就是他的媽媽了。

如果這種對峙能夠多持續(xù)片刻,接下來的故事可能就不會發(fā)生了。

發(fā)呆的幼豹沒有被卓嘎溫柔的眼神所迷惑。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驚慌失措地掉轉頭,竭盡所能地朝著洞穴一路狂飆。

幼豹的激烈反應將迷幻中的卓嘎拉回到了現(xiàn)實之中。她看清楚了,眼前正在逃跑的其實是一只年幼的雪豹。卓嘎眼里的母性之光瞬間就變作一團兇惡之火,她齜開一臉橫肉,滿嘴獠牙在昏暗的晨曦中閃爍著幽邃的寒光。

只需幾個健步,幼豹來不及發(fā)出一聲呻喚,就已經(jīng)被卓嘎叼在了嘴里。

幼豹還太小,卓嘎三下五除二便結束了就餐。她意猶未盡地伸出舌頭舔了舔掛在嘴角的一些殘渣和血跡。也好,至少今天晚上寶寶就有奶喝了。

恰在此時,一陣凜冽的寒風從這里經(jīng)過,卓嘎的身體微微一顫。卓嘎從正在遠去的那股寒風中看到,一陣更為強烈的寒流正在從遠處血色的黎明之中,黑壓壓地向自己聚攏。

卓嘎不無恐懼地一個蹦子跳起來,快速朝自己家的方向奔跑。

她必須盡快回家,在昂修找上門之前,帶著巴桑轉移。

卓嘎忙中出錯,選擇了一條近道,鉆進了一個狹窄的溝谷。

那是豺狗普布涂的老巢。

作為一只狼,卓嘎瞧不起這伙喜歡趁火打劫,或只敢仰仗人多勢眾打群架的家伙。但她也多次領教過這群地痞的厲害,輕易不會從這里路過。實在需要從這里借道,卓嘎也會采取閃電而過的方式,避免陷入豺狗群的糾纏。

這次的情形實在不允許她過多考慮了。天很快就要亮了,雪豹昂修這時肯定已經(jīng)到家,并且開始循著自己的氣息追蹤而來了。

卓嘎剛一進入溝谷,就驚動了幾只奔波一晚也沒有尋到食物的豺狗。急于趕路的卓嘎無意和他們糾纏,齜著牙齒威脅他們兩聲,繼續(xù)奔跑。

餓極了的豺狗哪里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但他們并不立刻展開圍攻,而是采取拖延戰(zhàn)術先困住卓嘎。卓嘎一跑,他們就在后面猛追;卓嘎一停,他們也收住腳步;卓嘎進攻,他們就分頭撤退。

卓嘎的體力實在是太差了。剛剛吃的那點食物,不多一會兒就消耗一空,任她怎樣努力,腿腳也蹬不上勁,漸漸陷入了豺狗布設的泥淖之中。

這幾只豺狗在死死地糾纏卓嘎的同時,嘴里還不停地嘶叫,向周邊的同伴通報信息。

普布涂不久就率領著二十多只豺狗包圍了卓嘎。卓嘎不得不改變計劃,強打精神投入了戰(zhàn)斗。

戰(zhàn)斗簡單而慘烈。

先是幾只沖在前面的豺狗被卓嘎咬傷,后續(xù)涌來的豺狗們被同類的血腥刺激得愈加癲狂,一窩蜂地圍著卓嘎撕咬。后來,卓嘎也開始受傷。不久,卓嘎便喪失了反抗能力,被迫強行突圍。一只已經(jīng)受傷的豺狗瘋狂一撲,不顧死活地咬住了卓嘎的一條后腿。

卓嘎掙扎了幾下,沒能擺脫那豺狗的牙齒。她只好回過頭去,對著那家伙的腦袋狠狠一咬。那豺狗的嗓子里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牙齒卻在卓嘎的身上嵌得更深了。

普布涂趁機兇悍地一撲,咬住了卓嘎的喉管。

昂修沒有料到是這樣的結局。

她憤怒地叼起卓嘎殘存的尸體碎片,在地上摔打,用爪子撕扯,卻依然無法緩解心中的憤怒。直到那些碎片再也無法被叼起,她才丟下卓嘎皮毛的殘片,氣沖沖地繼續(xù)趕路。

昂修從來沒有到卓嘎的家中做過客,但她知道卓嘎家的位置。以前出于自我保護的需要,武力上處于強勢的她輕易也不愿和狼發(fā)生沖突,路過這里時會遠遠地繞道而行。這一次,被滿腔憤怒鼓動得快要膨脹到天上去的昂修堅決要追蹤到已經(jīng)死去的卓嘎的家中,親手剿滅卓嘎留在世上的親人。

