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風”的意象在古代詩歌辭賦中非常普遍,它們或虛或?qū)崳谖恼轮邪l(fā)揮著不同的功能,傳達了不同的思想情感。本文擇取《離騷》《風賦》《大風歌》《秋風辭》四個“為王之作”,比較其“風”的意象在結(jié)構(gòu)文章和傳達情思上的異同,探析“風”這一意象的“虛”“實”轉(zhuǎn)變。
[關(guān)鍵詞]風;意象;結(jié)構(gòu)功能;情思傳達;“虛”“實”轉(zhuǎn)變
《離騷》《風賦》《大風歌》《秋風辭》這四個作品均是“為王之作”?!峨x騷》《風賦》的“為王之作”是指兩個作品的理想讀者是“王”,作品創(chuàng)作的主要動機是因“王”而起、“為王而作”,而創(chuàng)作者非“王”;《大風歌》《秋風辭》“為王之作”是指兩個作品均是“王之作品”(《大風歌》是漢高祖劉邦之作,《秋風辭》是漢武帝劉徹之作),創(chuàng)作者是“王”。本文以四個作品中“風”這一共同意象為切入口,比較“為王而作”的 《離騷》《風賦》和“王之作品”《大風歌》《秋風辭》中“風”之意象在結(jié)構(gòu)文章和傳情思達上的異同,同時探析“風”這一意象的“虛”“實”轉(zhuǎn)變。
一、屈原《離騷》“風”之意象
《離騷》是愛國忠君之作(“豈余身之殫殃兮,恐皇輿之敗績!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也是諫君諷君之作(“荃不查余之中情兮,反信讒而齌怒。余固知謇謇之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楚王是屈原創(chuàng)作《離騷》的理想讀者,作者愛憐忠諷憤恨之滿腹牢騷、崇高之理想、高潔之品性最想說給楚王聽。這奠定了《離騷》的情感基調(diào)。作者對楚國人民(國家)、楚王(君主)、楚國時政(小人)的態(tài)度是鮮明而不同的。對于楚國人民(國家),作者是愛與憐的;對于楚王(君主),作者是忠與諷的;對于楚國時政(小人),作者是憤與恨的。這些深沉而復雜的情感通過“風”(“溘埃風余上征”)這一意象找到了釋放口。
《離騷》中有言:“駟玉虬以桀鹥兮,溘埃風余上征。”“玉虬”即“虬龍”;“鹥”即“鳳凰”;“溘”即“掩”之意;“埃”即“塵”之意;“征”即“遠行”之意。本句之意為:我乘著玉虬駕著鳳車,在風塵掩翳中飛到天上。在這里,“風”這一意象是“我”飛到天上憑借的外力。作者是想借助“風”這一外力去離時俗,遠離小人,擺脫那種忠愛而被讒棄、報國忠君無門的尷尬局面和痛楚心境。在這里,“風”之意象還是自然事物,屬于“實”的一面。
作者幻想憑借“埃風”飛上天之后,整個思維和心境都開闊了,原本屬于自然事物的“風”之意象便有了人和神的色彩,逐步由“實”轉(zhuǎn)“虛”。
《離騷》中有言:“飄風屯其相離兮,帥云霓而來御?!薄帮h風”即“旋風”。本句之意為:旋風結(jié)聚起來互相靠攏,它率領著云霓向我迎上。這兩句運用擬人手法,使“風”這一意象有了人的色彩,搖身一變成為具有人格特征之物。在這里,“風”之意象既有自然事物的“實”的一面,又有人格特征的“虛”的一面,處于在由“實”轉(zhuǎn)“虛”的過渡階段。
《離騷》中有言:“前望舒使先驅(qū)兮,后飛廉使奔屬”?!巴妗奔础霸律瘛?;“飛廉”即“風神”。本句之意為:讓月神先行為“我”開路,讓風神隨后跟上。在這里,“風”之意象由自然之風變成了“風神”,具有神格特征,完成了由“實”轉(zhuǎn)“虛”的過渡,已然屬于“虛”的一面。
文中“風”的意象被賦予人格性和神格性,“使這個原本沒有知性的自然物,搖身變?yōu)閹в懈杏X、知覺,能夠擔當某個角色的藝術(shù)形象。這角色……其功能只是作為抒情主人公形象的陪襯,表現(xiàn)他心懷天地的開闊胸襟和役使眾神的非凡氣度?!盵1]
