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

你必須注意這篇故事的開頭，等看到后面，你就會比現(xiàn)在更了解一個特別頑劣的小妖精。他是最壞的妖精，是真正的魔鬼。有一天，他心血來潮，做了一面有魔力的鏡子，能把它照到的美麗善良的東西都縮小為零，而讓所有卑鄙惡劣的東西都增大許多，變得更加邪惡。很漂亮的風景看上去就像爛菠菜一樣，所有的人都變得面目猙獰，他們的五官扭曲變形，沒有人能認得出來。魔鬼說這一切非常有趣。如果誰有一個善良或虔誠的想法，到了鏡子里就會被歪曲。魔鬼對自己這個巧妙的發(fā)明非常得意，哈哈大笑。每一個進入魔鬼學校的人—魔鬼開了一所學?！荚谧h論他們看到的奇跡。他們拿著鏡子到處走來走去，最后，世界上所有的地方、所有的人都被這面變形的鏡子照過了。他們還想帶著鏡子飛到天堂去照照天使，可是飛得越高鏡子越滑，幾乎拿不住，最后鏡子從手里滑落，摔到地上，變成無數個碎片。這樣一來，鏡子造成了更多的不幸，因為有些碎片只有沙粒那么大，在世界上到處亂飛。一顆這樣的小碎粒飛進人的眼睛，就會沾在里面，而本人并不知道，但是從那一刻起，他看見的任何東西都是扭曲的，或只能看到事物最壞的一面，因為即使是最小的碎片，也保留著整面鏡子的那種魔力。有幾個人甚至被鏡子的碎片刺入了心臟，這是非?？膳碌?，他們的心臟從此變得像冰塊一樣冷。有幾塊碎片很大，可以用作窗戶玻璃。如果透過它們去看我們的朋友，實在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還有些碎片被做成了眼鏡。那些戴眼鏡的人可倒霉了，他們看什么東西都不正確、不公正。所有這一切都讓邪惡的魔鬼笑得渾身發(fā)顫—他一看到自己搞的惡作劇，就覺得樂不可支。還有許多這樣的玻璃碎片在空氣里飄浮，下面你將會聽到其中一個碎片的故事。

在一座大城市里，住著兩個窮苦的孩子，他們不是兄妹，但像兄妹一樣深愛著對方。

一天，凱伊和吉爾達坐在那里看書，就在教堂的鐘敲響十二點時，凱伊說：“哦，什么東西刺中了我的心！”很快他又說：“我眼睛里進了東西。”

小姑娘用胳膊摟住凱伊的脖子，仔細看他的眼睛，但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

“好像消失了?！彼f。其實并沒有消失。那是一個碎鏡片—就是我們前面說過的魔鏡—會把又大又好的東西照得又小又丑，讓每一個缺點都顯示得那么清楚。可憐的小凱伊心里也鉆進了一個碎鏡片，它很快就變成了一個冰塊。凱伊不再感到疼痛，但碎片還在那里。

冬天里，有一天下雪了，凱伊戴著厚厚的大手套，背上扛著他的雪橇。他抬頭朝樓上的吉爾達喊道：“我要到大廣場去滑雪橇，別的男孩都在那里玩?！痹诖髲V場上，膽子最大的男孩經常把雪橇綁在鄉(xiāng)下人的馬車上，跟著滑出好遠。這時，一架大雪橇駛了過來，上面坐著一個人，裹著白色的毛皮衣，戴著一頂白帽子。凱伊把自己的小雪橇跟大雪橇綁在一起，當大雪橇離去時，他也跟著滑走了。

雪花變得越來越大，最后看上去像一只只巨大的白雞。突然，大雪橇停住了，趕雪橇的人站了起來。毛皮衣和帽子都是雪做的，此刻滑落下去，凱伊看見一個女人，高挑、潔白，是冰雪女王。

她說：“來，鉆進我溫暖的毛皮衣里。”她讓凱伊挨著她坐在大雪橇上，用毛皮衣裹住了他，凱伊覺得仿佛陷進了一個雪堆。

“你還冷嗎？”她問，然后親吻凱伊的額頭。她的吻比冰還冷，一直滲透到凱伊的心臟，那里差不多已經是一塊冰了。凱伊覺得自己快要死了，可是片刻之后，他似乎又恢復了正常，沒有注意到周圍的嚴寒。