剛剛享受了一頓美食的普布涂對昂修的出現(xiàn)頗感意外。被勝利沖昏頭腦的豺狗們試圖圍獵昂修。

昂修機敏地連續(xù)咬傷兩只豺狗后,只輕盈地幾個跨躍,便遠遠地將普布涂們甩在身后,絕塵而去了。

昂修還沒有到達卓嘎的洞穴,一只小狼,卓嘎的幼崽巴桑,就嗅到了一陣濃烈的媽媽的清香。

她們倆都不知道,那是因為昂修撕扯卓嘎的殘片時染上的氣息。

奄奄一息的巴桑突然生出一股強大的動力,她軟塌塌的四肢沖動地支撐起瘦精精的身體,沖出洞穴跌跌撞撞地迎著昂修撲去。不等昂修明白是怎么回事,巴桑已經(jīng)鉆進她的懷里,踮起腳,向上一躥,張嘴叼住了她的乳頭。

昂修一愣。

她狐疑地扭過身子,垂下頭,瞇緊眼睛,把焦點收縮到最小,研究著那只偎依在自己懷里吃奶的灰簇簇的狼崽。

巴桑餓極了,吃奶時的力量很大,昂修感覺到自己發(fā)脹的乳房在向外分泌乳汁的同時,也反向給自己拋出了無數(shù)條柔軟的絲線,從自己的胸膛之內,一點點地將自己結結實實地捆了起來。

一股難以名狀的柔情,通過每一根毛細血管,浸潤著昂修。幾秒鐘前,還充滿胸腔的怒氣頓時煙消云散了。

昂修的神志恍惚了,她的目光變得迷離。

眼前那只正在銜著自己乳頭的小狼崽似乎變成了一只幼豹。她禁不住伸出舌頭,舔了舔巴桑那身亂哄哄的絨毛。在昂修看來,雪豹就應該有點雪豹的樣子,哪怕只是一只雪豹的幼崽,也應該保持衣冠整潔。

巴桑的嘴一刻也不肯離開媽媽的乳頭。她一邊持續(xù)性地吸吮著,一邊扭了扭身子,算是回應昂修的愛撫。

不用抬頭,她已經(jīng)感覺到自己是籠罩在媽媽慈愛的目光里了。

幼崽還太小,自己的身高有點偏高,孩子吃奶時總是要抬起前爪,吃力地半直起身子。這樣的姿勢給孩子哺乳顯然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

昂修盡量輕柔地、緩緩地放低身體,最后,將整個身體不易察覺地臥在了地上。

巴桑不用再踮著腳、抻著脖子去夠媽媽的乳頭了。她舒舒服服地就勢臥在媽媽懷里,歪著腦袋枕在媽媽的肚子上,閉著眼睛,可著勁兒地吸吮著昂修的乳頭,兩只前爪還時不時地撓撓雪豹的肚子。

媽媽的乳汁真甜,豐沛得像一汪汩汩奔涌的甘泉。

巴桑已經(jīng)好久沒有這么酣暢淋漓地吃過奶了。有那么幾天,幼小的她甚至感覺到過死亡的恐懼:任憑怎么拼命地吸吮,媽媽乳頭上也分泌不出乳汁。巴桑也從媽媽那嶙峋的肋骨上深切地感受到了作為媽媽的無奈。

巴桑像個饕餮樣在昂修的懷里連氣都來不及換地吃了半天,盡管她的小肚皮已經(jīng)撐得脹鼓鼓的了,她依然舍不得丟開媽媽的乳頭,生怕一松開,那奶便會干涸。

勞頓了一個晚上的昂修也睡著了。她把身體盤成弧形,弧的中央像一個溫柔的港灣,里面裝著母狼卓嘎的幼崽。為了防止孩子在自己睡覺時遭到偷襲,昂修用自己的尾巴在幼崽的身上纏了一圈。

正午時分,昂修從自己的美夢中醒來了。蘇醒后的昂修暢暢快快地伸個懶腰,長長地打了個哈欠,這才心滿意足地把腦袋探向懷里,想要舔一舔還在熟睡中的寶寶。

昂修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臥在自己懷里安恬地做夢的居然是一只小狼!

