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曉躍
《詩經(jīng)》是在鳥的叫聲中拉開了先民們的一幕幕生活場景的?!瓣P(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關(guān)雎》),這《詩經(jīng)》開篇的第一聲“關(guān)關(guān)”的鳥鳴,就把多情男子的內(nèi)心世界唱得透亮:“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币苍S就是從那個時候起,華夏民族的歷史便演繹出一個個君子與淑女的故事,那些故事枝枝蔓蔓、纏纏綿綿;那些故事滋生出后人多少豐富的想象,那想象的一片天地里不停地回響著鳥兒的叫聲。
“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葛覃》),美麗的黃雀棲息在灌木叢中,“喈喈”的聲響,唱亮了一片綠色,也唱亮了一個女子急切待“歸”的內(nèi)心深處的秘密。這樣的秘密,曾融入清澈的溪水流淌;這樣的秘密,也曾和著輕柔的微風(fēng)飛揚。鳥聲的“喈喈”,又讓這樣的秘密平添了一份焦慮,也增加了一份憧憬。
“燕燕于飛,下上其音”(《燕燕》),春光亮麗,燕子追隨著柳絲的輕揚上下翩躚,不停的呢喃聲,纏綿出的卻是離別的憂傷,“佇立以泣”,送別的身影定格在天地之間,遠望的視線里早已淚水縱橫。千古送別的詩作,也因那飛燕的鳴叫有了別樣的溫度和濕度。
“鴻雁于飛,哀鳴嗷嗷”(《鴻雁》),秋來南去,春到北遷,征程的悲苦引發(fā)出鴻雁的聲聲哀鳴。哀鳴凄厲而悠長,在長空中回旋,也回旋在那些顛沛流離、居無定所的征夫的心中。他們應(yīng)和著鴻雁的哀鳴,在蒼茫的大地上向天而問:“雖則劬勞,其究安宅?”可哪里是離鄉(xiāng)背井的流民立命安身之處?從此,這樣的天問,便走進諸子百家,走進漢賦、唐詩、宋詞、元曲,也走進了明清的小說。
鳥兒們在《詩經(jīng)》里飛翔,它們以各自的姿態(tài)展示著古老生命的存在;鳥兒們在《詩經(jīng)》里鳴唱,它們以或婉轉(zhuǎn)或清亮或憂傷或甜美的聲音詮釋著造物主的神奇。
“萬物有情”,這一中國古老的哲學(xué)思想,也許就是先民從那些鳥兒的鳴叫中捕捉到了的靈感吧。在智慧的先民心中,鳥兒是有靈性的,它們同樣是上天給予人類的恩賜。于是,先民們借助于鳥兒的聲音,傳達自己內(nèi)心的情感;借助于鳥兒的聲音,表現(xiàn)自己對生命的思考。
“伐木丁丁,鳥鳴嚶嚶”(《伐木》),先民伐木的咚咚聲引來了鳥兒的嚶嚶聲和鳴,鳥兒的聲音在幽谷中蕩漾,時間似乎也停止了腳步,只是隨著鳥聲起起伏伏。“嚶其鳴矣,求其友聲”,鳥尚且能以鳴聲求友聲,那么人類自身呢?生命的征程是否也就是一個尋求“友聲”的征程?
“鶴鳴于九皋,聲聞于野”(《鶴鳴》),廣袤無際的荒野上,鶴的鳴聲震動了四野,飛上了云端。近處幽谷的溪水中映現(xiàn)著魚兒輕盈的身影,遠處茂密的樹林掩映著嶙峋的奇石,置身于如此的環(huán)境中,聆聽著鶴的長鳴,自然也就有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聯(lián)想。這樣的聯(lián)想,而今已成為人世間的大理。這樣的理,與石同在,與玉共存。
在那個刀耕火種,物質(zhì)極為貧瘠的年代,不知那些古老的鳥兒們的聲音給了先民們多少溫軟的記憶。也許正是那些鳥聲打開了先民們緊密的心靈窗子,讓先民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擁有了一個可以流動的出口;也許也正是那些鳥聲啟發(fā)了先民對生命種種的悟覺,讓我們后人能夠沐浴著先民思想的雨露,擁有了那么一大筆的精神財富。
我們是應(yīng)該感謝那些鳥聲的。
(選自《南通日報》2014年11月11 日,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