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梓
年關(guān)近了,南方大地揮之不去的霧霾只能等一場冷空氣來驅(qū)散了。除此之外,禽流感的消息不絕于耳,更讓人覺著“游人只合江南老”的江南像是一片正在淪陷的土地。晨起,思鄉(xiāng)心切,只好亂翻書,恰好碰上一方小印,是齊白石的《茶香》。
齊白石治印,過人之處在于簡體入印,這也是對印壇金科玉律的一次標志性突破。一個沒有強大創(chuàng)造力的藝術(shù)家是不敢去突破的,更不敢向傳統(tǒng)挑戰(zhàn)。齊白石偏偏這么做了,而且最終取得開宗立派的成就,這既是他轉(zhuǎn)益多師的結(jié)果,更是他沒有因循守舊、盲從古人的水到渠成。他初習浙派,從丁敬、黃易等人入手,苦學十年,打下堅實的基礎,繼而師法趙之謙,取其疏密有致之風,為自己的印風奠定了基調(diào)。更重要的是,他后來的“固執(zhí)己見”完成了自己的華麗嬗變。他刻有一方“不知有漢”印,這里的“不知有漢”,不是陶淵明《桃花源記》里的那段名句的意思,而是對治印傳統(tǒng)的一次深思熟慮,而且于邊款上記下了對藝術(shù)的思考:“余之刻印不能工,但脫離漢人案臼而已?!边@是他旗幟鮮明地表達了自己對古人的態(tài)度。
齊白石的習印之事,他在《白石印草自序》時談到:“余之刻印,始于二十歲以前,最初自刻名字印,友人黎松庵借以丁黃印譜原拓本,得其門徑。后數(shù)年,得《二金蝶堂印譜》,方知老實為正,疏密自然,乃一變。再后喜《天發(fā)神讖碑》,刀法一變。再后喜《三公山碑》,篆法一變。最后喜秦漢縱橫平直,一任自然,又一大變?!?/p>
扯遠了,說說這一刻“茶香”吧。
《茶香》,陰文印,刊于《齊白石印影續(xù)集》,印面不大,其單刀直沖、痛快激越的刀法,仿佛一位俠客仗劍天涯,快意行走。這真是大師之作??伤麨槭裁粗皇呛啙嵉乜滔虏柘銉蓚€字呢?茶者,南方之嘉木,作為飲品,其香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齊白石刻下茶香的那一刻是感念于案前的一縷茶香,還是有意跟吳昌碩對著干呢——吳昌碩有一方“茶苦”。這樣的聯(lián)想,當然是鬧著玩的,因為茶之香、茶之苦,就像是一枚硬幣的正反面,無非是角度不同罷了。齊白石的“茶香”之印,倒讓人想起宋代釋寶曇的一首的詩。詩名就是《茶香》,全詩曰:
繞甌翻雪不須疑,到齒余香亦解肥。
鼻觀舌根留不得,夜深還與夢魂飛。
夜半時分,茶香尚在夢中,這是怎樣的茶香呢!
如此這般的聯(lián)想讓我想泡一壺茶喝。恰好,朋友剛剛寄來了的金獎惠明系列的仙女玉茶,此茶的歷史可追溯到景寧惠明寺的一株千年白茶。據(jù)說,此茶春白、夏綠、秋紫,乃仙人之化身。茶在景德鎮(zhèn)的瓷杯里潔白如玉,且越泡越白,一個美好的早晨就從這杯茶開始了。
手頭有一冊《讀庫》雜志寄來的贈品:用以記點零碎小事的筆記簿。在這個流水線上產(chǎn)的年代里,《讀庫》能把一冊小小的筆記簿弄得如此雅致盎然,真讓人肅然起敬。這一冊是《小生靈》,里面皆為齊白石筆下的草蟲:蝦、魚、蟋蟀、黃蜂、蝴蝶、芋葉……持盞一杯,看著這些小生靈,心生歡喜。我一直就不明白,這個早年當過木匠的人,如果說他“具有過人的臂力和腕力,加上以(木)鑿代(刻)刀、一氣呵成的刻制方式,故所作迥異于常人”的話,那么,這些小生靈在他的筆腕下為何又如此這般地栩栩如生呢?他究竟是如何畫出的呢?
齊白石,簡直就是一個謎。
這個謎折射在“茶香”之印上,就有了深刻的寫意之趣與水墨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