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皮大餡
作者有話說:之前寫了很多平凡青梅和男神竹馬的故事,這次突發(fā)奇想顛倒了一下設(shè)定,變成了女神青梅和平凡竹馬。我始終覺得兩個人的感情和外貌并沒有很大的關(guān)系,長得好看的人當(dāng)然人人都會對TA有好感,但真正喜歡一個人,一定是TA有什么無可替代的地方吸引著你?;蛟S只是一個笑容,沒有驚艷歲月,卻讓你余生難忘。
千里路他陪她走了這一程,等哪天他想轉(zhuǎn)身離開,山南海北風(fēng)霜晴雪就都與她再無干系。
(一)我們耀然哥哥
“許耀然,江湖救急!”
飛快地發(fā)完這條帶著定位的消息后,陸蔚寧將手機往背后一收,強撐著氣勢面對前方看上去來者不善的一行人。
走在最前面的男生額前有一撮黃毛,雙手插在褲兜里,臉長得倒不難看,只是兩條眉毛擠在一塊,給人一種兇神惡煞的感覺。此刻一雙眼睛上下打量著她,眼神刺得陸蔚寧毛骨悚然。
如果知道今天起霧,早上晨跑的人銳減,以至于她會一個人在湖邊落單,陸蔚寧寧可長胖十斤也要賴在床上睡個懶覺。
“你就是陸蔚寧?”黃毛歪著頭看她,“A大女神排行榜第一?”
陸蔚寧有些蒙。她打小長得就好看,是一路美到大的典范,頂著“?;ā钡姆Q號讀到大學(xué)。再聽人談?wù)撈鹱约旱南嗝玻懳祵幰呀?jīng)可以做到對他們露出一個矜持而完美的笑容。
但是當(dāng)面被一個看上去很不良少年的男生這么說,她心里不是不怕的:“不敢當(dāng),幾位大哥有異議,我們還可以再商量……”
“行了,沒找錯人就行?!闭f完這句,黃毛朝身后一招手,陸蔚寧緊張地退后一步,就見他身后一排人動作整齊劃一地單膝跪地,各舉著一枝玫瑰花。黃毛站在正中間,雙手向她比了顆心。
哪怕陸蔚寧自認(rèn)經(jīng)歷過各種大風(fēng)大浪,也覺得這畫風(fēng)有點可怕。
幸好此時一串自行車的響鈴聲由遠(yuǎn)及近地傳來,陸蔚寧心中暗暗松了口氣,余光瞥到許耀然的身影,暗中往外挪了挪。在黃毛醞釀了什么話將要說出口的那一刻,她快速跳到許耀然的自行車后座上,留下一句:“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便抓緊許耀然的衣服,暗示他加速前進(jìn)。
等自行車將身后的人甩成一串小點,陸蔚寧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又想起剛才黃毛比心的那一幕,頭抵著許耀然的背,笑得花枝亂顫。
“你抱著我的腰笑,我的手會抖?!痹S耀然毫不留情地打斷她,聲音也像含著霧氣,清清冷冷的。
陸蔚寧抬起頭,茫然地問:“怎么了?”
許耀然淡淡地道:“我怕我手一抖會把握不好方向,我們陸大女神就會從自行車后座上摔下去,你的追求者們好像還在后面追著?!?/p>
陸蔚寧聞言,十分識時務(wù)地握緊拳頭,力道不輕不重地給許耀然捶背:“我們耀然哥哥才不是這么半途而廢、不幫人幫到底的人呢?!?/p>
許耀然被這聲突如其來的撒嬌驚得身子一僵,沒注意車前輪在拐彎處碰上了一塊碎磚頭。
“砰!”