幻想“溘埃風余上征”后,作者宛然成為一位天神,命運旋風率領云霓迎接“我”,月神為“我”開路,風神隨后“護駕”。作者仿佛拋開了塵世的愛憐忠諷憤恨,追尋著內(nèi)心的“美女”(理想)。然而,即使在幻想的天國,作者追尋理想也遭遇挫折,最后“覽相觀于四極兮,周流乎天余乃下”,回到了現(xiàn)實。作者“上天下地”的幻想都是通過“風”之意象引起、展開和表現(xiàn)的?!帮L”這一意象對結(jié)構(gòu)全文具有重要的功能,對表現(xiàn)作者為理想“吾將上下而求索”“雖九死其猶未悔”的精神具有重要的作用。
二、宋玉《風賦》“風”之意象
宋玉《風賦》被蕭統(tǒng)《文選》列入“物色”類賦的首篇。所謂物色,即以物或者外界的聲色狀貌作為主要描寫對象。風作為一種自然現(xiàn)象,不同于山水花草樹木之類的景物,它無形無色難以捉摸,因而較難行之于筆,但宋玉寫風卻能得心應手,妙筆生花,風在他的筆下有聲、有形、有味,最重要的是有情。
《風賦》也是一篇為王而作的作品。其作品的理想讀者是楚襄王。楚國國勢日趨式微,而作為國君的楚襄王卻沉湎于驕奢淫逸的生活中,帶著侍臣們到處游賞,或登高唐之臺,或游云夢之浦,想入非非,樂而忘返。楚襄王如此追求享受而置國家衰敗于不顧,身為侍臣的宋玉感到憂慮,于是便借“風”為題,創(chuàng)作了此賦。[2]
《風賦》以風為題材,首先通過宋玉與楚襄王間的“談風”對話,提出“庶人不能享受大王之風”的觀點,奠定“雄風”和“雌風”的“論風”背景;接著描寫風的性質(zhì)和動態(tài);再描寫“大王之雄風”的性狀;最后描寫“庶人之雌風”的性狀。
很顯然,文章是以“風”這一意象(“談風”“論風”)來結(jié)構(gòu)全文的。文中,“風”這一意象分化成“大王之雄風”和“庶人之雌風”兩個對立的核心意象。風本沒有生命,也無雄雌之分,但王宮空氣清新,庶人窟空氣惡濁。作者采用夸張對比的手法,從聽覺、視覺、嗅覺上對風的感知不同,生動形象地描述了“大王之雄風”與“庶人之雌風”的截然不同,使大王奢侈豪華的生活和庶人貧窮悲慘的生活形成鮮明的對照,反映出帝王與貧民生活的天壤之別,以揭露社會生活中的不平等?!讹L賦》通篇采用鋪陳筆法,寓諷刺于描述之中,意在言外。但我們從文中不難感受到,在對 “大王之雄風”這一意象的鋪陳中,暗含了作者對大王驕奢淫逸的生活狀態(tài)的強烈諷諫;在對“庶人之雌風”這一意象的描寫中,隱藏著作者對庶人凄慘悲涼的深切同情。
《風賦》中的“風”這一意象是由“實”轉(zhuǎn)“虛”的。在“談風”階段,“風”這一意象是“實”的自然之物(“有風颯然而至”“快哉此風”)。而到了“論風”階段,“風”這一意象分化成“大王之雄風”和“庶人之雌風”兩個“虛”的抽象意象,指涉兩種不同的生活狀態(tài)(“貴賤高下”:驕奢淫逸與凄慘悲涼),暗含作者兩種不同的情感態(tài)度(“此獨大王之風耳,庶人安得而共之”:諷諫與同情)。
可見,《風賦》中的“風”這一意象構(gòu)架了全文的結(jié)構(gòu),具有重要的結(jié)構(gòu)功能,同時在表現(xiàn)作者的憂患意識、平等精神方面,具有重要的闡釋作用。
三、《大風歌》《秋風辭》“風”之意象
《大風歌》《秋風辭》兩個作品均是“王之作品”。除此之外,它們還具有一些顯著的共同特征。
