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夢筆
秋九月,山肥水美的收獲之季。此時的九頂山,萬物吐翠,競展豐姿,綠時綠得出油,黃要黃得流金,紅又紅得滴血……
本來應(yīng)該是赤吉高興或得意的季節(jié)。此前多年,每當(dāng)秋季到來,對于獵人赤吉來說,就意味著膘肥體壯,意味著肉厚油香,意味著又一筆穩(wěn)定的收入??刹恢獜氖裁磿r候起,政府和村兩委都不再用獵人或獵戶這個稱呼了,林業(yè)部門來宣傳,更干脆,直接就叫盜獵者。
唉,就一個稱呼,也否泰今昔,得看世態(tài)風(fēng)向和臉色啊。
這不,以前是明正言順上山打獵安索套,可現(xiàn)在,跟做賊一樣,得偷著躲著防著,生怕被人看見,被人逮著,被人檢舉。以前感覺遍山皆獵物,現(xiàn)在卻滿山有眼,時刻在盯著自己,讓赤吉反而覺得自己是別人的獵物。
其實赤吉也覺得盜獵不好,也深知盜獵的風(fēng)險??蓭资损B(yǎng)成的習(xí)慣,身為曾經(jīng)的獵人,每年不上幾次山,不翻幾道梁,不帶回一點野味,手心腳心就癢得難受,就覺得對不起日子,對不起幾十代的傳統(tǒng),對不起那張好吃嘴,當(dāng)然也對不起那些隱秘的買家。
哪怕是帶回三兩只野兔、野雞也好。
自從獵槍上繳后,赤吉就只能安索套了。其實索套也在收繳禁止之列,可依據(jù)不足啊,就一根鋼繩,誰知是用在正道還是邪路上?
赤吉將鋼絲索綰成一個套子,安放在野物可能經(jīng)過的路上。赤吉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安了多少套子,反正是廣設(shè)薄收,安幾十個能收獲一兩個就算不空跑一趟了,要是運氣好套到一頭大家伙就更了不得了。都知道,九頂山的野物曾經(jīng)成群結(jié)對,遍山撒歡,可現(xiàn)在卻一年少于一年,一些野物已好幾年沒見蹤影了。
或許真的絕種了。
這次上山,赤吉沿著另一條僻靜的小路上去的。每次他去,一般三件事,安新的索套,察看舊索套有沒獵物,順便挖幾苗藥、撿幾朵野菌。唉,要不是政府收了槍,他才不會安索套哩,跑馬射箭,打槍放狗,那才叫打獵,那才是真正獵人干的事情。可現(xiàn)在槍也沒了,狗也退種了,安索套是一個獵人最沒出息的無奈之舉——或許,現(xiàn)在真的不該有獵人了。
手機響起來,信號雖不好,還勉強能聽清。手機那頭似乎天氣不好。
“你這條不著屋的,又死哪里去了?走也不給家里說一聲?!崩掀艆腔ɑǖ暮浅狻?/p>
“你曉得的,上山挖點藥嘛。”赤吉撒謊。
“給你說了,挖藥就挖藥,野物那東西弄不得!你不要哄我?!眳腔ɑú恍拧?/p>
“我咋敢哄你嘛,就是挖點藥?!背嗉^續(xù)撒謊。赤吉對付吳花花的謊話早已駕輕就熟。每次說上山挖藥,藥沒挖幾苗,倒是時不時帶回一點野物,且繼續(xù)編故事,“不知道哪個安的索子套的,雞公叫鴨公叫,哪個撿到哪個要。我撿到就是我的,放在山上也臭了?!被蛘哒f,“今天運氣好,撿到一只從巖上摔下來的……”具體摔下來的是什么,故意裝傻不認(rèn)識。當(dāng)然吳花花也不傻,東西已經(jīng)帶到家里,而且值錢,吳花花也不開腔,跟著裝傻,只是囑咐以后不要再去整野物。
都知道,現(xiàn)在政府打擊盜獵力度大,弄不好要坐班房的。