陸蔚寧從自行車上摔下來的時候,預(yù)料之中的疼痛卻沒有襲來,有什么軟軟的東西墊在了身下。她慌忙爬起身,果然發(fā)現(xiàn)自己是摔在了許耀然的身上。而那個被她當(dāng)墊子的人,手肘被一塊尖銳的石頭割破了,正汩汩地往外流著血。
(二)所以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微博熱搜曾討論過一個話題,認(rèn)識最久的朋友對你來說是個什么樣的人。
陸蔚寧毫不猶豫地回答:“幫我收拾爛攤子的人?!辈亓嗽S耀然。只可惜后者難得上一次微博,不然又少不得對她冷哼一聲,盡管陸蔚寧對此已無所畏懼。
從小時候她忘記做手工作業(yè),許耀然會像變戲法一樣從書包里掏出給她的那一份,到十來歲的年紀(jì),她第一次被人堵在墻角表白,許耀然和教導(dǎo)主任剛好從旁經(jīng)過解了圍,陸蔚寧簡直要把許耀然奉為自己的保護(hù)神。
雖然實際算起來,他比她還小半歲呢,但陸蔚寧一口一個“耀然哥哥”叫得毫不害臊。反倒是許耀然每每聽到她這么叫,耳郭都要紅一圈。
由此可見,人的臉皮厚度應(yīng)該是天生的,和年齡與性別無關(guān)。
而許耀然除了給她收拾爛攤子外,也間接成了她人生道路上的一盞指路明燈——
由于擔(dān)心自己沒法在沒有許耀然的環(huán)境里生存下去,陸蔚寧只有拼命努力,和他讀同一所高中,再考同一所大學(xué)。她那年被國內(nèi)首屈一指的大學(xué)錄取了,受到晨報的采訪,還給她冠上了“學(xué)霸女神”的名號,軍功章必須要分給許耀然一大半。
可即使陸蔚寧和許耀然的關(guān)系好到焦不離孟,陸家和許家之間卻仍持續(xù)著冷戰(zhàn)狀態(tài)。分明就住在同一個小區(qū)里,但絕不會出現(xiàn)在同一塊地磚上。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兩家的領(lǐng)導(dǎo)人——陸媽媽和許媽媽,她們倆在學(xué)生時代是競爭對手,向來王不見王,結(jié)婚生子后仍然互相看不順眼。原先也準(zhǔn)備把好戰(zhàn)因子傳給下一代——許耀然報的圍棋班,陸蔚寧一定會被媽媽塞進(jìn)去;陸蔚寧上的繪畫課,隔天也鐵定會見到許耀然。但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卻成了他們友誼的溫床。
唯一的負(fù)面影響,大概就是陸蔚寧非常怕許耀然的媽媽,遇上了連話都說不利索的那種害怕。
就像現(xiàn)在——
正值倒春寒的時節(jié),流感肆虐,醫(yī)院里處處人潮涌動,走廊里人聲鼎沸。陸蔚寧關(guān)上辦公室的門,看著面前戴金絲邊框眼鏡,且表情嚴(yán)肅的女醫(yī)生,拘謹(jǐn)?shù)氐拖铝祟^。
“宋、宋阿姨,對不起,都、都是我不好,害耀然受傷了。”
“車禍”造成的后果很慘重,為了保護(hù)她,許耀然不止手臂一處流血,就連左腿也骨折了。陸蔚寧第一時間叫了救護(hù)車將許耀然送到了他媽媽工作的醫(yī)院。
如今許耀然正睡在病房里打點滴,陸蔚寧便滿懷愧疚地來負(fù)荊請罪。
“保護(hù)女孩是應(yīng)該的?!痹S媽媽倒沒苛責(zé)她,“只是我這邊比較忙,還要麻煩你照顧一下耀然?!?
陸蔚寧趕忙點頭如搗蒜。
因此許耀然醒過來時,看見的就是笨拙地在剝橙子皮的陸蔚寧。
室外的濃霧已散去,陽光破云而出,被橫生出的枝葉篩成一束一束的,悉數(shù)照在她的臉上。纖長的睫毛仿佛長了翅膀的蝴蝶,輕輕地張合,在眼瞼投下的陰影時現(xiàn)時滅。
許耀然看得微微一怔,接著別過臉去。
陸蔚寧卻察覺到了這邊窸窣的聲響,驚喜地轉(zhuǎn)過頭來看他:“許耀然你醒啦!餓不餓?要不要吃水果?”