首先是作品創(chuàng)作背景。這兩個作品是帝王在得勝還鄉(xiāng)或喜聞捷報的情景下飲酒作詩的即景即興之作?!洞箫L歌》是漢高祖劉邦之作。公元前196年,淮南王英布起兵反漢,劉邦親自出征,得勝還軍途中路回故鄉(xiāng)沛縣,召來昔日朋友、尊長、晚輩,共同歡飲十數(shù)日。一天酒酣,劉邦一面擊筑,一面唱其即興創(chuàng)作的《大風歌》?!肚镲L辭》是漢武帝劉徹之作?!肚镲L辭》于公元前113年10月漢武帝出巡時所作,是年劉徹四十四歲,即位已二十七年。他實行武力打擊匈奴,已勝利解除了數(shù)代以來的北部邊患;采取的國家專賣、統(tǒng)一貨幣、重農(nóng)貴粟三大政策卓有成效,使西漢王朝在軍事、經(jīng)濟、政治、文化等方面都達到了全盛高峰。但是他雄才大略,還要打通西域,開發(fā)西南,平定南越和東越,振威名于世界。此次出巡途中傳來南征將士的捷報,漢武帝隨即將當?shù)馗拿麨槁勏?。時值秋風蕭瑟、鴻雁南歸,漢武帝乘坐樓船泛舟汾河,飲宴中流。身為大漢天子的劉徹,一生享盡榮華,又同常人一樣,無法抗拒衰老和死亡,故在宴盡之余,遂作此篇。
其次是作品中“風”之意象的結(jié)構(gòu)文章的功能和傳達情思的作用。這兩個作品是帝王在得勝還鄉(xiāng)或喜聞捷報的情景下飲酒作詩的即景即興之作。當時的情與景在飲酒的催化下促進了作者的創(chuàng)作。這直接影響了兩個作品中“風”之意象的結(jié)構(gòu)文章的功能和傳達情思的作用。
在兩個作品中,“風”這一意象(《大風歌》中的“大風”、《秋風辭》中的“秋風”)在作品中發(fā)揮著“起興”的結(jié)構(gòu)作用。《大風歌》中“威加海內(nèi)兮歸故鄉(xiāng)”的王霸之氣與衣錦還鄉(xiāng)喜悅之情、“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憂患意識與遠大抱負,是在“大風”這一雄豪意象中引發(fā)的?!肚镲L辭》中“歡樂極兮哀情多”的樂極生悲之感嘆和“少壯幾時兮奈老何”的人生易老、抱負未遂之無奈,是在“秋風”這一哀婉意象中引發(fā)的。兩個作品都表現(xiàn)出作者樂極生悲的心境和感嘆,抱負未遂的憂患與無奈??梢?,兩個作品中“風”這一意象在結(jié)構(gòu)文章所發(fā)揮的重要功能,在表現(xiàn)作者樂極生悲、抱負未遂的心境具有重要的闡發(fā)作用。
第三是作品中“風”這一意象都是“虛”“實”相生的。在《大風歌》中,“大風”的意象既具有自然之物的“實”的一面,同時又生發(fā)出“海內(nèi)”“四方”“威(望)”“猛士”等具有宏大背景和意義的“虛”的一面;在《秋風辭》中,“秋風”的意象既具有時令之風的“實”的一面,同是又生發(fā)出“黃落”“南歸”“佳人”“歡樂”“哀情”“奈何”等具有形象性、情感性意義的“虛”的一面。
通過對以上四個作品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到,“風”這一意象在作品中既具有結(jié)構(gòu)文章的重要功能,又具有闡發(fā)作者思想感情的重要作用,還表現(xiàn)出“虛”“實”轉(zhuǎn)變、“虛”“實”相生的特征。其實,不僅僅是“風”這一意象,古代文學中的許多自然意象(雨、云等),甚至是非自然意象,都具備上述的功能、作用和特征。這就是詩歌意象的一個重要特征,是古代文學作品中的一個重要現(xiàn)象,值得我們進一步探討和研究。
參考文獻:
[1]張鳳芝.屈賦“風”景研究.綿陽師范學院學報,2011(12).
[2]大學語文(選講). 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4.
基金項目:本文系貴州省教育廳高校人文社科研究項目《文化轉(zhuǎn)型視角下作為想象共同體的文學風景研究》(2016ssd15)、《貴州毛南族風俗文化研究》(JD2013057)階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周愛勇,男,貴州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博士、社科處講師;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