“注意安全,早點回來哈。”吳花花叮囑。
“明天回來?!背嗉纯词謾C電量也不多了,后悔走前該給手機充電。
再往上就是高山杜鵑林了。九頂山的杜鵑六月起開花,從海拔二千多米上升到三千多米,整整三個月,遍山的杜鵑隨海拔升高次第開放?,F(xiàn)在雖已九月,一些百年高齡的杜鵑樹還掛著零星的殘花,不知是在預(yù)示獵人還是獵物的命運——或者兩者皆而有之。
一大團山霧貼地侵過來,隨之帶來一團比針尖還細(xì)的霧雨。赤吉躲到一棵碗口粗的杜鵑樹下,拿出饅頭、鹽菜和香腸,就著保溫瓶開水打尖。農(nóng)村人,忙三閑二,現(xiàn)在農(nóng)閑,一般早晚兩餐,午間打個尖,隨便吃點東西便湊合了。農(nóng)忙則三頓飯管飽,酒肉煙茶不可少。
一只松鼠跑過來,大概嗅到食物的香味。赤吉想逗一下它,將饅頭撇一砣扔過去,反而把松鼠嚇了一跳,驚跑進樹叢。順著松鼠逃跑的方向,林中有動物皮毛的反光,赤吉眼光一閃,一種闊別多年的興奮突然從心底升起,啊,獵物,一頭大家伙!赤吉心中一陣狂喜,忙貓著腰小心的向前爬去,他知道自己不可能逮到這頭獵物,他只是興奮,只是要確認(rèn)一點,這野物到底是什么大家伙?會不會是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見到的那種野物了。
杜鵑林往身后退著,棕色動物的毛皮在林中閃爍,憑赤吉經(jīng)驗,可能是馬麝或巖羊。
赤吉還想靠近些,突然手機響起來,嚇了赤吉一跳。林中動物隨之一閃不見了。赤吉一看電話,心中鬼火直冒,該死的電話,早不叫晚不叫,最關(guān)鍵的時候,它偏偏叫起來,一看是吳花花的來電,他氣呼呼的按下接聽鍵。
手機信號不好,電也快沒了。電話那頭傳來吳花花與電流混合的聲音,赤吉聽了幾句沒聽清楚,“你大聲點嘛?!彼麑χ謾C喊,“你說啥子,找我?哪個找我?聽不清楚,惱火?!背嗉说搅肿硬惶艿牡胤?,電話清楚了一些。這時他終于聽清楚了,卻以為自己聽錯了,嚇得心都縮緊了,“啥子,派出所找我?”
“派出所來人找你,我問他們什么事,他們說要了解一些情況……”電話那頭傳來吳花花緊張的聲音。
“你再問清楚一點,找我做什么?喂、喂喂……”又是一陣電流聲,然后手機缺電的警示音響起來,嘟嘟嘟響幾下就自動關(guān)機了。
赤吉再按開機,開機僅一下,還沒有等赤吉回?fù)?,手機又自動關(guān)機了。這手機啊,總是關(guān)鍵時候掉鏈子,赤吉氣得真想把它摔了,可沒舍得摔。
吳花花的來電確實把他嚇壞了。派出所找我!派出所找我做什么?為什么派出所會來找我?難道是……赤吉越想越怕,越怕越往最壞處想。這幾年,他年年上山,每次或多或少都有些收獲??擅看嗡甲鲑\一樣,提心吊膽,害怕被發(fā)現(xiàn),被逮著,被抓起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一想到自己盜獵之事被發(fā)現(xiàn),赤吉一下就癱靠在樹下,不知該怎么辦了。然后就開始假設(shè)派出所公安人員來抓自己時的種種場景:
他看見派出所所長帶著武警,拿著手銬,在他家四處搜查,看他躲藏在哪里;看他家冰柜里有沒有野物肉。遭了,他記得冰柜里好象還有一肘巖羊腿沒吃,都好多年了,這下可好,正好是罪證;他仿佛看見派出所所長已經(jīng)拿到了那肘巖羊腿,然后宣布赤吉盜獵國家保護動物,要關(guān)起來,坐班房……不對不對,他記得巖羊腿好象早就送人了,家里應(yīng)該沒野物肉了,唉,要是有,但愿他們認(rèn)不出來。
