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亭
音樂從石頭縫里蹦出,陽光倒映在墻上,那些痕跡因古舊而幡然,有一種被露水串起來的感覺。
眼下,已經(jīng)沒有了昨日的艷陽,但卻迷戀這種微黃的顏色。長時間地保持著靜默的姿勢,無限度地掐滅自己的話語權(quán),這種狀態(tài)非常好。
一場意念中的大雪。它在完全徹底、義無反顧地,將時間淹沒。
突然意識到,一切的一切,都沒有疆域。對青澀的懷念,只在眼底,而我,不過是想有個放置語言的地方。乘坐的船劃開左右的波紋,那些刻度就逆流到了舷上,這意味著什么?是若干年前便已襲來,若干年后將再度襲來的沉寂之潮?
一段沉入的時光。字像是擠出來的。我知道,這是枯竭的開始。每個人都會通向一個幽暗的去處,和生命中飄蕩的潔白遙相呼應(yīng),那探測的意味會隨著肉身的殘敗而止歇,必不可免。
這樣暮色四合的時刻,適合聽Tom Barabas,在深度聆聽中我發(fā)現(xiàn),音樂家可以演奏不同的曲目,然而指尖的氣場始終如一,這是標(biāo)識著他本人的,一種獨特的精神符號,指紋般鐫刻著他的印記,甚至氣息。
早已不關(guān)注身邊的景,我們需要忘卻或者無視。放下那些緋紅的、灰白的、黝黑的、靜藍的記憶,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在某一個時段尋找一個切口,語言像刀剖的橙子汁水飛濺,但那絕不是真實的狀態(tài),終將隨著空氣的流動成為粉末?;ǎc綴了整個春天,背轉(zhuǎn)身去,卻是漫長又短暫的虛妄,最真實的一隅,是開放時的陣痛,一圈一圈的漣漪,才是無聲的心跡。
和朋友相聚在街上,我們坐進了茶樓。交談,長時間的無言,沉默中各懷心事。她的眼睛望著不遠(yuǎn)的某處。華燈初上,滿目艷麗的憂傷,緩緩地淌過。她需要一種優(yōu)雅,現(xiàn)在的景便是。我需要一種恣意,我已在心里完成。夜色的掩飾下,和白天穿著厚重的殼相反,她的目光是坦然的。相視一笑。我懂,我只是不說。誰也不比誰更聰明。人與人之間就玩著這樣的游戲。
灰色而堅硬。文字清晰又泛著水漬,那些疏漠的詩行映照著歲月的影子,光彩灼然。我,只能是一個寫者,一個在意念中行走的寫者。
且將一痕清風(fēng),剖白成張揚的流連,它便隨著光陰深處的暗香緩緩行過。在記憶浮上心頭的一瞬,呈告解的態(tài)勢生枝,或是老去。
人生之緣由,即是一片白云,拉長、濃縮、撕裂、粘連,無論怎樣變幻,仍然是一片白云。我確信,那是靈魂的波紋,抵達的時候,音符在鍵盤上敲響,就著微醺的感覺,與夕陽共眠,沉睡。
缺月在天??礈?zhǔn)一個時刻打馬歸去。彼時,黑云壓城,風(fēng)狂雨斜,備好的戰(zhàn)馬嘶喉斷梁,漫卷的浪濤洶涌而來,個中的力量,可以扭轉(zhuǎn)整個乾坤,卻終以靜默的碎步回復(fù)往去。
一種宿命。猶如五月的榴花,置身于開放的時刻,它們絢麗而綿長,構(gòu)筑又付盡了烈火般的綻放,消亡著生命的點滴,傳送了煙塵里最后一縷氣息,留給了這一季永恒的虛靜。
而虛靜,又何嘗不是某種存在的狀態(tài)呢?
