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裕嶺

為配合國際社會的反恐步伐，日本政府于2017年3月將一項被稱為是“共謀罪”的立法草案提交國會審議，當前正進入最后的審議階段。根據(jù)該法案，為了事先防范恐怖活動等有組織犯罪需要，任何被政府懷疑有實施恐怖活動“思想”的行為人，即使未采取行動也可能被列為偵查對象，甚至被依法懲處。

法案一經公布，反對者馬上指出，一旦該法案獲得通過，日本國民將處在安倍晉三政府的監(jiān)視之下，公民的自由權利無疑將受到嚴重侵犯。安倍晉三政府稱將會盡全力促使國會審議通過該法案，以應對即將到來的2020年東京奧運會的安全需要。

日本民進黨議員逢坂誠二對法案提出質疑稱，如此做法，將使日本成為一個完全被政府監(jiān)控的社會，這是對公民人權的嚴重侵犯。思想上的“共謀”即可被懷疑為是犯罪，一般的違法行為，甚至是違反公共政策或者不道德的非違法行為都可以作為政府立案偵查、打擊犯罪的對象。安倍晉三則反駁稱，法案并不是為了監(jiān)視國民，處罰對象也僅限于有組織的犯罪集團，而且日本政府的這一法案也源自于聯(lián)合國的相關公約。

為了強力打擊跨國有組織犯罪、種族滅絕罪和洗錢罪等嚴重犯罪行為，《聯(lián)合國打擊跨國有組織犯罪公約》第5條、第6條，《聯(lián)合國防止及懲治種族滅絕罪公約》第3條，《聯(lián)合國禁止非法販運麻醉品和精神藥物公約》第3.1.（c）.（iv）吸收了英美普通法中的共謀罪概念，要求締約國分別創(chuàng)制“有組織犯罪共謀罪”“洗錢罪共謀罪”“種族滅絕共謀罪”和“非法販運麻醉品和精神藥物共謀罪”。與《有組織犯罪公約》相配合的《聯(lián)合國反腐敗公約》第23條要求締約國創(chuàng)設“洗錢罪共謀罪”。而目前，日本并沒有正式加入《聯(lián)合國打擊跨國有組織犯罪公約》，共謀罪等相關法律的空白被視為日本加入該公約、深入開展國際反恐合作的重要障礙之一。

古往今來，“因言獲罪”的案件不勝枚舉，從中世紀的宗教法庭，到近代史上的“思想犯罪”，釀造出許多歷史悲劇。因此，主客觀相統(tǒng)一，不承認單純的主觀犯罪成為現(xiàn)代刑法的重要原則之一。但，普通法中的共謀罪卻是一個意外。共謀罪，即“共謀”本身具有可罰性，而不論其外化行為是否違法入罪，即可定罪。這意味著行為人僅僅就實施違法行為或違法方式實施合法行為達成協(xié)議，不論作為其共謀目標的行為是否實現(xiàn)，共謀行為人都構成共謀罪。比如說小張和小李在一起策劃如何搶劫銀行并達成共識，雖然事后兩人都沒有實施，但是他們則有可能因為這種共識而獲罪入刑。根據(jù)普通法共謀罪的相關理論，之所以獲罪，一方面是因為他們倆的這一“搶劫銀行”的思想共識十分具體，很有可能實施，有必要提前干預他們這種反社會的共謀，從而將其制止在早期階段；另一方面，依據(jù)集團犯罪特殊危險性原理，兩個人聯(lián)合起來實施犯罪所造成的危險遠勝于單個人獨立實施犯罪所造成的危險，因而有必要懲罰這種極有可能實施的思想。

日本共謀罪立法的努力已有十余年

根據(jù)日本媒體報道，今年4月19日，日本國會眾議院法務委員會正式開始審議寫入“恐怖等準備罪”有組織犯罪處罰法的修正案。事實上，日本執(zhí)政黨為設立共謀罪的立法努力已有較長歷史?！堵?lián)合國打擊跨國有組織犯罪公約》生效后，日本政府最早在2003年就曾向國會提交了設立共謀罪的立法修正案，但因審議受阻、國會眾議院解散而宣告失敗。2004年、2005年日本政府兩次再將法案內容修改調整后提交至國會，但因罪名的適用對象過于模糊，有600種以上犯罪在實施前可能依據(jù)該罪名被認定為犯罪，均未能在國會中通過。

直至2012年自民黨上臺，日本共謀罪立法再度提上議程。自民黨副總裁高村正彥曾在記者會上指出：“要全面提升反恐機制，就必須有周全的法律?！?014年，自民黨計劃以提交《有組織犯罪處罰法修正案》來設立共謀罪，但中途遭到國內強大的輿論反對而不得不放棄。2015年11月法國巴黎恐怖事件發(fā)生后國際反恐局勢驟然緊張，加上日本2020年奧運會舉辦在即，日本反恐壓力劇增。為加大國際反恐合作，防范恐怖主義危險，自民黨將共謀罪立法又一次提上議程。此次法案吸取前三次國會“闖關失敗”的教訓，不僅將共謀罪改為“恐怖活動預謀罪”，將適用對象限定為“有組織犯罪集團”，將實施踩點等準備行為作為定罪的重要依據(jù)之一，而且將其作為一部分納入《有組織犯罪處罰法修正案》之中。但法案一經提出，就被在野黨和市民團體稱之為“共謀罪”法案。