赤吉越想越害怕,越害怕,曾經(jīng)打獵的一幕幕往事就愈加清晰地回映在眼前……
他看見四十多年前的自己,那一年他才十來歲,第一次跟隨阿爸上山打獵。那時候,打到獵物要上交村里,村里當(dāng)然也要獎勵。阿爸是村里的民兵連長,有一支七九步槍,當(dāng)?shù)睾啊捌呔虐簟?,比起老獵人的鳴火槍,這家伙那才叫厲害,野豬野牛老熊這么大的家伙,只要瞄得準(zhǔn),常常是一槍斃命。
跟阿爸第一次上山那天,他發(fā)現(xiàn)阿爸竟然信迷信,這讓阿爸在他心目中高大英武的形象大打折扣。阿爸當(dāng)著他的面在山腳下的山神廟敬香燒紙,其實那廟已經(jīng)沒有山神的塑像了,早就被當(dāng)四舊砸了。阿爸對著破廟一臉虔誠,讓赤吉也感到了氣氛的神圣,赤吉臉上跟著嚴(yán)肅起來,心底卻想笑,笑阿爸封建迷信。
阿爸做完儀式,對赤吉說,“這事不準(zhǔn)對外人說。”然后補充,“家有家法,山有山規(guī)。獵人進山也要講規(guī)矩?!比缓缶徒o赤吉講了一通以前哪個哪個不守規(guī)矩,上山就沒有回來;哪個哪個不講規(guī)矩,被野物撞死了,摔下巖底了……總之一句話,不守山規(guī)廟矩都沒有好下場。至于規(guī)矩有多少,阿爸給他講了幾不打:肚里有崽的不打,奶幼崽的不打,動物做那事時不打,春季不打,不投毒食不放火,見好就收不貪心等等一大堆規(guī)矩。
上山后,阿爸每看見一只獵物,便拿槍瞄準(zhǔn),之后教赤吉瞄準(zhǔn)。阿爸一般不輕易開槍,那些野雞、野兔甚至土豬子之類的東西,都入不了一個真正獵人的法眼,不值得打。后來赤吉才知道,不打的主要原因還是子彈金貴,這些東西的價值一般低于子彈的價值,沒有一個獵人不去算子彈成本的賬。好在阿爸有點小職務(wù),只要搞好民兵訓(xùn)練,再和武裝部的搞好關(guān)系,手里的子彈就會寬余些。
赤吉和村里那幫年青獵人上山都不敬山神,因為他們不信封建迷信,他們有毛大爺保佑。那幾年,雖然沒有敬山神,赤吉獵到的獵物一點不比阿爸少,有馬麝、巖羊、野豬、野牦牛、毛狗(狐貍)……具體獵了多少野物,赤吉自己也記不清了,反正那時一年到頭都不缺野味??h里、鄉(xiāng)里或公社來人,吃個飯喝個酒或者逢年過節(jié)送點土特產(chǎn)都要讓赤吉送野味過去……
這也是赤吉一筆穩(wěn)定的收入。
那時,最值錢的是麝香,只要打到雄馬麝了,一砣麝香就是一家人全年的柴米油鹽錢,肉也可以賣??墒牵S著獵人越來越多,野物卻越來越少,最近十幾二十年,赤吉再也沒有打到馬麝了,不僅沒打到,連見都沒見到,其他獵人也一樣,或許真的絕種了。
而且,最壞的事又被赤吉阿爸遇上了。七六年八月的一天,松潘地震,九頂山也跟著搖晃。那天阿爸正好上山,從此再也沒有回來。發(fā)生這樣的事一般不外乎幾種情況,要么被滾落的石頭砸了,要么被塌方埋了,要么地震時被摔下山巖了……
自從阿爸失蹤后,赤吉每次上山也要上香燒紙了。他知道自己祭的不是山神,而是阿爸,唉,可憐的阿爸,茫茫大山你在哪里。你那么敬重山神,還是被山神收走了……
