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瑞澤
摘要:晉唐時期西王母的形象呈現(xiàn)出世俗化的趨勢,這是從先秦以來價值觀念變化的結(jié)果。主要表現(xiàn)于西王母的形象一改先秦兩漢時期的怪異象形,開始具有更多的人情化因素,甚至于有了自己的感情寄托。這一變化趨勢既與晉唐時期女性的自我解放密切相關(guān),也與晉唐時期中國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極為一致,是古代農(nóng)耕傳統(tǒng)在價值觀念上的折射。
關(guān)鍵詞:晉唐時期;西王母;世俗化
中圖分類號:K24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0751(2017)04-0128-05
晉唐時期是中國社會從多民族紛爭走向統(tǒng)一強盛的時代,也是社會價值觀念多變的時代。先秦以來傳統(tǒng)視野中的西王母神仙身份,到晉唐時期逐步演變?yōu)榫哂胸S富情感色彩的女性,說明西王母形象融入了俗世的觀念,具有了更多的人情味。這正是晉唐時期中國社會價值觀念的變化在傳統(tǒng)人物形象塑造上的反映。
一、先秦兩漢時期西王母的怪異形象
西王母形象的變化是中國社會價值觀念變化的縮影,為了深入探討晉唐時期西王母形象的世俗化問題,我們有必要對先秦兩漢時期西王母形象的獨特性加以研究,以便弄清西王母從先秦到晉唐的形象變化。
西王母的基本情況在先秦傳說中已有記載,就其相貌而言,《山海經(jīng)》卷二《西山經(jīng)》云:“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發(fā)戴勝,是司天之厲及五殘?!彼抉R相如《大人賦》云:“吾乃今目睹西王母皬然白首。載勝而穴處兮,亦幸有三足烏為之使。”①曹魏初期人們的思維中仍然延續(xù)了這一觀念,此一時期的張揖云:“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首,蓬發(fā)暠然白首,石城金室,穴居其中?!雹谶@仍然是動物的形象。郭璞《山海經(jīng)圖贊》亦云西王母:“天帝之女,蓬頭虎顏?!雹圻@些描述表明西王母的怪異形象依然留在人們的記憶中,可謂是自戰(zhàn)國以來相關(guān)著作中西王母形象的權(quán)威記載。
先秦典籍中西王母引起人們關(guān)注與中原地區(qū)的帝王有關(guān)聯(lián),《爾雅·釋地》記述西王母處于極西謂之“四荒”之地,《尚書大傳》卷一《皋繇謨》云:“舜之時,西王母來獻白玉琯?!雹堋妒辣尽芬嘣疲骸八磿r,西王母獻白環(huán)及珮?!雹菸魍跄赶蛩催M獻玉石,表明對中原王朝有所向往?!吨駮o年》不僅詳細記載了舜“九年,西王母來朝”⑥的事實,而且還披露了周穆王十七年,“王西征昆侖丘,見西王母”⑦,隨之發(fā)生了“其年,西王母來朝,賓于昭宮”的交往關(guān)系。中原地區(qū)從舜到周穆王與西王母的聯(lián)系過程,大體反映了中原地區(qū)與西北少數(shù)民族以西王母為代表部落的交往。商周時期,甲骨文中已經(jīng)有了“東母”“西母”的記載,即后世所說的東王公與西王母,還有商周彝銘器中的西王母使者“青鳥”的圖像,顯明
其形象逐步豐滿。⑧《竹書紀年》周穆王拜見西王母的記述雖然很簡單,但此后《列子》和《穆天子傳》的記載則相對多樣化?!读凶印ぶ苣峦酢费灾苣峦酢吧鲋?,以觀黃帝之呂,而封之以詒后世。遂賓于西王母,觴于瑤池之上。西王母為王謠,王和之,其辭哀焉”⑨?!赌绿熳觽鳌肪砣挠浭錾燥@復(fù)雜,“吉日甲子。天子賓于西王母。乃執(zhí)白圭玄璧,以見西王母。好獻錦組百純,□組三百純,西王母再拜受之,□。乙丑,天子觴西王母于瑤池之上。西王母為天子謠”?!拔魍跄赣譃樘熳右??!雹膺@是先秦時期較為詳細的周穆王拜見西王母的記載。從上述兩書關(guān)于西王母的記載可以看出,周穆王與西王母不僅會面,而且還有瑤池相會飲酒以及絲織品的贈與。