這個春天力道全無。莖葉纖弱的小草以最有力的承載昭示欲望,涼薄的水霧浸入眼底,滂沱至全身,在血管邊緣阻隔成一彎堰塞湖,于是殘春告別,初夏紛至沓來。
狂雪在意念里飛瀉,隨風(fēng)撲馬。就將這景象沉入夜色,化為曉夢蝴蝶;將這清揚的虛靜,固守為一段視聽。你會看到,它已鑄進命定的疆域,并在以自由的形式放飛。
太陽沉落下去,黃昏像一塊巨大的綢巾,飄忽著,鋪展在頭上。紀(jì)念詩人安妮·塞克斯頓為主題的《Mercy Street》從地下傳來,旋律抒情,有著深刻的懷念。我們的女詩人已于1974年在瘋狂中自殺,失去和得到之間,是一生,清醒和瘋狂之間,是一瞬。留存世間的,除了她的詩,便是這支獻給她的歌了。至于“婦女運動的先驅(qū)”則是蓋棺定論,可以作為教育的范本,實際上沒有任何意義。我始終不承認(rèn)她的瘋狂,那只是一種存在的形式。在安妮的筆下,生與死,愛與夢,宿命與現(xiàn)實,解析得如此清晰,沒有幾個正常人可以看到這些幻象,她是一個極品女人,一個純粹的寫者。
艾米莉·狄金森,是我最敬重的隱士般的女詩人,她的生命盛開在石頭里,留下的1775首詩,都是愛與死的永恒紀(jì)錄。狄金森的詩散亂而沒有章法,可貴在于真實。這位白衣居士,我能夠理解她的閉闔,這是一種最好的生活方式,自閉中的觀察,必是深刻的。
海子不是我喜歡的詩人,但是詩人的臥軌給了我思考。詩歌是智慧之上的語言,最后的謳歌和絕望,真正的詩人在精神上是有潔癖的,所以,也只有真正的詩人,才無法逃脫自殺的宿命。可是,為什么詩人只有死去,才能證明性靈、智慧與生命的力量?詩歌和現(xiàn)實之間究竟有多大的距離,以至于如此難以跨越?在某編輯家中,我看到了由顧城親筆簽名的《舒婷顧城抒情詩選》,字體清秀端正,用的是純藍墨水,那一瞬間,眼眶潮濕了,我想起了青蔥歲月和那個文學(xué)繁盛的年代,然而他死得多么令人惱火啊,殺妻又自殺,可恨。顧城的死,打破了我對詩人的幻想,從此以后雖然寫詩,但絕不朝詩人的方向努力。一個寫作者應(yīng)該選擇一種最適合自己的表達方式,從這個意義上講,我排斥詩歌。
詩人和詩并沒有關(guān)系,或者說沒有太大關(guān)系,他們的問題在于太把自己當(dāng)回事了,太執(zhí)著于意念所以瘋狂。我不認(rèn)為這樣說不厚道,我是一個平凡的人,也就只能以平凡人的思想去理解他們。雖然,對每一位死去的詩人,我都在用靜默的方式祭奠。
安妮們都已冷冷地逝去,在虛構(gòu)的庭院,最極端的角落,她們天問,她們或許看到了人性和宇宙的真實。此刻,陽光把她們的寂寞照耀得無與倫比地荒涼,她們拒絕福的降臨。當(dāng)歌者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時,我又一次感覺到了音樂的魔力,那是文字無法企及的境界,如同我走不進詩人的困境一樣。
一種頹廢的感覺隨著南風(fēng)的襲來變得更加濃稠。對于一個習(xí)慣了嚴(yán)謹(jǐn)和一絲不茍的人來說,這種慵懶說明了什么?生活中的實像和虛像,凹凸在晶體上,可以混淆視聽。所謂辨別是非的能力,在有時候看來,無疑是可笑的。
這一冬,我都和一個妓女同在一片藍天下曬太陽。那是辦公樓前的小廣場,屬于公共地界,我可以去,妓女也可以。我臉上總是有不耐煩的表情,她臉上的妝容劣質(zhì)而粗俗。我不喜歡對陌生人說話,她是自來熟、話匣子。我在固定的時間內(nèi),把自己固定在一個地方,釋放眼睛的負(fù)累。她也在固定的時間內(nèi),把自己固定在距離我不遠(yuǎn)的地方,舒展她的雙腳。我們的目光有交織,從她主動套近乎到成為曬友,只用了一天時間。