這都是以前的事了。后來,野物越來越少,越來越難打。直到有一天,林業(yè)部門進村宣傳,禁止打獵,后來派出所開始收槍。之后,赤吉和其他獵人都不能打獵了,也不敢賣獵物了。槍沒了,他們便偷偷安索套,放毛狗蛋(土雷)。林業(yè)公安和派出所就那么幾個人,哪里管得過來,沒多久索套滿山都是。要是被逮著了,只要不是打熊貓,一般找人通點關(guān)系,辦個招待認(rèn)個錯,也不會被關(guān)進去——除非遇到嚴(yán)打和專項整治。
回想起這些,赤吉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愧疚。這幾年,他上山次數(shù)也越來越少,每年就秋天上幾次山,以前是去打獵,現(xiàn)在是去碰運氣;以前明正言順,現(xiàn)在偷偷摸摸;以前打到野物了,感覺自己像英難,現(xiàn)在套到野物了,知道自己在做賊。他也曾想過不要上山了,不要套野物了,不要殺生了??煞e習(xí)難改,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每年款待親朋好友,桌上沒點野味,感覺席桌上不了檔次,感覺辱沒了獵人的榮耀。唉,現(xiàn)在的人啊,屁嘴好吃,街上能買得到的,雞鴨魚肉都吃膩了,只有街上買不到的東西,吃起來才有檔次——要真說味道有多好,其實都是肉,野味也好吃不到哪里去。
唉,這人的一張屁嘴,犯起賤來,能把好嘴帶賤,好人帶壞。
天色已晚,赤吉拿出睡袋,找了個避風(fēng)的巖窩困覺。以前他是要生一堆火的,一則可以驅(qū)寒,二則可以趕野物。但現(xiàn)在野物少了,生火也沒可驅(qū)的野物。況且才接了電話,他更不敢生火了。他在想,派出所的人會不會連夜上山來抓自己呢。他從來沒有和公安人員打過交道,只是看電影電視里演過,派出所公安經(jīng)常是夜間行動抓人,趁夜黑出手,堵門掀被窩,一逮一個準(zhǔn)。
一時睡不著,他拿出自帶的土門老白干,就著一節(jié)冷香腸,慢慢吃著,喝著,驅(qū)寒壯膽。
不知怎的,今天這酒特別無味,往天他是要控制酒量的,今天他越喝越寡淡,越喝越想得通了。管他三七二十一,一切聽天由命,關(guān)進去最多坐幾年班房,總不會把班房底坐穿,他又不是其他犯罪,肯定不會受多少苦。聽朋友講,監(jiān)獄里強奸犯地位最低,最被人看不起,最受欺負(fù),自己是盜獵的,關(guān)進去了應(yīng)該不會受多少罪。況且都這把年紀(jì)了,那些犯人也不會把自己怎么樣。
酒是越喝越無味,越無味也就越想得通……
迷蒙中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赤吉赤吉”。他警覺起來,好熟悉的聲音,怎么像是阿爸的聲音呢。赤吉很是吃驚,忙起身尋著聲音的方向跌跌撞撞尋去。借著月光,他在杜鵑林中一步一步往前鉆。赤吉赤吉,那聲音就在他前面,在呼喚著他??僧?dāng)他走近時,那聲音仍在前面。他繼續(xù)往林子深處鉆,樹枝從他身上臉上劃過,在他身后水一樣恢復(fù)原樣。終于,在林中一塊開闊的地上,他看見一個人的背影……
阿爸,是你嗎?原來你只是失蹤了,沒有死啊,赤吉驚叫起來。
月光下,背影轉(zhuǎn)過身來,竟然真是阿爸。他還是原來那樣英武,那樣年輕,那樣一身傳統(tǒng)獵人打扮:黑布包頭、羊皮褂、裹腿、明火槍、牛角火藥筒。赤吉想問他你的七九步槍呢,可阿爸讓他小聲點,然后阿爸帶著他走過一段小路,來到一座山神廟前。阿爸說,讓我們拜祭山神,贖我們的罪過吧。赤吉說,阿爸,你還是那樣迷信,你看,你每次都拜山神,山神對你還是不好,你打的獵物都沒有我們多。
