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嵐
2015年冬天,我父親披了一件輕便的藍灰色羽絨服來到我家。眼前的這個50多歲的男人還是那么英俊。
“皮襖呢,老爸?”我急不迭地問他。
“你媽給我收起來了。人老了,穿不動了,還是換個輕快點的吧!”
后來,我送父親回老家,特地去看了看“它”—和我同年的皮襖?!八边€是老樣子,掛在大衣櫥里,被母親擦得油亮油亮的,里子上的整張羊毛皮也沒有絲毫的脫落,還是那么柔軟、那么密致,經(jīng)年累歲之后,羊毛一簇簇地聚合在一起。唯一的變化是左肩膀上貼上了一小塊方方正正的新牛皮。
我出生那一年,1987年,父親單位發(fā)了這件皮襖?!八备?.3米,重達10斤有余。那些年,“它”陪著父親在凜冽的寒冬風里來雪里去,有時,陪著我們姐妹和母親在萬籟俱寂時安心睡去。天再冷,生了火暖了炕,即使不生爐子,在棉被上搭上這件皮衣,也足以抵抗整個嚴冬。起初,“它”蓋在母親和我身上,我蜷在母親懷里;后來妹妹出生,“它”便護著我們仨;我漸漸長大,“它”便蓋在我自己身上;等到妹妹也懂事了,我們姊妹便上演爭奪皮襖大戰(zhàn)。每一個寒夜,我們都希望“它”能給我們穩(wěn)穩(wěn)的安全感和怎么翻身都跑不掉的溫暖。當然,更幸運的是,沒有搶到皮襖的孩子可以賴在父親的肚皮上取暖。
這些年,我一直沒有在哪部電視劇或者軍用裝備店里發(fā)現(xiàn)過那種皮襖—那種保暖性能極好、質(zhì)地優(yōu)良又做工精巧的、重得有點讓人抗拒的皮襖,那種可以白天和夜晚都用來取暖的屬于全家人的皮襖。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輕便的羽絨服、越來越漂亮的各種進口裘皮服裝。
我拎著皮襖,站在鏡子前。那個小時候在炕上費力地拖著“它”、經(jīng)常被絆得連摔跟頭的女孩長大了,她可以拎著皮襖幫父親搭上肩頭了。這一路,回首已是30年了。
看見站在鏡子面前的我,爸爸說:“這件皮襖真出力了。那年冬天,你三叔胃出血,我和你大伯拉著地盤車,一步步走在雪地里,去10里之外的鎮(zhèn)醫(yī)院給他治病。漆黑的夜,我拉著車,你大伯推著。深一腳淺一腳的,真是艱難。深夜里,那個風比刀子厲害多了,呼呼地往被里鉆。你三叔雖然蓋著兩床被,但要不是這件大皮襖,他肯定得凍出其他毛病來?!闭f完之后,爸爸深情地摸了摸這件大皮襖,轉(zhuǎn)身出去了。
我突然覺得只有那些逝去的年代里,像我父親那樣強健的身子骨,那樣正義有責任感的男人才能穿出那皮襖的味道。而最終,他年紀大了,穿起來也覺得吃力了。
天寒地凍之時,可以開車,即使騎行上班也無須再穿得那么厚重笨拙了,壁暖、地暖、空調(diào)也削減了我們對寒冷的記憶。可是親愛的,一生中能有幾個30年?又有什么物什會陪伴我們一家30年呢?那收在櫥子里的不只是皮襖,還有這30年我們?nèi)胰藢Α凹摇钡亩x,對生活的回望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