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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許欽文老師

2017-07-03 08:07蔡一平
中華活頁文選·教師版 2017年5期
關(guān)鍵詞:許先生魯迅同學

蔡一平

許欽文先生(1897—1984)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北京的知名小說家,他雖說是紹興人,他的出道卻是在北京,當時他的小說、散文多數(shù)是在北京寫、在北京發(fā)表的,而且相當多產(chǎn)。他于1922年(時年二十六歲)來到北京求職,寄居在紹興會館,在時任《晨報副刊》的編輯孫伏園先生(他們有同鄉(xiāng)之誼)的鼓勵、引導下,創(chuàng)作散文與小說,1923年至1925年上半年,他絕大部分作品都發(fā)表在《晨報副刊》上。同樣由于孫伏園的引見,許欽文結(jié)識了在北京的魯迅先生,他還到北大去旁聽魯迅的課。在魯迅的提攜、幫助下,他的寫作得到了指導與提高,名聲也就不一樣了。

1925年暑假之后,他到浙江臺州中學(時稱省立六中)任國文教師。離開北京之后,他給《晨報副刊》發(fā)表的稿子不見了,他發(fā)表作品的園地更多了,有如《新女性》《小說月報》《莽原》《語絲》等,他在文學界的地位得到了認可。不過他在臺州中學只教了一年,由于校長換馬,沒有續(xù)聘,回到北京,過起他所說的賣稿生活。不過四年時間,他編輯出版了短篇小說集《故鄉(xiāng)》(1926.6)《毛線襪及其他》(1926.8),此后他更寫作中篇小說,如《回家》(1926.6)《趙先生的煩惱》(1926.12)《鼻涕阿二》(1927.2)等,作品的故事多數(shù)發(fā)生在江南城鄉(xiāng),因此當時即有鄉(xiāng)土小說家的稱號。1926、1927年間確實是他的多產(chǎn)期,他過著時下所說的專業(yè)作家或自由撰稿人的生活。

說起做教師,許欽文先生早年就讀于紹興師范學校(時稱省立第五師范),畢業(yè)之后(1917)他就做了小學教師。1921至1922年上半年,一度從事鐵路職工教育工作,他被派去了江蘇浦鎮(zhèn)創(chuàng)設(shè)鐵路職工夜校,1922年秋再到北京。經(jīng)過一段寫作生涯的歷練,他于1925年到臺州中學教國文,一年之后,又回到北京從事創(chuàng)作。1927年上半年回到杭州,進杭州商校任教,1929年暑間,杭州商校與杭州第一中學合并,成立杭高,這是許先生第一次成為杭高的老師。1932年春因為發(fā)生重大變故(詳后)受到監(jiān)禁,結(jié)束在杭高任教。后來轉(zhuǎn)去四川短期任課。1933年8月被羅織罪名判刑,經(jīng)魯迅托蔡元培保釋,于1934年7月出獄。據(jù)他自己所說,到1937年,他在中學教書已近十年(其中包括1934年、1935年在廈門集美中學教書兩年),抗戰(zhàn)前夕及抗戰(zhàn)期間他在福建師范(后改永安師范)教書九年,1946年起回到杭高教書,1954年調(diào)浙師院教書一年,1955年出任省文化局副局長、省文聯(lián)副主席(時年已經(jīng)五十九歲),此后沒有再做教師。所以照算起來,許先生的一生中,做教師有三十多年,他是在一邊教書,一邊勤奮寫作中,度過他的一生的。