阿爸也不多說話,默默地跪拜在山神腳下:老天爺,請你原諒我們的殺戮,赦免我們的罪過吧。
赤吉才不跟著拜呢,他想叫阿爸起來不要拜了,他想說他們不是神,他們不過是泥塑木雕罷了。然而,赤吉話還沒說出口,接下來可怕的事情發(fā)生了,那些泥塑木雕菩薩突然扭動起來,活了過來,隨后廟里所有的神像都解凍一般,突然活了過來。他們活動著他們的殘肢,走下神龕,帶起一團灰塵,他們有的拿著弓箭,有的拿著神鞭,有的拿著關(guān)刀,有的拿著銀槍,有的拿著寶劍……
他們咆哮著,呼吼著,拖著殘缺的肢體向赤吉他們走來。
阿爸喊,赤吉快跑,他們要追殺我們。然后帶著赤吉往杜鵑林跑。赤吉嚇了一跳,跟著阿爸往杜鵑林里鉆,阿爸跑得很快,赤吉想跟上阿爸,可他發(fā)現(xiàn)自己突然又變成少年時的自己,步伐太小,有點跟不上。身后一路眾神威風(fēng)凜凜呼吼著,刀槍劍齊鳴,在他們身后猛追,杜鵑林遇到他們,水一樣向兩邊分開,為他們讓路。
赤吉一邊跑一邊想問阿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突然感覺自己說不出話了,然后他驚奇的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四腳著地在奔跑,而且自己的手上和腳上都長滿了毛,自己竟然變成了一只馬麝。再看阿爸,前面已經(jīng)沒有了阿爸的身影,領(lǐng)著他跑的竟然是一只巖羊。
赤吉有些糊涂了,可身后追得緊,沒時間去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只管跟著變成巖羊的阿爸一路狂奔。突然,阿爸一下就跌倒了,赤吉一看,原來阿爸被一個索套套住了,赤吉趕快過去,想解開這個索套。可是,可是赤吉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沒有手指,自己的蹄子根本沒辦法解開阿爸的索套,而且,赤吉發(fā)現(xiàn),那索套正是自己此前安在那里的。
身后眾神一路沖過來,他們圍著被套的赤吉阿爸,哈哈大笑,赤吉想跑,也被捉住了。
赤吉和阿爸被眾神逮回山神廟。阿爸綿羊一樣聲聲叫喚,赤吉聽懂了,是阿爸讓自己向眾神下跪求情,赤吉想跪下求情,可他被綁著,想下跪都沒機會。
一個拿銀槍的山神走過來,將槍殺在赤吉面前,地上濺出火星。知道你們犯了什么天譴了嗎?知道你們拉了多少命債嗎?今天就要拿你們來命抵命。
阿爸說我們錯了,你們放過赤吉吧。但阿爸說出的話卻變成了咩咩的叫聲。
赤吉說我知道錯了,我發(fā)誓,從此我再也不打野物了,我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你們放過我阿爸吧,他那么尊重你們,你們卻這樣對他。但赤吉所說的話卻變成了咴咴的叫聲,沒有誰聽得懂。
然后山神們就準(zhǔn)備將變成巖羊和馬麝的阿爸和赤吉砍了,當(dāng)祭祀的犧牲品。
突然,一個拿短劍的山神指著赤吉說,看看他有沒有麝香。然后山神走過來,用短劍挑開赤吉的褲子,準(zhǔn)備把赤吉的下身割下來。赤吉大聲叫喊著,說這不是麝香,你們割錯了,我還小還沒發(fā)育長出來。可這些泥塑木雕才不聽赤吉說什么,他們只管用刀向赤吉下身切下去……