我抵不住風(fēng)寒,所以棉衣裹身。她卻穿著和這個季節(jié)絕不相適宜的短裙絲襪。我們倆坐在一處,背景是青藏高原,其強烈的視覺沖突不亞于黑白照片。但這照片的后面有一種悲傷。因為,我的臉上有煙火的痕跡,她的臉上有風(fēng)塵的印記。作為人,我們在不同的境界里死去活來,誰也沒有從生活的巢窟里泅出。我們做著不同的工作,掙的錢都是人民幣。過往的人們向我打招呼,從他們的神情里可以看出他們很奇怪我有這樣一個曬友。而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人們的漠視與不屑。
有一絲慍怒,真的。我從她的舉止里看得出一絲來自本真的清純,哪怕她數(shù)錢的動作。誰也不比誰高尚。沒有人不愛錢,沒有。這種古代叫交子的東西,文人不恥于談它,商人稱之為“利潤”,經(jīng)濟學(xué)家美其名曰“價值”,只有她赤裸裸地說著“鈔票”,一點都不虛偽,盡管她和錢與毒品同稱為腐敗。戲子無情婊子無義痞子無賴政客無恥,這都不算什么,這世上最可恨的,莫過于既要當(dāng)婊子,又要立牌坊的人,比如過往人群中的某些人,我們很難窺見他們隱蔽的危害性。他們在陰暗的清晨洗盡混合著煙草、汗水以及流溢著肉欲的粉紅色甚至罪惡后,又換上了一套我們熟悉的正裝,只有她才知道,誰在昨晚又成了她的客人,而她的表情始終坦然。
我驚于她的淡定,繁華落盡見真淳,唯有這個群體,才可能切膚般地沉淀出墮落、放縱、欲望與交易的真諦,那是人的劣根性最集中的體現(xiàn),而她們,常常是將真事隱去,以假語存言,比如,對愛情的看似冷漠。
她說,只有換一個地方,重新過一種生活,才能結(jié)婚。說話時目光躲閃,有一種獵手尋找目標(biāo)的精明,那是職業(yè)的烙印,她很清楚地知道,誰在窺探她。我說,你看見那邊那個男人了嗎?她正色道,那個人有點孤獨。我說,不,孤獨的男人不會總是長時間埋頭擺弄衣角,他是一個寂寞的男人,沒準(zhǔn)兒,他會愛上你。她說,寂寞男人的愛是可怕的,愛在我們這一行,太奢侈。在她單薄暴露的衣衫下,我聽到了老木門開啟的聲音,一如206塊骨骼的碎裂。
很難開頭,我不知道在這個時段里應(yīng)該思考一些什么。短暫的空白。有一種哭的欲望,然而眼淚像話一樣,越來越少。如果說顯示屏是一張?zhí)摂M的紙,不是筆的手卻懸在半空,許久沒有落下。
那么,還是說說關(guān)于海的記憶吧。讓靈魂重回海上。
總是會想起那片沙灘。我穿著鮮艷的衣服,期待一場洶涌的潮汐。天空靜藍,潔凈的沙是乳白的,姹紫嫣紅的太陽傘,一對對情侶或躺或坐。潮濕的海風(fēng)迎面吹過。在空洞的海的呼吸中,我告訴自己要把這些剪影記錄下來。那時,我還不知道生與死的距離,生命與生命的距離。一對情侶在肆無忌憚地?fù)砦?,別過頭去,當(dāng)我離開那片沙灘時,無意中又看到了他們,那一對依然保持著不變的姿勢。
一種不可名狀的悲傷漸次襲來。愛到極處,只有兩個結(jié)果,兩情相悅或兩敗俱傷。很多年前,在鄰居老大娘混合著干草與泥土的牛圈里,我問過一句極其書生氣的話,你愛過嗎?她有片刻的錯愕,隨即羞澀作答:沒有。啊,你沒有嗎?幸福或是痛苦地。沒有。她肯定地說。多年以后,我終于看到了海,這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干涸了的海洋化石上。南海的午后,頂著殘余的溫度,看風(fēng)暴席卷烏云,大片大片地吞噬天空。在如此滂沱大氣又不安的景象里我懂得了她。如果非要找一個終極的象征,那么她就是代表平靜與幸福的人。負(fù)輕雖不能得到解脫,但她至少不是千瘡百孔。