抗戰(zhàn)勝利的下一年,杭高遷回杭州復校之后,第一任校長房宇園又復聘了許老師,暑中招收第一屆秋季生,我們就是這一屆的新生,一共四個班級。我們的國文老師就是許欽文先生,高中三年我們的數(shù)學老師、英語老師都換過三四位,只是國文老師許先生一氣教了我們?nèi)?,而且四個班都由許先生任國文課,因此我們跟許先生的接觸、了解自然就比較多、比較深。本文主要回憶這三年中所了解的許老師。一位知名作家擔任我們的國文老師,自然是新鮮事,大家都有濃厚的興趣。再者許老師在杭州地面上,也是頗具名氣的,像我們的父輩聽說許欽文做我們的國文老師,點頭笑笑,因為發(fā)生在1932年的兇殺案,當時的本地報紙和上海媒體都渲染得很厲害,這個案子的審訊時間又拖得長,案情弄得很復雜,他又住過監(jiān),自然是家喻戶曉了。

許先生的外貌并不引人注意,他戴一副玳琩邊框的近視眼鏡,顴骨稍高,上嘴唇微微前拱。他的衣著從不講究,也不見他穿新衣服,不過春、秋、冬三季他都愛穿西裝,系一根領(lǐng)帶,但他的西裝質(zhì)地都是極普通的,沒有高檔貨,有的還是布料的。他住在保俶路51號,每天一早,走著來上班,大概要走六七里路,他走進校門,我們正在操場上做早操,常??匆娝嘀冒げ及囊化B學生的作文簿。所以他不像那類才子型的作家,而是樸素,寡言,不顯山露水,碰到熟悉的人,也不過點頭微笑而已。當時他的紹興同鄉(xiāng)孫福熙先生(他是孫伏園的胞弟)也在杭高任國文教師,他是胖墩墩的矮個子,在法國留過洋,吃過洋面包,派頭就不一樣,西裝筆挺,拎著一只寬大的皮包,進出校門都引人注目。當時他住在校內(nèi)的教師宿舍中,同時在杭州的大學中兼藝術(shù)課之類的,氣派跟許先生就不一樣了。許先生雖說常年愛穿西裝,這可能跟他幾年的北京生活有些關(guān)系,但是鄉(xiāng)土味還是比較濃,他是鄉(xiāng)土作家,這是名副其實的。

許先生上我們的國文課是很有特點的,頗有可記之處。

當時我們的國文課本是中華書局編輯出版的,它的編例是從古選到今,第一學年開學講的就是老子、莊子、墨子、孔子、孟子、董仲舒之類的,同學中很不受用,像老子的話很抽象,不容易理解,也比較枯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薄疤斓夭蝗剩匀f物為芻狗?!贝蠹矣X得這樣的古代哲學還不適合我們學。許先生是現(xiàn)代作家,我們都想他講現(xiàn)代文學,現(xiàn)在幾乎沾不到邊。不過采用這套課本他說是教務處早選定的,經(jīng)許先生解釋一番,大家也只能忍了。

許先生改我們的作文,對錯別字忒頂真,頭幾次發(fā)下來他改過的作文本,大家拿到手一看都傻眼了,怎么都掛滿了紅燈。這里我非得舉一些例子不可:比方“西”字,按筆順第五筆一定要寫“直折”即“”,如果學生草率一點寫成“”,就是錯字,掛一只紅燈,“東西”連在一起,這是常用詞,你如果寫成“東”,兩個字都得掛紅燈,他認為“東”字必須從“木”,像“陳”字也不對,一定要寫“陳”?!拔鳌弊值牡谖骞P是直折,固然也有它的道理,但是我們不能理會為什么“要、票、粟”等字的第五筆,反倒不是“直折”,而是“直”筆。其實在老的字典中有一個部首“”即是“”,而“西”字就收在這個部首中??傊覀冇X得不能太苛求,手寫與印刷字模不免有些差別。我們寫一個“沒”字,也錯了,他說“沒”字是一把刀掉進水里了,所以右角上必須從“刀”或“”,不能從“幾”。我們寫了“來”,他也要算錯,其實當時民間通用這個字已經(jīng)多年了,可是他說“來”字從“麥”,不能寫成“來”。作文中誰寫了“蝴蝶”,第一個字也錯了,他說只有“胡蝶”才是對的,這倒不是因為當時有個電影女明星叫胡蝶,許先生認為“胡蝶”是這種昆蟲的本義,再加一個“蟲”旁是多此一舉。許先生自己的作品中自然是都用的“胡蝶”兩字,可是現(xiàn)在大家去讀他新版的作品集,都已給他排成了“蝴蝶”,他的在天之靈知道此事,恐怕也要苦笑了。