許耀然盯著她手上被剝得坑坑洼洼的橙子,又瞥了一眼垃圾桶里幾個四分五裂的失敗品,認(rèn)命地接過來咬了一口。
這世上有些詞就像是為陸蔚寧量身打造的,比如明眸皓齒,比如顧盼神飛,比如……手殘。有句形容美人的古詩叫“纖手破新橙”,用到陸蔚寧身上,就是真真正正的“破”新橙了。
可惜某人不光毫無自覺,還沾沾自喜地向他打包票:“從今天起,到你養(yǎng)好傷,你的三餐都包在我身上了,保證你葷素搭配,營養(yǎng)均衡?!?/p>
“太麻煩你了,”許耀然敬謝不敏,“我怕到時候我會傷勢加劇?!?/p>
陸蔚寧終于意識到自己的手藝有多遭人嫌棄,默默地嘆了口氣:“我把去年存了一年準(zhǔn)備去云南旅行的錢都給你訂飯吃,就訂學(xué)校門口那個巨好吃卻巨貴的茶餐廳。怎么樣,夠有誠意了吧?”
許耀然詫異地挑了挑眉。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陸蔚寧光鮮外表下的“摳門”本質(zhì),高中時有一次為了攢錢買東西,硬生生把自己餓瘦了三斤,從她指縫里摳錢比讓她徒手系個中國結(jié)還難。
然而感動不過三秒,陸蔚寧很快就原形畢露,語重心長地同他道:“所以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眼看我十六歲的生日就快到了,我還等著你給我過生日呢?!?/p>
他勾勾嘴角,眉宇間是明晃晃的笑意:“給你過第五個十六歲生日嗎?”
“許!耀!然!我要跟你絕交五分鐘!”
(三)蘆葦暮修修,溪禽上釣舟
大二下學(xué)期,許耀然所在的A大辯論社要參加全國大學(xué)生辯論賽。許耀然作為辯論社的主力,自然在參賽名單上。那天在收到陸蔚寧的消息以前,他就待在社團(tuán)活動室里整理辯論材料。
此番他受傷,雖然不會影響到一個月后的正式比賽,但前期的準(zhǔn)備工作難免會有阻礙。原先跟著許耀然亦步亦趨地混進(jìn)了辯論社,卻只當(dāng)一個打雜小透明的陸蔚寧這下更加任勞任怨,端茶倒水,打印文件,記錄會議內(nèi)容,被人指使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最后還是許耀然看不下去了,趁她出去幫大家買熱飲的時候,讓眾人適可而止。
辯論社社長勾著他的脖子,笑得不懷好意:“終于忍不住憐香惜玉了?”
許耀然拍開他的一張大臉,不答反問:“欺負(fù)女孩你很得意?”
社長沒勁地“嘁”了一聲:“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跟女神近水樓臺,這么多年竟然還沒什么進(jìn)展。”
這種問題許耀然不知被多少人問過,耳朵早已形成了自動屏蔽機制,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只不過在社長的下一句“要不我去追女神吧”說出后,非常殘忍地向他點明行情:“那你可能得先去領(lǐng)個號碼牌,目前應(yīng)該排到三位數(shù)了?!?/p>
社長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在許耀然這里受到了沉痛的打擊,于是決定要難過就讓大家一起難過,在社內(nèi)舉行辯論周賽。鬧得眾人怨聲載道,只得強打起精神任某人折騰,而社長大人則捧著搪瓷茶杯悠哉地在一旁觀戰(zhàn)。
陸蔚寧的作息時間一向規(guī)律,除高考那年不得不挑燈夜戰(zhàn)到很晚外,從未遲于晚上十點半睡覺,這段時間卻也被拖著當(dāng)觀眾熬到星滿天河。
許耀然從臺上下來的時候,就見她雙手托腮,腦袋像只鴕鳥一樣一點一點的,桃花眼瞇成一條縫。
其實就陸蔚寧貪睡這件事兒,在高三時還發(fā)生過一件讓她恨不得銷毀的黑歷史。
那會兒每到下午,課堂上常常趴倒一大片,班主任便讓困到不行的同學(xué)站著聽課提提神。陸蔚寧每堂課都非常自覺地站起來,結(jié)果還是抵擋不住潮水般洶涌的睡意,身子左搖右晃。全靠許耀然坐在她旁邊,一只手記筆記,一只手扶著她,才不至于摔倒。
某次語文課,老師在分析古詩文,讀到“蘆葦暮修修,溪禽上釣舟”時,“蘆葦”兩個字模模糊糊地變成了“陸蔚寧”,鉆進(jìn)了她半夢半醒的腦袋里。她瞬間大聲回道:“到!”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她的身體沒穩(wěn)住,連許耀然都來不及救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直直地倒了下去,腦袋磕出一個大包。
全班嘩然,老師過來看她,問她感覺怎么樣。陸蔚寧揉揉后腦勺,傻兮兮地說:“沒事,老師,這下我不困了?!?/p>
老師哭笑不得:“你也別站著聽了,小心再傷到自己,許耀然扶著你也挺辛苦的?!?/p>
陸蔚寧的反射弧像比常人長了一倍,直到當(dāng)天回家的路上,她才覺察出幾分疼痛,淚眼汪汪地問許耀然:“我會不會變傻?。课疫€想跟你考同一所學(xué)校呢。”
許耀然踩著自行車,慢悠悠地報出一道計算題,包括三角函數(shù)和階乘,最后還加了圓周率,一串?dāng)?shù)字報下來聽得人眼冒金星。
可這種計算程度對一直跟著許耀然學(xué)心算的陸蔚寧來說卻完全不在話下,她不假思索地報出答案:“99!”
