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曉浩
上堡古國位于巫水上游的大山皺褶里,它有引人入勝的神奇?zhèn)髡f,也有少數(shù)民族的鄉(xiāng)風(fēng)俚俗,更有山民因反抗朝廷而遭圍剿的血淚悲情。
七月下旬,我們文友七人,從崀山出發(fā),一路西行,冒夏日酷暑,頂烈日驕陽,過崇巒疊嶂,繞千曲回腸,穿過有綠色氧吧之稱的黃桑,終于抵達(dá)傳說中的上堡古國。
上堡是一個古老的村莊,山環(huán)水復(fù),被連綿不斷的群山環(huán)繞。站在曾為古國的地坪里,午后的陽光正熾,白晃晃的。仰而環(huán)視之但見:高入云天的山梁,如寬闊的屏障橫陳于眼前,回環(huán)的山勢,又像一位巨人將這個偏遠(yuǎn)山寨輕巧地攬抱于懷中。有風(fēng)從山界翩然而下,輕撫著我們的疲憊身軀。左面高山之巔豎立的十多臺風(fēng)力發(fā)電機,傲蒼穹,舞長空,大氣而壯觀。山之右邊民居順坡而建,鱗次櫛比。這里所有建筑一律為木壁、木板的吊腳樓式,從山腳一直延伸到山腰。寨子之中央,一座九層高的巍峨鼓樓拔地而起,飛檐翹角,蔚為壯觀,像是茫茫綠海中的一枚定海神針。
明朝天順年間,苗族人李天保在此建立苗族王國,年號“建元武烈”,稱“武烈王”。上堡古國是苗族歷史上第一次建立自己政權(quán)的首都遺址,也是他們的政治活動中心,具有重要的歷史文化價值。天順末年,上堡古國正演繹著一場生死劫。五千人的官兵隊伍源源開至,把小小的上堡圍成了一只密不透風(fēng)的鐵桶。一時間,刀槍林立,鼓角爭鳴。那些被朝廷視為大逆不道的苗民,猶如桶內(nèi)的游魚,大限來臨,在急竄奔走。隨著一聲震天動地的炮響,雙方交手,吼聲如雷,沉寂的土地上刀槍揮舞,劍戟悲鳴。好一場生死攸關(guān)的惡仗,直殺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屋傾樹焦,石頭也過了刀。頃刻之間,生靈涂炭,雞犬不留,碧血染紅了溪水巖石,悲鳴呼號聲直沖霄漢。殺伐過后,煙火鼎盛、生機盎然的古國已蕩然無存。
歷史的硝煙已然散去,如今是一派平和寧靜。我們行走在村寨之中,觸目所及的都是那些沉寂的石墻、石階、石路。作為曾是明、清兩次大規(guī)模農(nóng)民起義的大本營,這里仍殘留著起義首領(lǐng)建的王宮,義軍的旗桿石。那些古樸的石頭,因年代的久遠(yuǎn)都呈暗褐色,像傳世古物上面的那層包漿。村寨里的一道道坎一條條溝一座座房,無一處不是石頭的組合,就連金鑾殿前的臺基也是由一塊塊片石砌成的。那一塊塊或大或小的石頭,經(jīng)歲月打磨,發(fā)出幽幽藍(lán)光。獨特的石頭,作為村寨的符號,無聲地記載歷史,深刻而凝重。那圍砌在屋前的石基,由頁巖片石組合,恰似一冊冊整齊的書本摞疊、碼放在那兒;通達(dá)村前屋后的石板路,有大有小,有寬有窄,雖不規(guī)整,卻結(jié)實耐用;就像人體的經(jīng)絡(luò),跑遍了村子的角角落落。踩在這些經(jīng)絡(luò)般的石板路上,我仿佛聽見了血液奔流的聲音。
除了石頭,我們在村寨里見得最多的恐怕就是樹木了。你看吧,溪水邊、坪地前、屋兩頭、菜地上,抬頭俯首間,許許多多的樹木像一個個精靈,不經(jīng)意間便與你撞個滿懷。古老的、年輕的樹們,或占據(jù)斜坡,或護(hù)佑屋舍,或籠罩地坪,一律的蔥蘢蓊郁,生機勃勃,撐起一片片綠蔭。石是山的體魄,云是山的情感,而樹就是上堡的靈魂。興許是村里的古樹名木太珍貴了吧,村民的保護(hù)意識也凸顯出來了,好多樹身上都懸掛著標(biāo)有名稱的身份牌。我在這些樹中間穿行,在一棵垂著圓形葉片寫著“青錢柳”三字的樹下站定,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以前,常有朋友從綏寧旅游歸來,帶回包裝精美的禮盒,里面就有這種青錢柳茶。