日本首相安倍晉三表示，在東京奧運會臨近之際，反恐對策是非常緊迫的課題，希望有關方面盡快完成相關法律修正案的審議。安倍晉三政府原計劃在2016年秋季臨時國會上提交修改后的法案，但因審議日程限制，最后被推至今年的例行國會審議。

此次日本國會眾議院法務委員會正式開始審議寫入“恐怖活動預謀罪”的《有組織犯罪處罰法的修正案》，這標志著日本“共謀罪法案”進入實質審議階段。對此，安倍晉三在政府和執(zhí)政黨聯(lián)絡會議上向執(zhí)政黨方面提出要求，強調要做好萬全工作以在例行國會上使這項重要法案獲得通過。

此次共謀罪立法依然面臨強大阻力

對于共謀罪入法，在野黨方面和部分民間團體認為該項法案將強化政府對國民的監(jiān)視并使社會活力喪失，因而竭力阻止法案的審議。據(jù)共同社報道，對此法案表示擔憂并要求撤銷和慎重應對的各地方議會意見書截至4月5日至少有44件通過，已向眾參兩院和首相安倍晉三提交。由縣議會通過的兩件來自三重縣和宮崎縣，由市町村議會通過的42件來自11個都道府縣，均在3月內通過。其中37件表示反對修正案，要求撤銷或放棄提交至國會。7件要求進行謹慎探討，“處罰恐怖主義行為等的準備行為普遍化的必要性和合理性必須得到明確”（宮崎縣議會）等。也有意見書對法相金田勝年和安倍晉三關于修正案的國會答辯指出“招致國民強烈的不信任”等。除了估計還有未統(tǒng)計的部分外，今后反對意見可能還會增加。根據(jù)日本朝日新聞社4月15日、16日實施的全國民意調查結果顯示：當問對法案的態(tài)度時，35%的受訪者表示“贊成”，33%選擇“反對”，比例十分接近?？梢姰斍叭毡緡鴥葘仓\罪立法的爭論十分激烈。

反對意見主要集中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第一，部分日本法律人士認為就打擊恐怖犯罪而言，現(xiàn)行日本刑法并無特立共謀罪之需要?！叭毡粳F(xiàn)行法中，既有殺人預備罪（預備：法律上指為實施犯罪而采取的準備行動）也有盜竊預備罪等。兇器準備集合罪可適用于制裁恐怖主義行動。如果得到有人收集化學武器或手槍等情報，就可能實施槍炮刀劍類武器持有管理法。若是飛機恐怖襲擊，則有《非法劫持飛機處罰相關法》對應。實在是沒有必要特地設置共謀罪。”第二，共謀罪源于普通法，與以大陸法系為模式的日本近代刑法理念并不相符，觸犯了刑事司法“懲戒實質行為”的基本原則。“不處罰思想和人心的近代刑法將從根本上被顛覆”，巖手縣花卷市議會在反對意見書中指出。第三，共謀罪一旦入法，極易可能導致權力的濫用，甚至成為統(tǒng)治者的侵犯公民權利和暴力統(tǒng)治工具。盡管在當天的國會審議中，安倍晉三為消除民眾關于搜查機關可能濫用權力的擔心，表示將采取強有力的保障措施以確保搜查嚴格依法、合規(guī)實施。然而，反對者指出，雖然安倍晉三政府將共謀罪適用對象限定為“有組織犯罪集團”，但是“有組織犯罪集團”這一定義十分曖昧，日本警察可以隨意加以解釋。安倍晉三政府誕生以來，日本已經發(fā)生過大分縣警通過隱藏攝像頭偷拍市民等案件，在日本警察已經在染指違法行為的當下，“共謀罪”法案的確立會使得日本當前面臨一個巨大危險，即安倍晉三政府可以輕而易舉地單方面鏟除自己不滿意的組織。東京都國立市議會也表示了強烈擔憂稱：“將制造無法暢所欲言的監(jiān)視和告密社會?！备咧h須崎市議會稱：“調查權限有可能在極大范圍內被濫用。是否真正必要存在很大疑問。”

恐怖活動的危害是巨大的。因而，反恐重點在于“防”，防患于未然。但是如何在防范的同時，防止國家公權力的過分膨脹和對公民自由權和隱私權的侵犯，卻是一個世界性難題。此次法案一被提出就在日本國內引發(fā)巨大爭議，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似乎安倍晉三政府早已做好打算，無論如何都要促使該法案成立……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