話音一落,就聽見許耀然無可奈何的嘆息聲:“我就知道自己沒有那么幸運能逃開陸大女神的魔爪。”
夢境到此戛然而止,陸蔚寧是被顛醒的。初春的夜風(fēng)吹皺了一池碧水,帶著習(xí)習(xí)涼意撲面而來,她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眨去眼前的水汽,陸蔚寧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正坐在輪椅上。這輪椅還是她當(dāng)初不顧許耀然反對,強行從醫(yī)院租來供她每天接送他上下課的。等自己坐在上面,她才明白之前許耀然為什么會對它如此抗拒。
陸蔚寧干咳了兩下,讓許耀然“停車”,迅速起身訕訕地對他道:“我下次不逼你坐輪椅了……不過你不能拒絕我扶你啊,現(xiàn)在好好休養(yǎng),以后老了才不會落下病根……”
她絮絮地說了一大串話,許耀然就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等她嘮叨完反應(yīng)過來,悄悄抬眼觀察他的表情,卻不由得愣住了。
他身后月滿星河,一脈清輝映入他的眸中。四方清晰,萬籟俱寂,有那么一刻,陸蔚寧想抬手摸一摸他嘴角那個好看到讓人心跳加快的笑容。
(四)為她遮風(fēng)擋雨,帶她披荊斬棘
難得社長沒再心血來潮地折磨蒼生,時隔一個多星期,陸蔚寧特地挑了一個人比較多的時間,再度來到校園里的人工湖畔。
上次車禍的另一樁后遺癥是,她將十八歲生日時許耀然送她的黑曜石手鏈丟在這附近了。
陸蔚寧冒著會在學(xué)校八卦微博上看到“震驚!A大女神生活窘迫,草叢撿垃圾為生”新聞的風(fēng)險,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沿路搜尋,。手鏈沒找到,視線范圍內(nèi)卻出現(xiàn)了一雙黑色的球鞋。
她踉蹌著站起身,沒想到千防萬防,還是遇見了那天的黃毛。所幸周圍都是行人,他也是單槍匹馬,不必?fù)?dān)心他會對自己做什么。
“你是在找這個嗎?”見她一臉戒備,黃毛晃了晃手里的手鏈,“那天你和他走了以后,我在地上撿到的?!?/p>
好歹東西是找到了,陸蔚寧心中的大石落下,對他露出感激的神色:“謝謝你,這的確是我丟……”她剛伸出手想把手鏈給接過來,話還沒說完,黃毛就將它放回了口袋里。
“還給你倒是沒什么問題,不過還要麻煩女神你幫我一個小忙?!?/p>
陸蔚寧急于拿回手鏈:“你盡管說,只要不違反校規(guī)校紀(jì),我能做到的都可以?!?/p>
黃毛氣定神閑地望著她:“跟我在一起吧?!?/p>
乍然聽到這疑似表白的話語,陸蔚寧心中沒有震驚,只是很疑惑。拜父母優(yōu)良的遺傳基因所賜,她算是從小被人喜歡到大的,對于旁人對自己的態(tài)度素來很敏銳,所以她能感覺到,黃毛并不是真心喜歡自己。
心念一轉(zhuǎn),她鎮(zhèn)定下來,開始不動聲色地套他的話。黃毛好像從未有過可以訴說心事的對象,意外地配合她的問話。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和她想的一樣,但有一件事情卻出乎了她的意料。