它專治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很是神奇與靈驗。我也曾在朋友聚會的場所,飲過這種奇特茶葉沖泡的飲料,只是以前未見其真容。如今在上堡與之劈面相遇,也算是有緣。就是這些碧血澆灌的植物,汲大山之精華與靈氣,有著不同于其他茶類的品性。我在一處小攤鋪前蹲下身子,很認(rèn)真地選購了一小袋青錢柳茶。柳者,留也。不為別的,為的是讓這源自上堡的物產(chǎn)留存一份念想。
在上堡村寨,不能不說到溪,溪水是村寨的命脈。村寨里的溪流,那么清澈那么激越,無拘無束,像無憂無慮的歌手,激情澎湃,日夜歌吟,村寨因之生動了、嫵媚了。我們決定去尋找源頭,一探究竟。于是,一行五人在向?qū)У膸ьI(lǐng)下,從忠勇祠邊循山路而上,繞行一個半圓形大圈,邁過三華里崎嶇不平的山路,汗水涔涔地站在老龍?zhí)哆?。眼前的溪水從一陡壁立懸崖上,縱然躍下,沖出一口深潭。清澈的溪水從高處跌落,穿巖越壑,奔突跳躍,訇然作聲。大山的溪水有著閃光的目標(biāo)和堅韌不屈的毅力。盡管道路曲折,坎坷不平,但它帶著地心的力量,帶著大山的歌,朝著大海的方向奔去。可以斷言,若沒有這些靈動的溪水, 上堡就成了黃沙蔽日、塵土飛揚、草木不生的荒蕪之地。有了它,催動金色的稻浪,點燃玉米的紅纓,描繪出迷人的江南風(fēng)光!
天色快黑下來時,我們回到住宿的農(nóng)家,吃著主人精心烹調(diào)的菜肴,感覺特別的舒心與愜意。吃罷晚飯,夜幕降臨,我們隨著人流,順坡而下,去觀摩村里的歌舞晚會。只見上堡村口的坪地里燃起一堆篝火,映著一張張喜悅而生動的臉。因過去皇朝的血洗,苗民被屠光,后來才有侗族百姓陸續(xù)遷入,原來的苗鄉(xiāng)變成了今日的侗寨。我們有幸看到一次祭山神盛典,鼓樂齊鳴,眾多少女身著先民的服裝,面對大山翩翩起舞,口中吆喝著“拜山神羅”,把敬仰和感謝之情回饋群山。篝火堆旁,侗族少女面戴儺具,向山神祈禱愛情。年邁半百的民間老藝人,在刀山火海中縱越穿梭,仍具有猿猴般敏捷。游人們則圍坐成一圈,或激情清唱,或加入互動,把整個歌舞晚會推向高潮。置身于歌舞升平的圖景中,望著這些歡樂的人群,我腦海里忽然聯(lián)想到上堡的故事。王朝統(tǒng)治者雖然殺光過這里的動物,燒滅了所有義軍行營,但上堡卻從來沒有冷寂過。不是嗎?事隔多年,這里仍徜徉著許多前來憑吊尋幽的游人。當(dāng)年的人,盡管死了一撥又一撥,新生的一代不乏后繼有人。猶如山間的竹筍,地面上的筍一段時間被斬了剁了燒了,隔一個秋冬,地底下的竹鞭又拱出了頭,一種多么頑強的生命活力!
在上堡,由于山林被保護(hù)得好,植被茂密,吹來的風(fēng)也是涼爽的、愜意的。晚上,我們四位男士共同入住一個大房間。盡管白天來時太陽高懸,褥暑難擋,但上堡的夜晚,一點也不燠熱,相反還得蓋著棉被。子夜時分,我仍然了無睡意,決定外出看看。于是起身,剛打開門,強勁的山風(fēng)便一下灌進(jìn)來,吹得人通體舒坦。下得樓來,我立于溪水邊,看水中墜一盤銀月,落萬顆星斗。一會,我把雙腳伸進(jìn)水里,立刻激起嘩嘩的響聲。水底的天搖碎了,水面泛起細(xì)碎的光點。晚風(fēng)持續(xù)不斷地吹來,聽著溪水輕吟詠唱,五臟六腑似被這溪水洗濯,靈魂仿佛要出竅,飛向渺渺星空。
第二天一早,我們離開村子,車子駛出好一段路程后,停靠在村外的一座風(fēng)雨橋邊。下得車來,大家轉(zhuǎn)身回望,才發(fā)現(xiàn)上堡古國的地形極像一個倒置的葫蘆。這個古老的葫蘆,懷揣滿肚子的故事,默然立于歲月最深處……
責(zé)任編輯:趙燕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