上面舉的字例,絕大部分都是常用字,這些都掛上了紅燈,卷面上自然就很難看了,我一次發(fā)下來的本子,一數(shù)有十五個錯別字,多數(shù)是這些常用字。因此同學中有些人也有點憤憤不平。我估計許先生對簡體字、異體字多了一些排斥情緒,這也許與他早先所受的字義學、字源學教育,還有他做過校對工作,有一定的關(guān)系。從積極的角度來看,許老師的教法可以養(yǎng)成學生在寫作中嚴查錯別字的習慣。再比如他對使用標點符號也有嚴格要求,他教導我們作文題目中應避免使用標點符號(當然也不是絕對的),還有像逗號、句號、冒號、問號、驚嘆號等抄寫時不應頂格,這對我們中學生來說是可以受用一世的。他還說有人把驚嘆號和問號一起用,那下面只能加一個點,不能有兩個點(如???),因為這里只是一個標點符號而不是兩個標點,這話是對的,不過我看這個問題,在排版中即使今天也還沒有解決。

1946年秋進校之初,我分配在高一(丙)班就讀。這個班有一個特點,對不滿意的老師往往發(fā)動罷課。第一次是教我們的體育老師,對男學生比較粗暴,有一天體育課,大家決定不去操場上課,都坐在教室里,體育老師在操場上見不到學生,自然是尷尬的,后來教務主任請一位給我們上幾何課的德高望重的盧老師來做工作,下一節(jié)我們恢復了上課,老師的態(tài)度也有所改進。還有我們的英語老師,他平常對學生蠻和氣,有時在課堂上用英語給我們講他看過的美國影片,同學們也愛聽。有一天下午,他忘了自己還有英語課,帶著妻兒去看美國片了,讓我們在課堂里干等了一節(jié)課,因此下一節(jié)我們以他不負責任又罷課,他來上課教室里空無一人。后來這位老師檢討了自己的缺課,我們又恢復了上課??偟目磥砹T課有點激烈,不過事后老師都有所改進,師生關(guān)系也沒有造成大的影響。我在杭高就讀三年,這類罷課的事,在其他年級其他班級還沒有發(fā)生過,所以我說這是這個班的特點。許先生雖不住在校內(nèi),對我們班罷課的事也有所聞。上面我說到我們同學也對他有些不滿,但是我們同學中沒人想過或提出過國文課要罷一次課。我想這是同學們對許老師的尊重與容忍,因為他教課的態(tài)度一直是認真負責的。

許老師上我們的國文課,一個最大的優(yōu)點是他允許同學提各種問題,他也樂意回答同學的問題。所以后來在我們班上就形成一種習慣,凡是同學有什么問題,都在上課前用粉筆寫在黑板上,老師進來先瀏覽一下黑板上有什么問題,如果有問題,他從左至右挨個兒回答這些問題。有時黑板上的問題寫滿了,他就手里拿著黑板擦,講了一個擦掉一個,等到擦完了,問題也回答完了。有時一節(jié)課下來問題還沒有回答完,剩下的問題他到下一節(jié)(我們平常國文課連排的多)接著講完。這種情況在同年級的其他三個班級,是否存在,我還沒有認真打聽過。

我們提出的問題面非常廣泛,提課文中的字、詞、句,或者主題思想之類的比較少。有關(guān)于社會的、生活的問題,有關(guān)于現(xiàn)代文學、外國文學的,有關(guān)魯迅的、許先生本人的話題,幾乎是無所不包。只要同學感興趣的問題,都被提出來,他從不板起臉拒絕回答。下面我也舉一些事例。