“別忘了我的雪橇！”這是凱伊首先想到的，再一看，他發(fā)現(xiàn)一只白雞正馱著雪橇跟在他們后面飛跑。冰雪女王又親吻了一下小凱伊，這時候凱伊已經忘記了吉爾達，忘記了奶奶，忘記了家里所有的人。

“好了，不能再吻你了，”冰雪女王說，“不然我會把你吻死的?！?/p>

凱伊看著她，覺得她美極了。此刻她看上去似乎不是冰做的，不像凱伊透過窗戶看見她時的那樣。在凱伊看來，她是完美的。凱伊一點兒也不感到害怕。冰雪女王帶著凱伊騎著一朵烏云越飛越高。他們飛過樹林和湖泊，飛過大海和陸地?？耧L在他們下面肆虐。野狼咆哮，冰雪爆裂。那群尖叫的黑烏鴉在他們頭頂飛翔。就這樣，凱伊度過了冬天的漫漫長夜，直至白天他都睡在冰雪女王的腳邊。

凱伊失蹤后，小吉爾達經歷了哪些事呢？誰都不知道凱伊的下落，只有那些男孩子說，凱伊把自己的雪橇跟另一個大雪橇拴在一起，駛出了城門。誰也不知道大雪橇去了哪里。人們?yōu)閯P伊流了許多淚，小吉爾達傷心地哭了很長時間。她說她知道凱伊肯定已經死了，凱伊在學校旁的那條河里淹死了。哦，那個漫長的冬天確實非常凄涼憂傷。最后，春天來了，帶來了溫暖的陽光?！皠P伊死了。”小吉爾達說。

“我不相信?！标柟庹f。

“他死了?！彼龑ρ嘧诱f。

“我們不相信?！毖嘧踊卮?。最后小吉爾達自己也開始懷疑了?！拔乙┥衔夷请p嶄新的紅鞋子，”有一天早晨，她說，“那是凱伊沒有見過的，我要走到河邊，打聽他的消息?！?/p>

這時，木鴿說話了：“咕咕，咕咕，我們看見過小凱伊。一只白雞馱著他的雪橇，凱伊坐在冰雪女王的車里。車子駛過樹林時，我們正躺在窩里。”

“冰雪女王去了哪里？你們知道嗎？”吉爾達大聲問。

“她很可能去了拉普蘭（拉普蘭：北歐地區(qū)，包括挪威、瑞典、芬蘭北部及俄羅斯歐洲部分西北端），那里總是冰天雪地。你問問馴鹿吧?！?/p>

“沒錯，那里總是冰天雪地，”馴鹿說，“冰雪女王的夏宮就在那里，但她堅固的城堡是在北極，在一個名叫斯匹次卑爾根（斯匹次卑爾根：位于巴倫支海與格陵蘭海之間的挪威群島）的島上?！?/p>

“你知道拉普蘭在哪兒嗎？”她問馴鹿。

“誰能比我更清楚呢？”馴鹿說，“我就是在那里出生長大的。”

吉爾達高興得哭了起來。

馴鹿撒腿飛奔，他白天黑夜地奔跑，速度越來越快。

他們在一間茅草屋前停下。小屋看上去很破舊，屋里只有一個拉普蘭老太婆。馴鹿把吉爾達的故事告訴了她。“哦，可憐的家伙，”拉普蘭老太婆說，“還有很遠的路要走呢。必須再走一百多英里，到芬蘭去。眼下冰雪女王住在那里。我在一條鱈魚干上寫幾句話，你可以拿去給住在那里的芬蘭女人?！?/p>

老太婆把吉爾達又綁在馴鹿身上，馴鹿以最快的速度出發(fā)了。他們來到了芬蘭，撞在芬蘭女人小屋的煙囪上，因為小屋在地面上沒有門。他們爬了進去，里面熱得要命，女人幫吉爾達脫掉毛皮靴子和手套。她讀了寫在鱈魚干上的話，然后把魚扔進了湯鍋。馴鹿講了小吉爾達的故事。芬蘭女人把馴鹿拉到墻角，低聲對他耳語：“小凱伊確實跟冰雪女王在一起，但他相信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這是因為他心里和眼睛里都有一小片碎玻璃。必須把它們取出來，不然他永遠不會恢復正常，冰雪女王能用魔力控制他?！薄澳敲?，你能不能給吉爾達一點兒東西，幫助她去征服這種魔力呢？”馴鹿問。

