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聲

時逢中國雞年春節(jié)，本是歡喜的時刻，但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卻有不少中國留學生發(fā)現(xiàn)自己宿舍門牌上用中文拼音書寫的名牌被有意撕毀。對此，他們錄制視頻《說出我的名字》，介紹自己中文名背后的含義，他們覺得“讓不懂我們名字深意的人尊重我們的名字，最好的方法是，告訴他們我們的名字有多美?！?/p>

正如眼下紅火的綜藝節(jié)目《見字如面》《朗讀者》《中國詩詞大會》那樣，讓人知曉中文之美，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美。也讓我們走進中華上下五千年，去探尋古往今來的名字，文學著作里的名字?；蛟S更能詮釋：中文，如此美好。我們的名字，如此美好。

名以正體字以表德

相對公共的姓氏，名是個人的，產(chǎn)生于氏族社會時期?！墩f文解字》如此解釋：“名，自命也。從口夕，夕者，冥也，冥不相見，故以口自名?！贝呵飸?zhàn)國前，取名很隨意，通常是出生那一刻，見到了什么，就以什么為名。

從“天下為公”到“天下為家”，人們很快發(fā)現(xiàn)名的便利性，逐漸講究起來。

《周禮》曰：“婚生三月而加名?！鄙聛?個月就要起名了。商代人崇尚以天干為名，比如：太乙、天乙（成湯）、太丁、盤庚、帝辛（紂）。春秋時，魯桓公問命名應遵守的禮節(jié)時，大夫申提出“信、義、象、假、類”五類。即以出生時與生俱來的特殊標記為名；根據(jù)出生時的祥瑞現(xiàn)象來命名；以相似之物來命名；假托萬物之名；取與其父相類似的名字。戰(zhàn)國時，古人又總結(jié)出起名“六不”：不以國，不以官，不以山川，不以隱疾，不以畜牲，不以器幣。

秦漢以后，封建專制加強，除了“五類”“六不”，那些含王氣的字眼也禁用。漢代非常重視排行，名中常有“孟、伯、仲、季”等字，譬如劉邦，也叫劉季。魏晉過后，玄學流行，起名講究高雅。南北朝佛教盛行，取佛僧名成了時髦。唐宋道熾一時，僧也極紅，以五行起名成為時尚，譬如朱熹（火），父名松（木），兒名塾（土）。宋代后至明清，字輩譜命名法最盛行。其間，名氣最大的數(shù)孔家。1744年，乾隆為孔子后裔定下30個字：

希言公彥承宏聞貞尚衍

興毓傳繼廣昭憲慶繁祥

令德垂維佑欽紹念顯揚所以姓孔的名人，名字中大都離不開這些字眼。此外，古代還講究一人一生只起一名，兩個名字是會被嘲笑的?！洞呵铩罚骸白I二名?！薄豆騻鳌罚骸岸嵌Y也。”不過，有身份的人可起“字”和“號”，因為“名以正體，字以表德”。《禮記·曲禮》說：“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不管男女，成年了才取字，目的是為了讓人尊重。

號也叫別稱、別字、別號?！吨芏Y·春官·大?！罚骸疤枮樽鹌涿婪Q焉。”名、字是由尊長代取，而號則可自取，也可以別人送上。除了官家的封號、謚號，其他號全憑個人喜愛。譬如陸游號“放翁”：李白號“青蓮居士”，又號“謫仙人”。

為尊者諱為后世獻

古人起名還有個大規(guī)矩——避諱。避當朝皇帝的名，叫“國諱。”譬如妲娥，因漢文帝叫劉恒，改名“嫦娥”；觀世音，因唐太宗叫李世民，改名“觀音”。還有“家諱”“內(nèi)諱”“賢諱”，所謂“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避諱的規(guī)矩從東周起出現(xiàn)，直到民國才被廢除。

但有一個家族很特別，就是大書法家王羲之，他的兒孫名幾乎都有“之”字。且瑯琊王氏有10代人，名字中都含有“之”字，為何傳統(tǒng)的避諱不講究了？很簡單，他們信仰“五斗米道”。在東晉，這是一個很大的士族宗教。當時，士人以信仰它為榮。名中帶“之”，便作為入教的一種暗記。但并不是所有入教的人，名字都必須有“之”。如同樣信奉“五斗米道”的謝靈運家族，名字中就沒有“之”字。

說完避諱，不妨來看看古代名字之美。

公子扶蘇之名很美，其母是鄭國人，喜歡吟唱鄭國情歌《山有扶蘇》，秦始皇便以“扶蘇”賜名。扶蘇是古人對樹木枝葉繁茂的形容，“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笨梢娗厥蓟蕦鹤拥臒o限期望。