黃毛名叫魏星,是隔壁體校的,有一個青梅竹馬在A大讀書。青梅竹馬情竇初開,喜歡上了班上的一個男生,無奈那個男生身邊總有另一個女孩如影隨形。于是他想,如果自己能引開那個女孩,青梅竹馬就有機會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了。
故事里的兩個人物,毫無疑問地對應(yīng)著她和許耀然。
想到為她遮風(fēng)擋雨,帶她披荊斬棘的許耀然有一天也會和別人在一起,和她隔開山海不可平的距離,陸蔚寧心頭就涌上無限酸澀。
她抿抿唇,嗓音有幾分干澀:“你還真是……舍身取義。”
魏星聳聳肩:“誰讓我早就習(xí)慣寵著她了。對了,你想好沒有,要不要答應(yīng)我?你那個朋友也沒交過女朋友吧,不如跟我一起做好事,撮合他們?”
下課鈴聲截斷了他們的對話,陸蔚寧扭頭一聲不吭地往教學(xué)樓走去,對身后人的呼喊充耳不聞。
說她自私什么的都好,起碼現(xiàn)在她還不想就這么和許耀然漸行漸遠(yuǎn)。
可當(dāng)她趕到許耀然的教室門前,準(zhǔn)備按慣例送他去辯論社時,卻發(fā)現(xiàn)他在給一個女生講題。那個女生有著一頭齊耳的短發(fā),身材嬌小,眉梢有一顆紅色小痣,和魏星描述的青梅竹馬一模一樣。
陸蔚寧停下了腳步,呆呆地盯著許耀然眉眼溫柔的側(cè)臉。
是啊,許耀然本來就是對誰脾氣都好,她不過是在他生命中出現(xiàn)得早一些,多受他幾分照顧,憑什么就那么自信可以繼續(xù)霸占他的人生?
除了長得好看,她又有什么比其他人更出挑的地方?反而常常恃美行兇,公主病晚期無藥可救,給他添了無數(shù)麻煩,他沒有甩開她這個包袱就已經(jīng)算仁至義盡了。
無數(shù)負(fù)面情緒紛至沓來,讓陸蔚寧幾乎無法喘息。是許耀然焦急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寧寧?”
她雙目緩緩集中焦距,低下頭擦去眼角的一點淚花,吸了吸鼻子,朝他擠出一個笑:“剛剛在想課設(shè)作業(yè)的事。對了,我今天來是想跟你說,我們專業(yè)最近的課程有點緊,我可能再不能每天都來陪你了。”
轉(zhuǎn)身之際,許耀然拉住她的手臂:“寧寧,我跟你說過,有什么不開心的事情都可以告訴我,我和你一起想辦法?!?/p>
陸蔚寧搖了搖頭,掙開他的桎梏。她沒有不開心,只是突然明白了很多以前不愿去懂的東西。
(五)這大概是自打他們認(rèn)識以來,分開最久的一次
前二十年,陸蔚寧過慣了沒心沒肺的生活,一朝強行被人從城堡里拖出來,四肢百骸都被填滿了七情七苦。
室友們都不忍心看她整天一副憂郁的模樣,輪番上陣安慰她,還說要給許耀然打電話。被陸蔚寧遏止后,室友們心照不宣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知道問題應(yīng)該就出在這兒了。
其中一個室友采取精神轉(zhuǎn)移法,對她說:“之前有個研二的學(xué)長找我聯(lián)系你來著,我想了想,他挺符合你的理想型的,要不你和他交個朋友試試?”
陸蔚寧沒精打采地拒絕后,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重點:“理想型?他為什么是我的理想型?”
