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鈞

母親的致命傷

■張麗鈞

我的學校舉辦“咱媽勸學”活動，要求媽媽給孩子寫一封信，然后我們擇優(yōu)貼在“勸學墻”上，激勵孩子們進步。在信件的海洋里，有個媽媽的信一下子抓住了我的眼球，她寫道：兒子，你是平常人家的平常孩子……這一句話太珍貴了！因為，幾乎所有的媽媽都在跟兒子、女兒講：你與眾不同！你卓爾不群！你注定高飛……我甚至看到了這些“兒女崇拜癥”患者在寫信時那因過于激動而扭曲的臉；只有這位母親，平靜地執(zhí)筆，平靜地述說，平靜地征服人心。

太多母親總是控制不住地高看、高估自己的孩子。將“平常”兩個字安到自家孩子頭上？那豈不令母親乃至整個家族蒙羞！“平?！钡?，永遠是別人家的孩子；自家的孩子，無異于一個偉大的神跡！跟母親們聊天，你會驚嘆于她記憶力的超凡——我家孩子九個月就會叫媽媽了！我家孩子一歲就會背唐詩了！我家孩子一歲半就上臺表演了！我家孩子兩歲后從來沒有尿過床……她舍不得說自家孩子的短處，或者是，她在腦袋里執(zhí)拗地裝了個可笑的篩子，網(wǎng)眼之上，唯有完美。

我領教過不少來學校撒潑的媽媽。有一位母親特別過分，女兒跟同班一個女生鬧別扭了，媽媽便跑到學校來為女兒復仇，直奔教室，破門而入，破口大罵。她的理智在那一刻被徹底清了零。在她的心中沒有是非曲直，只有親疏遠近——女兒是我親生的，不論對錯，我都要向著她，不能讓她吃虧！這差不多成了母親們的一種共識：凡是讓我孩子不爽不快的，那就是我的死敵，滅之沒錯！

你可能會說，不對呀！我分明看到有的母親在跟自家孩子講：你看人家某某，比你考得好多了！那么，來，我們剖析一下這種攀比。在母親的心里，自家的孩子理應是考得最好的，因為TA與眾不同，因為TA卓爾不群，因為TA注定高飛；但不幸的是，這次考試卻被那原本不該考好的孩子搶了風頭！所以，她有責任為孩子點破這種反常事實，告誡TA必須警醒，必須奪回本該屬于自己的榮耀?！f到底，母親的憤恚抓狂，還是源于對自家孩子的高看與高估。對兒女缺點的“盲視”，使母親的分析判斷力低得可憐；為了捍衛(wèi)自己的虛榮心，母親，殘忍地剝奪了孩子做“平常人”的權利。

就算母親自己多么平庸，她也不會為之羞愧，她將賭注全部押在了孩子身上，以為憑著孩子的卓異，就可抵消自我的平庸。母親與孩子，從某種程度上講，變成了債權人與債務人的關系。索債的心態(tài)，使母親變得心神不寧，焦慮難安。

有個朋友，聲淚俱下地向我控訴她讀高三的兒子的種種“罪狀”，但當兒子推門進來時，她立刻巧妙地轉換了話題，對兒子笑臉相迎，違心稱頌。我知道，這個母親不敢“開罪”自家的兒子，她心底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痛，那就是，無論如何，不能惹惱了這個小皇帝。今天的忍氣吞聲，是為了家族明天的榮耀輝煌；今天的殷勤逢迎，是為了自己明天的福樂安康。

不論母親是真的看不見還是假裝看不見孩子身上的缺憾，母親的心，都已變得傷痕累累。

見慣了夸兒不眨眼的母親、捧兒捧上天的母親、拔刀護犢子的母親、焦慮狂躁癥的母親、甘當陪襯人的母親、轉臉淚偷彈的母親……在這些母親的喧囂聒噪、隱忍啜泣中，你突然聽到了一個清流般的聲音：兒子，你是平常人家的平常孩子……這鉆石級的一句話，登時讓你看到了光。

——母親，你可知道，當你的愛被偏狹劫掠，它就帶上了可怕的毒素；中毒的孩子，會朝著與你預設相反的方向，越行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