革命家瞿秋白之名也美，如秋霜潔白。他本不叫“秋白”，小名“阿雙”，學名“瞿雙”。中學時才改名“秋白”，據(jù)說是“秋霜一片潔白”之意。

漢代大將霍去病、宋代詞人辛棄疾，名字豪邁無比；李清照、納蘭容若，則清新文雅。

但若要說起對現(xiàn)代文明貢獻最大的起名，要歸功于明太祖朱元璋。“氫氦鋰鈹硼，碳氮氧氟氖，鈉鎂鋁硅磷……”離開校園多年，依然對元素周期表不陌生。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些精妙的中文譯字，許多來自朱元璋的后人。

老朱稱帝后為了彰顯朱家的深厚底蘊，欽定了朱家未來所有男丁的名字。他規(guī)定，朱家子孫第一個字按輩分起，第二個字遵循“木火土金水”的順序。然而皇族壯大速度迅猛，很快字就不夠用了。他們翻遍古籍，挖出各種生僻字，實在挖不出，就生造一個。朱慎鐳、朱同鉻、朱安汞、朱勤烷、朱悅烯、朱顆炔……是不是很眼熟，分明就是元素周期表啊！

清末明初，要翻譯化學的學術名詞了。中國近代化學啟蒙者徐雪村創(chuàng)造了偏旁表元素、部首表讀音的做法，實現(xiàn)了一個漢字就能指代化學元素的壯舉。找這些字時，他就把朱家人的名字都拿來用了，又根據(jù)“朱家法則”生造了一些。此舉，大大降低了化學類著作的閱讀門檻?？梢哉f，老朱的無心之舉，成就了國人翻譯史的神來之筆，也啟蒙了中國近代化學事業(yè)。

虛虛實實實實虛虛

說到起名，最有發(fā)言權(quán)的大概是文學家了。一部《紅樓夢》，道盡女兒家的辛酸。里面那些名字，更是妙不可言：賈府4位姑娘，元春、迎春、探春、惜春，連起來是“原應嘆息”；寶玉、黛玉和寶釵，光看名字就知道會牽絆一生；黛玉屋里的紫鵑和雪雁，都是悲情的鳥；鳳姐屋里人的名，但求順嘴，意思吉利……武俠小說里，最會起名的要數(shù)金庸和古龍。金庸是學者，文化積淀較厚，起名大都不著痕跡，譬如程靈素，因其精通醫(yī)藥之道，名字由《靈樞》《素問》兩本醫(yī)學經(jīng)典而來，滿是靈氣。武當七俠之名更是妙，宋遠橋、俞蓮舟、俞岱巖、張松溪、張翠山、殷梨亭、莫聲谷，可見作者胸懷。還有瀟灑如風清揚、自信如任我行、任性如包不同、不羈如向問天、隱喻如東方不敗和獨孤求敗。

古龍是后起之秀，屬新武俠。他筆下的人物名，如楚留香、花滿樓、西門吹雪、蕭十一郎、花無缺、李尋歡……都極具浪子情懷，一看就不食人間煙火。

名字取得有趣的，還有仙俠游戲里的人物?！断蓜?》都是中藥，景天、雪見、長卿、龍葵；《仙劍4》都是石頭，云天河、柳夢璃、韓菱紗、慕容紫英；《古劍奇譚》主角名字都是古酒，百里屠蘇、風晴雪、裹鈴、方蘭生、尹千觴。

雖然總有人吐槽，近幾十年難見好名字。建國初不是“建國”就是“愛軍”，今天不是“子”就是“軒”。其實，好名字也不少的。才拿了諾貝爾醫(yī)學獎的屠呦呦，名字很萌，出自《詩經(jīng)》：“呦呦鹿鳴，食野之蘋?！碧O是蒿類植物，宋代朱熹注稱“蒿即青蒿也”。而她正是從青蒿中發(fā)現(xiàn)了專治瘧疾的藥物“青蒿素”，冥冥中似有注定。

演員周星馳之名，取《滕王閣序》里“俊采星馳”之意。畫家林風眠，風得以眠，意境深遠。

最令人唏噓的名字，是在網(wǎng)上看到的。一個網(wǎng)友在喀什，屬于天山之南，昆侖之北，戈壁之西。他在疏勒縣一個烈士陵園，看到一對夫妻合葬墓。一位聶姓烈士犧牲在此，懷孕的妻子生下三胞胎，獨自將孩子撫養(yǎng)長大。妻子去世后，孩子按母親遺愿將她同父親合葬。而三個立碑人（三胞胎），分別叫：聶天南（天山之南）、聶昆北（昆侖之北）、聶戈西（戈壁之西）。

正如《牡丹亭》所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記住我們的名字，也就記住了父母的愛情，記住了希冀，記住了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