室友打開A大BBS的網(wǎng)頁,翻出了一個發(fā)表于一年半以前的帖子,樓主放出了軍訓(xùn)之后,陸蔚寧作為新生標(biāo)兵被校報采訪時錄下的視頻。
進(jìn)度條拉到后半部分,記者提出了幾個八卦的問題,其中就包括“理想型是什么樣的”。
“我的理想型啊,嗯,首先得大我個三四歲吧,不然我有點嬌氣,他可能不太受得了我?!泵寄咳绠嫷呐χR頭笑得有些羞赧,“然后我挺顏控的,所以希望他長得很好看……”
陸蔚寧“啪”地合上了筆記本,渾身尷尬癌發(fā)作,不忍再看那個年少輕狂的自己。
“寧寧,你別急著關(guān)電腦啊,”室友把電腦重新打開,“后面還有人放了許耀然的理想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陸蔚寧狀似不在意地往下滑動鼠標(biāo),在看見那條回帖時,手不由自主地頓住。
“她不用長得很好看,心思可以細(xì)膩一些,最好是個心靈手巧的女生……”
她竟然一條都不符合!陸蔚寧很想指控回帖人散播謠言,心中卻有個聲音在對她說:“也許就是因為和你在一起待久了,他太累了,才會想找一個和你截然相反的女朋友?!?
如果真是這樣,她又情何以堪呢?
陸蔚寧躲了許耀然大半個月。這大概是自打他們認(rèn)識以來,分開最久的一次。以往哪怕是跟爸爸媽媽回老家過年,超過一個星期,她都忍不住要給許耀然打電話。
爺爺奶奶家在江南水鄉(xiāng),歲暮天寒也沒有雪花飄落,陸蔚寧只得讓許耀然給自己描述北方大雪紛飛的景象。
“嗯,雪很大,下了好幾天了?!?/p>
陸蔚寧痛心疾首:“你的文筆呢?以前的作文都是怎么拿高分的?”
許耀然的語氣里含著無奈:“我寫的都是議論文啊?!毖劭措娫捘沁叺娜艘獖L毛,他才慢慢地念道:“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p>
至于這首詩后面的那句“幽州思婦十二月,停歌罷笑雙蛾摧”還是不要念了。這么沉重的感情,天真明媚如她,肯定不會理解。他頓了頓,放緩了聲音和她說:“雪已經(jīng)積到膝蓋,等你回來,就可以堆雪人了。”
她若歸來,即便雪覆歸路,他亦愿掃階相迎。
可惜他未說出口的思念,彼時的陸蔚寧從不曾知曉。
(六)你怎么對我這么好啊
陸蔚寧生日那天,終于再也找不到理由阻攔許耀然來找她。
畢竟當(dāng)初是她厚著臉皮讓他給自己過生日的,如果再避著他,許耀然肯定會發(fā)現(xiàn)她的不對勁。
遠(yuǎn)遠(yuǎn)隔著人流,陸蔚寧就看見了許耀然拎著蛋糕走來的身影。他腿上的石膏拆了,走路的姿勢看上去好像恢復(fù)了正常,可這是對于普通人來說。憑著陸蔚寧對他的了解,一眼就能看出他右腿邁步的速度比左腿要稍快一些,一時間又心疼又自責(zé),什么別扭的情緒都被她拋在腦后,匆匆趕了過去。
“耀然哥哥干嗎這么客氣,還買了這么大的蛋糕?!彼樕隙哑鹨粋€諂媚的表情。
許耀然似笑非笑道:“我怕吃不上蛋糕,某人又要哭鼻子?!?/p>
這還是陸蔚寧小學(xué)五年級的事,那年她過生日,恰逢父母雙雙加班,沒能吃到蛋糕,第二天上學(xué)眼睛都紅紅的。從此她每年過生日,許耀然都會另外給她準(zhǔn)備一個蛋糕。
陸蔚寧有些憂愁地想,許耀然對自己這些無法見人的黑歷史都了若指掌,如果他們余生不繼續(xù)綁定在一起,那她可能就要想辦法把他給滅口了。
等她回過神,許耀然已經(jīng)把蛋糕上插著的蠟燭給點燃了,再揚了揚下巴,示意她許愿。
陸蔚寧雙手合十,閉上眼睛默念:“世界和平,闔家幸福,光吃不胖,逢考必過,我喜歡的人都喜歡我?!?/p>
許耀然不覺失笑,等她念完后說:“之前我參加一個證券投資大賽的獎金發(fā)下來了,等過段時間辯論賽這邊忙完了,我就陪你去云南玩好不好?”