下身一陣冰涼,赤吉尖叫一聲。然后,他被嚇醒了,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在做夢,一瓶白酒差不多喝完,余酒從瓶中流了出來,濕了他的下身。
幸好是個夢,幸好是個夢,赤吉慶幸道。然后發(fā)現(xiàn)自己嚇出一身冷汗。
天上,月明星稀。林中,萬籟俱寂。赤吉突然發(fā)覺自己有些傻,這么好的夜色,正好趁夜色下山回去,他還在傻等什么呢?難道等天大亮后派出所公安人員來抓自己。
說走就走。赤吉順著來路,借著月光向山下走去。一路上,每當(dāng)他走到安索套的地方他都停下來,把所安的索套一一取下,然后就近埋進土里。他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在掩蓋罪證,但一想到下山后派出所的人在找他,他就心虛得發(fā)慌,就想把所有的證據(jù)都?xì)隁Ч猓唤o派出所的人留下哪怕一丁點的線索和把柄。只有這樣,或許能躲過這一劫。赤吉掩埋索套時心里一邊祈禱,一邊暗暗發(fā)誓,如果自己真能躲過這一劫,從此以后,金盆洗手,再也不整野物了。
當(dāng)赤吉發(fā)誓時,他突然聽見夜空深處有個聲音在鼓舞著他——你這樣做就對了。阿爸是你嗎?赤吉向夜空深處探望,希望看見聲音的來處。天空月明星稀,滿天神秘,并不見阿爸的身影。然后,赤吉就分不清那聲音到底是真實的存在,還是自己的幻聽。但他所發(fā)的誓言卻不停的在耳邊回響:再也不整野物了……
離家越近他就越緊張。他害怕派出所的公安和武警正埋伏在他回家的路上,埋伏在他家周圍,正等著他自投羅網(wǎng)。此刻的赤吉,完全是做賊的心理,聯(lián)想到耳邊幻聽到的聲音,他覺得自己或許真的被嚇“神”了。
天邊已經(jīng)開始發(fā)白,啟明星閃爍著。赤吉在村口仔細(xì)探聽,似乎并沒有什么埋伏,然后他借著月光的陰影左閃右躲,躡手躡腳回到家中。聽到赤吉的開門聲,吳花花警覺的問,哪個?赤吉說,我。聽見是赤吉回來了,吳花花放心了許多,給你打電話怎么也打不通,還以為你怎么了。赤吉說,沒電了,忘給手機充電了。赤吉試探的問她,派出所來找我干什么?他們走了嗎?
沒什么,說是入戶調(diào)查。赤吉還想問點什么。吳花花還想眠一會兒,不耐煩了,不要問了,你還要不要我睡覺?
聽了吳花花的話。赤吉長松一口氣,懸了多時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原來是入戶調(diào)查啊。嚇?biāo)牢伊恕?磥砀约荷仙經(jīng)]有絲毫關(guān)系,哎,虛驚一場,虛驚一場,沒事了,沒事了,都是自己嚇自己。
然后他一身輕松的脫衣上床,他要好好補上一個瞌睡,好好做上一個美夢……
天大亮?xí)r,赤吉還在睡。突然院子外邊有人喊,赤吉、赤吉。吳花花問有什么事,院子外邊人說,村上通知赤吉到村委會去一躺,說林業(yè)局和森林公安來村里,找他了解情況。吳花花回答,等一會兒哈,我去叫他。
還沒等吳花花進門。赤吉在睡夢中突然聽到“森林公安”四個字,他條件反射般一下從床上坐起來,一身冷汗,喃喃自語:這回肯定遭了!這回真的跑不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