“她本身的力量已經很大，超過了我能夠給她的，”女人說，“那便是她潔凈和純真的心靈。如果她自己不能接近冰雪女王，去除小凱伊身上的玻璃碎片，我們也沒有辦法幫助她。離這兒兩英里就是冰雪女王的花園。你可以把小姑娘馱到那里，放在一大片結滿紅漿果的灌木叢邊。別在那兒待著說閑話，趕緊以最快的速度回這兒來。”說完，芬蘭女人把小吉爾達抱到馴鹿背上，馴鹿馱著她飛快地跑走了。

“哦，我忘記了我的靴子和手套?！毙〖獱栠_大聲喊道?？墒邱Z鹿不敢停下，一直跑到了那片結滿漿果的灌木叢。他放下吉爾達，親了親她，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跑。

可憐的吉爾達站在寒冷荒涼、冰天雪地的芬蘭中部，沒穿鞋子，沒戴手套。她拼命地往前跑，這時一團雪花把她圍住了。這些雪花很可怕，因為它們是活的，是冰雪女王的衛(wèi)兵。它們有的像豪豬，有的像蛇，有的像小熊。

小吉爾達不停地念著祈禱，嘴里的哈氣像白霧一樣冒出來，白霧越來越大，最后幻化成一些小天使的形狀。它們都戴著頭盔，拿著長矛和盾牌，數量不斷增加，當吉爾達祈禱結束時，周圍已經有了千軍萬馬。它們把長矛刺向那些可怕的雪花，雪花顫抖著變成了碎片，小吉爾達就可以繼續(xù)前進了。她加快速度，趕往冰雪女王的城堡。

冰雪女王的宮殿里有一百多個房間，都是白雪堆積而成。每一個房間都那么大、那么空曠，寒冷刺骨，晶瑩透亮！而在無邊無際的白雪大廳中央，是一方凍結的湖，湖面的冰碎裂成一千塊，每一塊都很相像。

小凱伊凍得渾身發(fā)青，可是他感覺不到。因為冰雪女王用吻消除了寒冷的顫抖。他把幾個扁平、鋒利的冰塊拖來拖去，擺成不同的形狀，似乎想拼出什么意思來。他拼出了許多完整的圖形，構成不同的字眼兒，可是有一個詞，雖然他特別想拼，卻怎么也拼不出來。這個詞就是“永恒”。冰雪女王對他說：“等你拼出了這個詞，就可以做自己的主人?！笨墒莿P伊無法完成?！艾F(xiàn)在我必須趕緊去比較暖和的國度了?！北┡跽f完就飛走了，留下小凱伊一個人在連綿好幾英里的大廳里。

就在這時，小吉爾達走進了城堡的大門。刺骨的寒風在周圍肆虐，但她一念起禱告，寒風就偃旗息鼓了。小吉爾達一直走到空蕩蕩的大廳，看見了凱伊。她一眼就認出了他，立刻奔到他身邊，用胳膊摟住他的脖子，把他抱得緊緊的，大聲喊道：“凱伊，小凱伊，我終于找到你了。”

可是凱伊一動不動地坐著，冰冷、僵硬。小吉爾達眼里涌出了滾燙的淚水，滴落在小凱伊的胸口，滲進他的心里，融化了那塊冰，沖走了扎在那里的一小片碎玻璃。

凱伊哭了，哭得那么傷心，淚水把眼睛里的玻璃碎片沖了出來。他認出了吉爾達，高興地說：“吉爾達，親愛的小吉爾達，你這些日子都在哪兒呀？”他看了看四周，說：“我在哪兒呀？這里多冷??！”他緊緊地抓住吉爾達，吉爾達高興得又是哭又是笑。他們倆的樣子實在令人喜悅，就連那些冰塊都跳起舞來。冰塊跳累了躺下休息，自動組成那個單詞。冰雪女王說過，凱伊拼出了這個詞，就能成為自己的主人。

于是，他們手拉手走出冰雪宮殿。來到掛滿紅色漿果的灌木叢時，馴鹿正站在那里等他們呢。

（摘編自《大師的禮物經典兒童文學繪本版：冰雪女王》，人民郵電出版社出版，童趣出版有限公司編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