昂修飛快地跳到一邊。

巴桑還沒有醒來,她吃得太飽了。為了消化這么多的食物,她身體里的血液不得不集中力量涌到胃里,提高胃的動力。巴桑的大腦因此缺血,困頓感十足,枕在昂修的肚子上睡得很沉。

雪豹的突然閃身離開,讓狼崽的腦袋重重地摜到了地上。

巴桑被摜醒了。她疑惑地爬起身,抖了抖身子,委屈地朝著媽媽跑過去。

昂修卻呼地把身體向后一收,兩只前爪緊緊地扣在地上,齜著牙,虎視眈眈地瞪著巴桑。

巴桑一愣。她弄不明白,媽媽怎么用看敵人的眼神看著自己。她踮起腳,把自己的鼻子伸給媽媽,同時打了個大大的飽嗝。

一股滿含著雪豹乳香的氣流沖進了昂修的鼻腔。

昂修又是一愣。她狐疑地伸出鼻子,對著巴桑的嘴巴吸了口氣。

奇怪,居然是自己那已經(jīng)去世的幼崽的味道。

昂修快速地甩了甩腦袋。隨后,她謹慎地邁動步子,繞著巴桑轉了兩圈,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狼崽。

巴桑沒有被昂修的神情嚇到。她短暫的困惑后,再次抓住和昂修臉對臉的時機,把自己的鼻子湊到媽媽的鼻子前。

媽媽伸出舌頭,舔了舔巴桑的鼻子。

確實是自己弄錯了。眼前這個長得有點像狼崽的小家伙,果然是自己孩子。

唉,自己真不稱職,把孩子都給餓變形了。

昂修停止了盤桓。

她抬起一只爪子,撓了撓狼崽頭頂上一叢凌亂的毛發(fā)。巴桑身上的毛發(fā)硬,不聽從昂修的指揮。她撫弄了半天,總是剛一丟開,它就又奓了起來。昂修干脆伸出舌頭,將孩子頭上的那叢毛發(fā)舔濕,再用爪子去幫她梳理,那叢支支棱棱的毛發(fā)終于順溜溜地貼在巴桑的腦門上了。而狼崽,更加是一身的雪豹氣息了。

狼崽安靜地臥著,眼睛直勾勾地對著媽媽的眼睛,聽憑雪豹打扮自己。

雪豹的眼神更加迷離了,但眼珠很明亮。巴桑從媽媽的眼底看見了自己英俊的影子。

巴桑伸出舌頭,在昂修的嘴角舔舐著。

媽媽也伸出舌頭,回應著孩子。

成年的雪豹總有忙不完的事情,她沒有過多的精力像孩子那樣單純地表達自己的柔情。作為母親,她需要更多實際行動來關愛和保護孩子。

溫存片刻,昂修轉過身,緩步朝自己的洞穴而去。

卓嘎的家顯然不適合雪豹居住。在祁連山中,雪豹總是把自己的家安在雪線之上的懸崖處。那不僅僅是為了安全,也彰顯出雪豹獨特的血統(tǒng)。

酒足飯飽的巴桑不知道媽媽這是要去哪里。以前,媽媽外出的時候是不允許自己跟著的。這次媽媽是認為自己長大了,要帶自己出去練習捕獵的手藝嗎?巴桑有點興奮,長這么大,她還沒有真正出過家門呢。

她蹣跚著腳步跟在媽媽的身后一路奔跑,一路不時地用鼻子在樹根或石頭縫隙里探尋。

雪豹帶著狼崽首先找到自己昨天晚上隱藏食物的地方,再次美美地吃了頓大餐,重新藏好食物,又讓巴桑吃了會兒奶,自己也趁機消化消化,這才繼續(xù)前行。

兩個洞穴之間的距離對年幼的巴桑來說實在是太遠了。再次啟程后不久,她就沒有了剛剛出發(fā)時的興奮勁兒,蔫頭耷腦地走上一會兒,就趴在地上耍賴,嘴巴不停地朝著媽媽發(fā)出委屈的嗚嗚聲。

雪豹瞇縫著眼睛,看看正在向西偏移的日頭,瞅瞅沒精打采的幼崽,眼部的肌肉抽動幾下,做出了一個冒險的決定。

母子倆進入了豺狗控制的區(qū)域。

豺狗們本來不想再去惹這只豹子。每次和這只雪豹糾纏,總會有兄弟受傷,而豺狗們從來沒有在昂修身上討得絲毫便宜。豺狗們躲在暗處,裝作什么也沒看見,心中其實都在祈禱,這個兇神惡煞還是趕緊消失。

首領普布涂的想法就復雜得多。

普布涂不明白,這母女倆算是什么組合?或者,她們真的算是母女?