“你怎么對我這么好??!”陸蔚寧感動得差點撲上去抱住他,礙于四周一直有陌生人經(jīng)過才作罷。
差點被“強抱”的人一無所覺,把草莓最多的那塊蛋糕切給她:“我怕你再為攢錢餓瘦了,姜阿姨心疼會怪我沒好好照顧你。”
其實許耀然或許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高中時她攢錢并不是為了給自己買東西。
那時他看上了一架飛機模型,價格高昂,一時拿不出那么多錢,卻又不想問她借。于是陸蔚寧就假裝什么都不知道,偷偷攢了錢補差價給老板,讓他告訴許耀然模型打折便宜賣了。
她才不喜歡什么比她大三四歲、外貌好看到驚天地泣鬼神的人,她喜歡的人,一直都是許耀然啊。
是她太遲鈍,到如今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卻仿佛已覆水難收。千里路他陪她走了這一程,等哪天他想轉(zhuǎn)身離開,山南海北風(fēng)霜晴雪就都與她再無干系。
在蛋糕上插著的數(shù)字“16”被許耀然取了出來,陸蔚寧恍恍惚惚地想,如果能永遠(yuǎn)停留在小時候就好了。
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七)愛是克制,還是放肆
全國大學(xué)生辯論賽在四月底緊鑼密鼓地拉開了帷幕。
陸蔚寧重新被社長拎回社里打雜。她的眼光好,被分配去給辯手挑隊服,一并拉去的還有許耀然,美其名曰是找個模特試衣服。
她的優(yōu)點不多,迎難而上百折不撓算一個。
許耀然不是喜歡心思細(xì)膩的女孩嗎,那她就把馬馬虎虎的性格收斂起來。心靈手巧,這個也可以再努力。至于長相……她雖然長得好看,但許耀然看了那么多年了,應(yīng)該也習(xí)慣了吧?
一切都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只要他還沒有具體喜歡的對象。
周末,商場里在做活動,四處摩肩接踵,陸蔚寧緊緊攥著許耀然的衣袖,以免被人群擠散。卻不防手一滑,抓空了一瞬。下一刻,她的手腕就被人牢牢握在掌心。
她還愣怔著,許耀然已經(jīng)松開了手:“西裝店到了?!?/p>
陸蔚寧做了個深呼吸,伸手在臉頰邊扇了扇風(fēng),企圖揮去那一抹紅暈。鎮(zhèn)定下來后,她在一排辦公西裝中挑了一套鐵灰色胸口繡著暗紋的西裝。在找出許耀然的尺碼后,把衣服帶人一起推進(jìn)了更衣室。
百無聊賴地左顧右盼了半天,終于聽見了門推開的聲音。陸蔚寧轉(zhuǎn)頭望去,一道挺拔的身影映入眼簾。
許耀然生得眉清目秀,雖不是令人驚艷屏息的英俊,但滿身書香氣,平時就像古裝劇里走出來的翩翩公子,此時穿上這套西裝,更平白添了一分沉穩(wěn)和英挺,整個人都熠熠生輝。
是誰說許耀然在她身邊會毫無存在感的?明明是那些人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好。
陸蔚寧既欣慰又惆悵,眼見許耀然一步步朝著自己走來,故作淡定道:“我就說我的眼光好吧,我們耀然哥哥穿這套西裝,連A大校草都能統(tǒng)統(tǒng)秒殺,更何況其他蝦兵蟹將?!?/p>
許耀然被她這一通信心爆棚的話逗得彎起眉毛,禮尚往來地回敬她:“有陸大女神的圣光加持,想必也該無往不利?!?/p>
不過借她的吉言,A大辯論社一路長驅(qū)直入,順利地殺進(jìn)了決賽。
其間陸蔚寧買了全套啦啦隊的設(shè)備,坐在觀眾席參與了A大的每一場比賽,一結(jié)束就給許耀然送上溫水和潤喉片。要不是怕被保安趕出會場,她還想舉個LED燈牌來助陣。
決賽的最后一場,是A大和F大的終極對決,連電視臺都來進(jìn)行全程直播。
萬眾矚目之下,主持人公布了最后一場的辯題:“愛是克制,還是放肆?”