許先生跟魯迅的關(guān)系很密切,提出這方面問題的就比較多,因此關(guān)于北平磚塔胡同、西三條胡同、老虎尾巴之類的話頭,我們也聽得較多。也有人問到他的短篇小說《理想的伴侶》,因為魯迅此后寫的《幸福的家庭》,有“擬許欽文”的副標題,魯迅的《幸福的家庭》是一篇很優(yōu)秀、很成功的小說,自然連帶著使許先生和他的小說也更加聲名鵲起。也有同學提出許廣平是不是他的妹妹,這當然是一個幼稚的誤解,許先生也笑著作答。有的同學提出魯迅的《奔月》與高長虹的關(guān)系,因為高是魯迅的學生,許先生對他也是知之甚詳,因此就解答得使我們比較滿意。

關(guān)于“阿Q”怎么讀?許先生說要讀“貴、桂”等字的讀音,“小D”,就是“小董”等類字的讀音,讀Q、D英語字母的本音都不合理,因為Q、D是Qui、Donɡ的第一個字母,它們是縮寫。我覺得許先生的說法是有道理的。這里還牽涉到作者本人(魯迅)對阿Q是怎么讀的,我想許先生跟魯迅這么接近,他們談話之中,一定時常接觸到《阿Q正傳》這部書、這個人物,魯迅肯定有一個讀法,如果談話中一個說“阿貴”,一個說阿Q,這樣兩人的談話就沒法繼續(xù)下去了。我再舉一個例子作為旁證,豐子愷先生常常在他的漫畫中寫上TK兩字,這雖然只是一個符號或標記,這里讀“tikei”還是讀“子愷”,我想應是后者,人們不會說這是tikei畫的。

在杭高就讀的三年中,我在省圖書館中正街分館也辦了一張借書證,我是那里的???。當時許先生的散文集和中短篇小說在這家分館中是收得相當多的。那當然都是抗戰(zhàn)前出版的圖書,看來那些書在抗戰(zhàn)中沒有造成大的損失。像許先生的《鼻涕阿二》,我就是在那里借來看過。我記憶中,杭高圖書館中,許先生的作品集恐怕比較少,否則我也用不著到省館去借閱了。

陶元慶是許先生少年時代以來的摯友,許先生與魯迅先生的作品集封面不少是陶為他們設(shè)計的。后來陶元慶英年早逝,許先生為他辦喪事,建紀念塔,還在自己的住宅中,獨辟一間,作為他的作品、紀念品的貯藏室。許先生是靠他的稿費、版稅并借貸建起這套私宅的,他說這套房子是請杭州師范的美術(shù)老師周天初先生專門為他設(shè)計的。關(guān)于陶元慶的話頭是比較多的,同學還問起陶的妹妹陶思堇的血案。陶思堇和她的女友劉夢瑩一同寄居在許先生家中。1932年2月11日那天,許先生不在家,家里雇用的一個老媽子被陶派去買東西,劉夢瑩在浴室洗澡。洗好后劉披著浴巾出來,陶拿著一把刀等在門口,向她砍去,兩人在園中你追我逃,劉被連砍十多刀,倒在草地的血泊中,陶喝了一瓶毒藥,也倒在床上。許先生回到家里大吃一驚,經(jīng)警方勘驗,劉已身亡,陶服毒自殺未遂。兩個青年女子,還有一個單身男子,同住在一個院落中,首先使人想到的會不會是情殺。于是就有傳聞說是兩個女的都愛上了同一個男的,為了爭風吃醋起了爭端,下了毒手。許先生因此就被牽連拘禁。事后查實兩個女的是同性戀者,因為感情起了變化,發(fā)生兇殺案,跟許先生無涉。所以后來許先生寫了《無妻之累》,1935至1936年在《宇宙風》上分十期刊出。就是因為當時他還是未婚的單身漢,才惹上這一場禍水,如果他是已婚男子,帶有家小同住,人們就不會有這種猜疑了。他還解嘲說像他的相貌,也不會有兩個女子同時愛上他的。這場官司拖了近兩年半,后來法院羅織了其他莫須有的罪名,判處一年徒刑,后經(jīng)魯迅與蔡元培先生的營救、擔保,才出了監(jiān)獄。許老師正是在寫了《無妻之累》的時期,與嵊縣裘巖一位女子結(jié)了婚,關(guān)于結(jié)婚之事,他似乎從未張揚過。