如果是,一個是狼崽,一個是雪豹;如果不是,母豹又時不時地給狼崽哺乳。

普布涂遠遠地藏在一叢茂密的灌木后面,隔著光禿禿的枝條的縫隙,眼睛一眨不眨地關注著這對奇異的組合走過寧靜的峽谷。最后,普布涂確定,這就是一只狼和一只雪豹。不管她們是什么關系,都是一大一小。盡管大的很具殺傷力,這小的完全能夠成為自己的口中食。

普布涂果斷下達了攻擊命令。一群豺狗快速將昂修母女倆包圍了。

雪豹簡單和敵人拼了幾個回合之后,就看出了敵人的意圖。作為一個母親,她怎么能夠放棄自己的孩子?但這也不是拼命的時候。

昂修調整戰(zhàn)術,聲東擊西地將身邊的幾只豺狗打跑后,快速將巴桑叼在口中,縱身一躍,上到了身邊的一棵樹上,然后又從樹頂躍到旁邊的樹上。這樣連續(xù)轉換幾次之后,她來到一處懸崖邊上。

懸崖很寬,有二十來米的樣子,底下就是萬丈深淵。而懸崖的這一端,已經(jīng)找不到可供她們母女倆繼續(xù)周轉的大樹了。

豺狗不會爬樹,但此時的普布涂信心十足。他相信,雪豹總是有堅持不住的時候。他領著嘍啰們圍在樹下,吱吱啦啦地叫喚著,等待昂修體力耗盡。

嘴里叼著巴桑,昂修的動作便不像平時那么靈活。冬天的樹枝沒有韌性,又干又脆,隨時都有斷裂的危險。昂修不得不艱難地在樹枝間轉換。

天色在一點點暗下來。樹下的豺狗們不再叫喚。他們有的已經(jīng)離開去別的地方尋找獵物,有的卻趴在樹下開始睡覺。

昂修看出了豺狗的用意。她抬起頭,看了看懸崖對面的雪山。

夕陽已經(jīng)躲到了雪山的背面,山頂?shù)倪呇乇昏偵弦坏榔G麗的金邊。金邊在雪豹的眼底里被飛速放大,眼前的樹和懸崖還有等待捕獵自己的豺狗群,在這被放大后的金色光芒中消失了。

昂修舒展四肢,果斷地騰身而起,從樹上向對岸的懸崖飛去。

昂修的前爪搭在了對岸懸崖頂上,大半個身體卻掛在了半空。要是平常,昂修脖子一抻勁兒,身體向上一團,就能輕松地上到頂上。但眼下她的口里銜著幼崽,必須努力反翹著脖頸,才能保證巴桑不碰到崖壁上,也就無法自如地向前團身。

剛剛為了抓住崖壁,她用力過猛,兩個前爪的指甲劈開了。鉆心的疼痛致使昂修本能地松開爪子,身體飛速向下掉去。好在她及時重新?lián)缸∫粔K石頭,身體在懸崖上擺蕩著。

昂修忍住疼痛,使出渾身的力氣縱身一躍,居然就輕盈地飛落在了懸崖頂上。

守候在樹下懨懨欲睡的豺狗們沒有弄清發(fā)生了什么。他們呆傻傻地仰起脖子,卻只看見一道金色的閃電凌空劃過,然后,太陽便徹底落在了山的那頭。

昂修張嘴松開巴桑,將孩子放到了地上。巴桑長時間被媽媽銜在嘴里,脖子和四肢都僵硬成木棍了,落地后便癱軟在地上。

昂修安詳?shù)乜粗⒆?,伸出舌頭舔舔她的腦袋。

巴桑感覺到了媽媽的鼓勵。她竭力支起四肢,在地上歪歪扭扭地連打幾個趔趄,最終還是穩(wěn)住了身體。

昂修這才從容地邁開步子,朝著自己的家園而去。

巴桑略一停頓,就蹣跚地跟在媽媽身后,滿懷憧憬地走向那巨大的雪山。

此文選自“生命奇跡”系列長篇小說第一部——《遺孤》,該書近期將由少年兒童出版社同步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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