A大抽到了正方,許耀然坐在四辯的位置上。
半個小時的唇槍舌劍打到最后,鎂光燈集中在他的身上。許耀然在總結(jié)陳詞中說了這么一段話:“愛一個人,在我看來,是想她所想,憂她所憂。她開心時百花齊放,她難過時萬木凋零。她若已足夠幸福,這份感情我便守口如瓶?!?/p>
“綜上所述,我方認(rèn)為,愛應(yīng)該是克制,而不是放肆?!?/p>
最后一個字?jǐn)S地有聲地落下時,場下掌聲如雷,陸蔚寧卻不知為何陡然紅了眼眶。
(八)是我喜歡你
那場辯論由央視直播,各大視頻網(wǎng)站紛紛轉(zhuǎn)載,短短兩天內(nèi)點擊量已超過了十億。
獲得“最佳辯手”獎的許耀然隨之聲名大噪,微博上一夜之間多了無數(shù)個“許耀然女朋友”。陸蔚寧原先是想保存一些他在辯論賽的照片,看見這群人紛紛擁到許耀然的微博下面叫“男朋友”,氣得咬牙切齒,險些怒刪微博眼不見為凈。
掏出手機想給許耀然打個電話,聽筒里卻是冰冷機械的電子音,提示她對方正在通話中。陸蔚寧沮喪地掛斷電話,沒過幾分鐘,就有電話打過來。她看也沒看就接通,一聲“許耀然”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了。
不知魏星打哪兒弄到了她的電話號碼,來給她“報喜”:“我的青梅說她看了許耀然的辯論賽,突然就對他死心了,覺得還是我比較適合她,現(xiàn)在我們倆已經(jīng)在一起了?!?/p>
陸蔚寧還沒消化完這突如其來的“秀恩愛”,又聽到他說:“那條黑曜石手鏈我給許耀然了,還跟他解釋了一下事情的經(jīng)過,你可能喜歡他這件事我也說了,你是喜歡他的沒錯吧?舉手之勞,不用謝我,我女朋友在催我了,掛了啊。”
嘟嘟嘟——
完了完了,這下沒法收場了。
陸蔚寧的思緒在一串忙音中無限放空,神經(jīng)繃成一條線,只要外力輕輕一碰,就會以摧枯拉朽之勢崩塌。
許耀然回?fù)苓^來的電話,就是這個外力。
她咬咬牙掛斷,大腦以光速運轉(zhuǎn),在思考一個問題:自己現(xiàn)在主動坦白,被許耀然拒絕后,還能和他繼續(xù)做朋友的概率是多少?
手機倏然冒出一聲微博消息提示音,她把貝葉斯概率公式放在一旁,點開一看,是室友在一條微博下艾特了她,博主說自己扒出了許耀然的微博小號。
不像大號那樣沉默寡言,許耀然的小號零零碎碎發(fā)了上百條微博。
可每條微博都和一個人有關(guān),那個人也是他的唯一關(guān)注——陸蔚寧。
“上次放假回家,我看見媽媽和姜阿姨都手挽手去跳廣場舞了,突然覺得時間過得很快,我們原來也認(rèn)識快二十年了。
“生日快樂,永遠(yuǎn)十六歲的你。
“有人問我喜歡什么樣的女孩,可是除了你之外,我根本不知道其他女孩是個什么樣子。不想他們?nèi)ゼ又啬愕呢?fù)擔(dān),于是就照著你的相反面去描述。
“還能陪你多久呢?好像所有人都可以向你走近,只有我必須停在原地。”
陸蔚寧顫抖著手拉到最后一條——
“不是因為認(rèn)識得久才幫你收拾爛攤子,是我喜歡你?!?/p>
身后驀然有人叫了一聲她的名字,春風(fēng)卷起落花擦過她的臉頰,吹到她心心念念的那人身邊。
春城無處不飛花,亂花漸欲迷人眼。
撥開云霧,蹚過漫漫歲月,才能見到我最喜歡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