循著夜海暗潮的喧囂,撫摸一顆星子的隕落。其實我們在同一片島嶼上。您沉寂的身體還有昨天的清涼,我的愛就在您的愛里。下一輪月亮已緩緩升起,我能夠聽見您的聲音,那是莊嚴(yán)的召喚,極靜處的預(yù)言。我慶幸自己生命尚存,可以繼續(xù)您未盡的約定,就讓靈魂再回一次海上吧,若干年后,我會重新回來。
我很樂意下鄉(xiāng)。我們有時候需要走出辦公室,去切身體會與小資、藍調(diào)、矯揉造作絕不沾邊的人情世態(tài),這可以引發(fā)我們對原生態(tài)的思考。
兩個詞:艱苦和貧困。每次看到這些,心里都不是滋味。所以我總是提醒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應(yīng)該知足了。
去了兩個寺廟,看望了兩位藏傳佛教寧瑪派高僧。活佛之所以被尊為活佛,是因為其內(nèi)里都帶有某種神性,靈異與常人不同。譬如,神態(tài)的端嚴(yán)和平靜。我坐在一位寧瑪派活佛的下方,他剛閉關(guān)修行回來,這會兒正在吃飯。他很隨意地喝著酥油茶,吃著糌粑,熱情地招呼客人,對我們的慰問表示感謝。他寬額大耳,眼里有穿透人心的力量,卻又不咄咄逼人,所謂慈眉善目即如是。如果用文學(xué)語言形容他所置身的外部環(huán)境,那就是:寸草不生的大山,用荒涼來形容都不夠貼切。從遠(yuǎn)處望去,山體上有一道道劃痕,那是各種自然災(zāi)害刻下的傷痕。一眼可以望到水,清澈的流動沁人心脾,很是誘人,可是如果想掬一捧喝,要在羊腸小道上走幾里山路。桌子上有干肉、奶酪、酸奶,但蔬菜得進城買,須知,維生素是人體所必需的。因為不順路,趕車非常不容易。我堅信自己無法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長期生活,但他卻很寧靜,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安寧與靜謐,他的侍者也是這樣。交談中,我問侍者,生活艱苦嗎?他淡淡地回答,很好啊。
很好啊。我們卻很難說出這樣的話,總是抱怨太多。同樣活在凡塵,檻內(nèi)人也好,檻外人也罷,都要吃飯生活,忍耐的毅力卻是差之萬里。我注意到,從這個寺廟走出來,沿山的灌木叢里有很多石頭縫子,有的是天然形成的,有的是自己搭建的,僅能容一人,中等身材的我站在里面會很難受,只能彎腰屈背。同行的鄉(xiāng)干介紹說,這是僧人或信教群眾閉關(guān)修行的地方,修行階段類似于辟谷,他們不吃不喝,就這樣蜷縮在縫隙里,直到修成佛法里的又一個境界才出來。時間空間宇宙的混沌,在我們是天問、哲學(xué)、人性,在他們是現(xiàn)世的經(jīng)歷,平常的話語,神佛的指引。
回城的路上,沒有說一句話。我只能投入下一個激流。我向往他們的安寧,卻無法過濾內(nèi)心的業(yè)障。執(zhí)著于荒原的神秘,又難以抵抗物質(zhì)的誘惑。知道俗就是地獄,只要過了這一關(guān),就會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但我忍受不了痛苦澆鑄的刻度。我只能很悲哀地意識到:我,永遠(yuǎn)不會成為一名真正的修行人。
一場突然襲來的雨,讓這座城市疏朗了許多。那些低垂的葉片被洗得明綠,雨水順著葉脈滴進土里,繼續(xù)著護花的使命。天空恢復(fù)了曠遠(yuǎn),偶爾有云絮絲絲裊裊地飄過,整座城市劫后余生般地重新鮮活起來。在雨的召喚下,心底的煙塵懨懨而去,再度遁入思索的巢窠時,多了幾分清醒和隨意,透徹的音樂從耳際掠過。
但我不知道要訴說些什么。我不知道,當(dāng)我穿過暗夜的雨時,冥冥中那廣袤的聲音又將預(yù)示什么。