許先生在說到紹興時,時常有些憤懣不滿的口氣,這跟他早年的貧困出身,他的經(jīng)歷,還有原先紹興的社會風氣,都有關(guān)系。就我的印象紹興地方原先的封建思想、封建意識是比較濃重的,對這種情況,許先生也許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憤青(憤怒的青年),不過我想他在解放后做了文化官員之后,陪外國客人到紹興去參觀,肯定不會再有這種口氣了。

同學的問題中,也有問到外國文學方面的,如魯迅翻譯的果戈理的《死魂靈》,蘇聯(lián)小說《鐵流》《毀滅》等等。我在高中階段就讀綏拉菲摩維支的《鐵流》這么一部長篇小說,就是由于課堂上許先生的推介與啟發(fā)。說到法國的短篇小說之王莫泊桑,他說到《羊脂球》《兩個朋友》,他還點出莫泊桑是一個具有雙重性格的作家,這對我們很新鮮,成了我們對莫泊桑的第一印象。北歐易卜生的戲劇也是時常提及的。有一回他還給我們印發(fā)了一篇安徒生的童話《賣火柴的小女兒》(周作人的譯文),和一位北歐女作家的小小說,講的是家庭中父母與小孩間的親情關(guān)系,以增進我們對文學的興趣。

說到中國戲劇,他不滿于中國戲曲的表演形式,而是贊許新式的話劇,這一點可能也是受了魯迅的影響,魯迅就曾對梅蘭芳多有微詞。許先生對舊式戲劇最大的反感是戲中的龍?zhí)缀痛我巧ㄈ缂胰恕⒀诀咧悾?,他們站在邊上像木偶一般,一動不動,這跟生活脫節(jié)。它跟話劇比較起來,確實不像話?。ǘ甏行聞。┠菢淤N近生活,貼近真實。還有像中國戲曲的臉譜化、程式化都是他對之不滿的地方。

發(fā)生于1923年的杭州省立一師(杭高的前身)的投毒案,同學中稍有耳聞,然而知之不詳,有同學提出這個問題,許老師是杭高的老教師,他介紹了案情經(jīng)過。有兩個學生叫俞昌衡、俞章法,為了侵吞錢款,從化學藥品室偷出一瓢砒霜,于星期六下午到廚房找到兩個燒飯司務,以小錢誘使他們把藥粉放進米里,結(jié)果造成二十五人死于非命,二百多人中毒的特大慘案,此事在杭州造成極大的轟動,作為新聞還傳到了海外。最后審訊結(jié)案,俞昌衡判處死刑,余犯均判徒刑。此案中這么多無辜死于非命,同學們聽了都不勝唏噓。

有些同學也提到社會生活問題。有的問到戀愛經(jīng),這是青年人感興趣的話題,許先生笑稱要學戀愛經(jīng),你要多看文學作品,從作品中去體察人家的經(jīng)驗,你就能學到你所需要的戀愛經(jīng)。在我們眼里,許老師是老北京了,說起北京的氣候,像“刮風像香爐,下雨像墨盒”就是我們第一次聽他說的。他還說起北京的小孩口角時,有一句俗語叫“您貴姓!”這不是問對方你姓什么,而是說對方你有什么了不起,搭什么臭架子。說到走路,他教我們趕路不要走大街,要穿小巷,因為走大街人多擁擠,磕磕碰碰不方便;穿小巷相對人要少,走起來就快。比方從貢院前(杭高的門口)到城站(杭州的火車站)就不宜去走慶春街,東街路,清泰街,他說拉黃包車的都懂這個道理。他作為小說家,平時細心觀察、分析生活中的事理,都是很自然的習慣。許老師青年時代就喜歡練拳腳,他扎一個馬步、弓步給我們看,都是有模有樣。他還說起他每天早晨都要洗冷水澡,冬天也一樣,我們聽了都咋舌頭,不過他補充說水溫調(diào)在二三十度之間。許老師的長壽,看來跟他勤于鍛煉是有關(guān)系的。

魯迅先生曾經(jīng)送給許先生一本《國文語法》,那原是著名語文學者黎錦熙先生贈送給魯迅的,魯迅先生又把它轉(zhuǎn)送給了許先生,而且告訴他這本書會對他有用處。我覺得許先生是深入研讀過這本書的。我們的國文課本中是不講漢語語法的,許老師在課堂中特意補充了語法知識,他講語法主要用的是句子的“圖解法”,用圖解來說明句式結(jié)構(gòu)。而當時我們在英語課中用的語法課本是商務印書館重印的英文本的《英文典大全》(Complete English Grammar),它也是用的圖解法。在兩種課程中,如此地中英參合,這對我們來說學中文語法是輕車熟路了,一點即通,一說即會。

許老師在課堂上回答同學的問題,雖然也占用了一些時間,總的來說,似乎并未影響教學的進度,而且他教著四個班,各班提的問題不同,多少也不同,在四個班之間如何保持進度的平衡,想來也有他的一套方法。許老師在課堂中回答學生的問題,既是出于學生的需求,同時又受到同學的認可。因此這三年中,從未有同學向教務主任打小報告,向教務處告狀。總的來看,我們在班上的這一情況,對師生之間的思想交流,活躍課堂思維都有好處,效果是積極的,既有知識,也有道德教育,把傳道、授業(yè)、解惑融合在一起。但是一個老師要能在課堂中直面回答學生的問題,也非易事。如果老師面對學生的問題,一問三不知,或者言不及義,學生也就不會有提出問題的積極性了。毛澤東曾經(jīng)對斯諾說過:“如果學生出一百個題目,先生能答出五十個就很不錯了。剩下五十個題目怎么辦呢?就說我不懂,跟你們一樣。然后大家研究,你們研究,然后就說‘下課!你看多好??!”在這個問題上毛澤東是很開放的。但是能做到的人恐怕不多。

解放之后的中小學語文教學,可能是學的蘇聯(lián)的經(jīng)驗與模式,“課必四段”,每講一篇課文,勢必從字詞句開始到段落大意、主題思想、寫作手法,每個教師都跳不出這個窠臼,簡直成了一只“緊箍咒”。我不了解解放之后,許老師的語文課是怎樣教的,不知道他遵循的文章學觀點是否如此單一。因為長期以來不遵守四段教法,很可能在圈內(nèi)就認為不是合格的語文教師了。