現(xiàn)實里的一切都很費思量。我終于悟出,獨行于世或隱匿于市,都注定了沒有故園,這是一個悲劇的過程,好比一截根須從山野搬到園林,再由園林放置于陽臺,兀自生長,顧影自憐地盛放、凋零、重生,沒有人看得見沉淀的堅持。有很長一段時間,記憶出現(xiàn)了空白,我不知道應(yīng)該做什么,不知道應(yīng)該怎樣做,才能將自己四平八穩(wěn)地擱好,不讓杯子里的水外溢。
裝飾那些虛無的夢時,你很平靜。我碎裂著鏗鏘地盛開,心底有一絲傾訴的渴望,和著沉睡的呼吸,低低地鋪展開來。它們是一首荒敗的詩,把你照得透亮,把前路映襯得晦暗。這樣的縫隙里,我的狀態(tài)是一枝懸浮于空氣中的花,隨著氣流飄來飄去,無法升騰,亦無法沉入。
邊緣上的一切注定要被撕扯,灼痕永在。岸邊的小人魚,她被閹割了話語權(quán)又被語言拒絕,這道風(fēng)景恰似我悲傷的曲線。當(dāng)她再度泅進蔚藍時,飛濺起了幾點泡沫,曾經(jīng)的美麗于是離枝,有了魚的身形、人的思想。痛苦在她體內(nèi)尖銳地響起時,我在聽一支曲子,鋼琴和小提琴的對話,我認(rèn)為自己能夠聽懂。我在藍色的、久久不肯散去的煙霧中抓狂,你就坐在對面,進行著繁雜不堪的事務(wù),像被無數(shù)條蛇纏繞的拉奧孔,肌肉緊張地凝聚,向外張揚著即將爆發(fā)的生命力。我開始計數(shù)和聯(lián)想,你倒下的情形將是何等燦爛的輝煌。我朝內(nèi)里蜷曲,如一座火山,回復(fù)的過程便是凝結(jié)晶瑩的過程,或者一觸即發(fā),或者永不引爆,但終有一天會轟然倒下,隨著一聲巨響,腳下的土地將塌陷成一汪寧靜的湖泊。地球就是世界,你是緯線,必須計算上下的關(guān)聯(lián),潛伏至暖的極限,跳躍到冷的盡頭。我是經(jīng)線,需要關(guān)注狹隘和寬宏,左岸春花秋月,右岸萬里江山。在經(jīng)與緯編織的偌大的幕布上,你和我在交錯中撞擊,地球某處一個不顯眼的表面因此而照耀得璀璨奪目,我們互為坐標(biāo),遙相觀望,丈量內(nèi)心的方圓,終于還是逃離不了孤獨的宿命。
三聲鏗鏘,均為碎裂。
沒有故園。沒有一處柔軟茵綠的草地可以認(rèn)真傾聽我的生長。沒有一片午夜的靜藍能夠把內(nèi)心的糾結(jié)解開。沒有一方蒼茫的津渡將我橫舟承載,帶向遠(yuǎn)方。人在本質(zhì)上是孤獨的,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原罪來自不可知的混沌,徒留那鮮活的炎涼。我不知道,如斯的負(fù)累究竟要表演給誰看,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命題,所以無法選擇,無法逃匿,無法走向精神的故園。我們只能在毫無用處的故紙堆上,繼續(xù)著死亡之旅,并用盡心力地耕耘。
雨喧囂后的街道潔凈又清涼。趴在陽臺上抽煙、靜默。端起酒杯,濃烈的氣息撲鼻而來,仰頭飲下的一刻,標(biāo)進五月的榴花,連同夢想,手因此微微顫抖,那一刻有了折戟沉沙的勇氣。盡管,從地心發(fā)出的聲音是如此虛弱。
你不會聽見。你像一簇水面上燃燒的篝火,雖然以天地為席,有無限的尺度和有限的爭渡,你依然沒有故園。每個人都是一本由自己寫著的書,只須翻開扉頁,便可以看見里面枝葉縱橫根莖糾結(jié),情節(jié)大同小異,區(qū)別在于滴血與不滴血。每個人都是塵埃之上的過客,獨自來獨自去,回眸處只有交集的一瞬,終將通向不同的幽暗。我傾訴我哭泣,是為了那些存在或不存在的事實。我明白,在沒有故園的生命里,最失語的一隅,始終有半分廣闊在以隱藏的形式等待我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