這里我穿插一個小故事,這是1952年上半年的事,高校的院系調(diào)整剛剛結(jié)束,浙江大學中文系和之江大學中文系合并在一起,新的中文系主任是原浙大過來的王西彥教授。浙大中文系原主任是鄭奠(字石君)教授,他是搞語言學的,之江中文系原主任是王煥鑣(字駕吾)教授,他是教古代文學的。合并之后,第一個學期新開設(shè)了一門“工具書使用法”,由一年級和二年級的學生合在一起上課,安排兩位老教授即老系主任鄭教授和王教授合開這門課,這門課每周只有兩節(jié)課,要由兩位原主任合開,我們學生也覺得有些怪怪的。每一門課都要選一個課代表,我已記不清同學們怎么會稀里糊涂選上我做課代表。先由王教授教這門課,他一上來先給我們講毛澤東的《矛盾論》,講了兩次課都是《矛盾論》,同學們接受不了了,對此很有意見,因為《矛盾論》是哲學課或辯證唯物主義的范疇,而且同學自己基本也看得懂,同學們要求講正課。我作為課代表夾在兩頭中間,沒有辦法,我只得用上在杭高時期的老辦法如法炮制,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上同學們的意見。王、鄭兩位老師進教室,看見黑板上的意見,王老師略顯尷尬,只得苦笑一下。他原以為上毛澤東的經(jīng)典著作是最保險的,想不到學生竟提出了意見。此后自然是言歸正傳,他再起爐灶,專講工具書使用法。鄭教授不久被調(diào)去中科院語言所,一次課都沒有講過。我原是之江的學生,王老師一直對我不錯,我對他也很敬重,所以此后他對我也并無戒心,因為他也知道這次所提的意見也并無惡意。他和我的關(guān)系一直都很好,無論是在我就讀期間,還是我畢業(yè)工作之后。

下面我記述在課堂之外,與許老師的幾次接觸。

抗戰(zhàn)勝利后,《東南日報》搬回杭州復刊,它有兩種文藝性副刊,即《東南風》和《筆壘》,那時民間的習慣把副刊叫做“報屁股”,我們在副刊上時時也可讀到許老師的散文,這時他發(fā)表文章多署欽文二字,很容易辨別,其中有一篇就是講許老師為豐子愷先生介紹杭州的名牙醫(yī)易雪昭的事。1948年,有一回有個《東南日報》的老撰作寫了一篇文章,署名“□羚”,第一個字我已忘記,我讀后寫了一篇持不同觀點的文章投寄給副刊,隔了幾天居然被刊登了出來,我也忘記了自己署的什么名字??墒沁^了幾天又刊出了一篇□羚的回應文章。我作為一個高中生,寫文章是新手,這時使我犯難了,是否要再寫一篇,怎么寫?我想來想去,決心去請教許老師,我在杭高讀書,從未去拜訪過一位老師,這回是硬著頭皮下決心去請教許老師的。我利用一個星期天的上午,特意從杭高趕到保俶路許老師的家中,向他說明了來意,并征求他的意見。他所說的大意是:這樣的文章也不是什么大事,犯不著再寫了,寫了編輯也不一定再采用,于是我就告辭退了出來,這事從此偃旗息鼓。不過這一次卻是我唯一的一次造訪許宅,親眼見識了三十年代發(fā)生陶劉命案的老宅院。

另一次是1951、1952年冬春之交寒假期間,當時還沒有文聯(lián),記不得這個機構(gòu)叫什么名稱,組織有關(guān)人員下鄉(xiāng)體驗生活。先通知我們到安吉路去開一個會,由李益中先生主持會議,說明情況與要求。有幾個分隊,我所在的分隊,分配到嵊縣中愛鄉(xiāng),當?shù)赜幸晃换ブ献鞯南冗M組長俞妙根,我們這一隊學習的對象就是俞妙根和他的互助組。我們這個分隊的成員包括繪畫、音樂、文學等各界的老中青隊員十來人。當時年齡最長的就是許欽文老師,其時他還是杭一中(解放后杭高改名杭一中)的老師,這次還是以老作家的身份參加活動。領(lǐng)隊是杭州師范的音樂老師俞紱棠,中年的多為杭州中小學的美術(shù)、音樂老師。青年學生三人,兩位中學生,其中一人學畫畫,另一位是拉二胡的高手小周,是杭師音樂名師顧西林的高足,他除了簡單的行李之外還帶著一把胡琴,我是之江大學中文系的學生,參加這次活動可能跟任銘善教授的推薦有關(guān)系,當時之江的教授跟省市的文藝界有聯(lián)系的,可能就是他一人。我還清楚地記得,出發(fā)的那天一早,大家在井亭橋堍的汽車站候車之時,一位古稀之年稍見佝僂的老太太,拄著一把傘,來為小周送行,我們以為她是小周的祖母,后來才明白她是杭師有名的民族音樂老師,她是專為一個學生來送行的,這也可算是難得一見的場景,我為小周有這樣一位恩師感到慶幸。顧老師沒有結(jié)過婚,自然沒有子女,她把自己的心血和愛都放在音樂、學生和家中所養(yǎng)的貓身上。這樣一位和藹的善心的老人,聽說在“文革”中被學生拷打致死。

我們這些隊員中,幾位中小學老師之間都是熟人,他們自有自己的話題。我們?nèi)齻€小青年,頭一回碰在一起,空下來常坐下來聽小周拉胡琴,小周喜歡拉劉天華的二胡曲子,我們就愛聽他拉悠揚的琴曲,領(lǐng)隊俞老師嘖有煩言,說下農(nóng)村來拉這種小資曲子不合時宜。

年紀最長的許老師比較內(nèi)向,他不多說話,也不善交際,還有一位中年男子叫陽光,他是外省人,人生地不熟,也跟人少來往,不過他聽人家說話間,自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習慣。有一天早晨,大家站在天井大門口閑聊,等著吃早餐,說話間他又問個不停,許老師插問一句,問他是干什么職業(yè)的,他說做過記者,許老師笑笑說我也這么猜,果然猜對了。因為許老師知道不斷追問問題是記者的工作習慣。

我們這些人,一同住在互助組騰出來的一戶農(nóng)戶廳堂的樓上,大家一起在樓板上打地鋪,雨雪天不出去就在樓上打堆。這次下鄉(xiāng)集體活動,在農(nóng)村住了十多天,春節(jié)也是在那里度過的。離開嵊縣之前,我們大家坐在地鋪上,一起商量、出主意,如何創(chuàng)作一些成果來,結(jié)果決定創(chuàng)作一首歌詞,題名就叫《歌唱俞妙根》,你一句我一句,于是湊成一首好幾段的復歌,再由音樂老師配上曲子,可以反復吟唱,并且在一本小歌本上刊載過。等我們回到杭州,三反五反運動已經(jīng)有些動靜了。

還有一次是1954年,許老師從杭一中調(diào)入浙師院中文系,他講授一年級的現(xiàn)代文選與寫作課。我當時在浙師院讀三年級,這時他在之江山上也有一間住房(不過他很少住在校內(nèi)),有一回是白天,作為他的舊學生,我特意到他的房間去拜望他。我還帶著一個話題去請教他,因為當時越劇《梁山伯與祝英臺》已經(jīng)拍成電影,正在熱映,江南大大小小的越劇團也都在熱演此戲。當時我們學習毛主席的《延安文藝座談會的講話》已經(jīng)有幾年了。毛主席提倡文藝作品要寫工農(nóng)兵,作家要表現(xiàn)工農(nóng)兵,要為工農(nóng)兵服務。我當時的問題是《梁?!返臒嵊炒笱荩?、祝都是封建舊家的子女,這跟毛澤東的文藝思想是否不合拍。我向他談起這個問題,這個時期許老師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幾次思想改造,說話已經(jīng)不像解放前那樣能抒發(fā)己見,所以我們的談話中,含含混混也沒有能得其要領(lǐng)。后來我也向他告別退了出來。這是我最后一次跟他的接觸,因為1955年他到省里去做了文化官員,我再也沒有機會去見過他。

許老師教了我們?nèi)?,對我們的影響是不小的,給我的印象也是深的,我想還他一個本真的許老師,是否做到了自己也沒有把握;但是至少做到了對我那段學生時代的懷念。許老師曾經(jīng)送給我的唯一的一件實物,是他在上世紀40年代末,在他家房屋側(cè)邊跟他小女兒合攝的一張小黑白照。

(選自《新文學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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