鄭振鐸認為,最早記述西王母形象的是《山海經(jīng)》,“其中的人物,像夸父、西王母等,后皆成為重要的‘神人”。這表明《山海經(jīng)》中的西王母具備了“神”與“人”的雙重形象,自然融入了戰(zhàn)國時代社會發(fā)展在人物形象完善上的印記?!赌绿熳觽鳌窞闀x時束晳所見之“汲冢書”之一,“其中敘述穆王見西王母,及盛姬之死與葬事,極為渾樸動人,是古代最有趣的文字之一”。鄭振鐸專門提到西晉時期所發(fā)現(xiàn)的《穆天子傳》對西王母的形象描述是“極為渾樸動人”,大體反映了西王母形象由“神”到“人”的轉(zhuǎn)變,更證實了《山海經(jīng)》所記述的情況。因為這兩部書均為戰(zhàn)國時期的作品,大體反映了戰(zhàn)國時期價值觀念對上古傳說的認識。魯迅認為《穆天子傳》記載穆天子“傳亦言見西王母,而不敘諸異相,其狀已頗近于人王”。袁行霈也指出《穆天子傳》“對周穆王周行天下之事多有細節(jié)描寫;其中的西王母與《山海經(jīng)》中的記敘相比,減少了神性增加了人性”。所謂的西王母形象神性減少而人性增加,說明后人所看到的西王母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女性,而非先秦時期文本文獻中神話色彩的怪物。晚近所出的《穆天子傳》中描述西王母形象接近于“人王”,不再具有夸張的色彩,無疑向我們透露了戰(zhàn)國以來社會價值觀念的變化在西王母形象上的體現(xiàn)。
西王母形象在魏晉之后逐漸變化,學(xué)術(shù)界亦有論述。如對魏晉時期“人面獸身的西王母,變成了觀世音”的轉(zhuǎn)變,劉大杰指出其深刻的原因乃“在晉代,文學(xué)呈現(xiàn)出比較濃厚的玄虛傾向,不少作品還表現(xiàn)著神秘虛無的色彩和種種復(fù)雜的情緒”,復(fù)雜的政治環(huán)境和玄學(xué)清談的種種思想感染,形成了晉代文學(xué)的流行題材,西王母也由人獸合成、虎齒豹尾、穴居野處的怪物,變成人人喜愛的仙姑美女了。西王母形象的世俗化可以說在晉代已經(jīng)逐步完成。從學(xué)術(shù)界主流觀點來看,西晉以后,西王母的形象相對于漢代及其以前的神化色彩發(fā)生了變化,也即更具有人性的色彩。從西晉以后到唐代,西王母的人性化形象逐步完善,成為社會價值觀念轉(zhuǎn)化的象征,展現(xiàn)出社會價值觀念的世俗化。
二、西王母形象世俗化的表現(xiàn)
晉唐時期,西王母作為世俗化的人,首先有了自己的姓名。先秦時期的典籍如《山海經(jīng)》《莊子》《列子》《穆天子傳》以及《爾雅》等,都沒有西王母的姓名記載,至兩漢時期的相關(guān)典籍,如《史記》《漢書》《后漢書》以及《淮南子》《論衡》《吳越春秋》等,也難以尋到西王母名字的蹤跡。從相關(guān)文本來看,西王母就是其名字。經(jīng)過魏晉南北朝的發(fā)展,西王母的形象不僅日漸豐滿起來,其名字也開始出現(xiàn)在唐人的記述中。段成式云:“西王母姓楊,諱回,治昆侖西北隅。以丁丑日死。一曰婉妗?!鼻宸揭灾窃疲骸皸罨丶赐跄浮!都蓚鳌费裕和跄感蘸?,而《酉陽雜俎》言:王母姓楊名回,字婉妗?!边@說明從唐代段成式開始已經(jīng)有了關(guān)于西王母姓名的記載,到了宋賈善翔的《集仙傳》,則言西王母姓侯(緱),開始出現(xiàn)另一種說法,都表明西王母形象的日臻完善,成為有名有姓的人。甚而出現(xiàn)了姓氏來源于西王母家族的說法,如“蛇丘氏,出《西王母神異傳》”。春秋齊人滅遂國,在濟北,漢建為蛇丘縣,或許與西王母有一定的關(guān)系。魏晉之后社會的動蕩以及價值觀念的轉(zhuǎn)變,使西王母的形象開始走向世俗化。
西王母形象在晉唐時期的變化,詩歌繪畫都有表現(xiàn)。晉明帝司馬紹有《東王公西王母圖》《穆王宴瑤池圖》等反映西王母形象的繪畫。雖然今天我們無法知曉這些圖的內(nèi)容,但可以推斷為是當時人的想象。既然人們能想象出東王公以及周穆王的形象,那么西王母形象變?yōu)槿诵螒?yīng)當在情理之中。到了唐代,贊美西王母的美貌及其服飾世俗化在唐人的筆下大量出現(xiàn)。儲光羲《田家雜興八首》云:“君看西王母,千載美容顏。”在儲光羲看來,西王母就是美人的化身。王建有詩云:“武皇自送西王母,新?lián)Q霓裳月色裙?!蓖踅ㄐ哪恐形魍跄傅姆検悄奚言律梗淹耆煌谠缙凇芭畎l(fā)戴勝”的形象。宋周密《癸辛雜識前集·玉環(huán)》云:“楊太真小字玉環(huán),故今古詩人多以阿環(huán)稱之。按李義山云:‘十八年來墮世間,瑤池歸夢碧桃閑。如何漢殿穿針夜,又向窗中覷阿環(huán)。荊公詩云:‘瑤池淼漫阿環(huán)家。又云:‘且當呼阿環(huán),乘興弄溟渤。則是以西王母為阿環(huán)也?!睆睦钌屉[和王安石關(guān)于阿環(huán)的描述中,我們雖然無法看到西王母的美貌,但楊玉環(huán)的美貌是唐代婦孺皆知的,用楊玉環(huán)的美貌比擬西王母的相貌,表明唐人心目中的西王母業(yè)已由相貌怪異的神轉(zhuǎn)變成為俗間的美人了。
晉唐時期西王母形象的世俗化,還表現(xiàn)于西王母有了自己的家庭成員以及活動的跡象。與西王母有親情關(guān)系的人物出現(xiàn)在晉唐時期的著述之中,使得世俗化后的西王母形象更加豐滿。先秦典籍中關(guān)于西王母與周穆王之間的交流,除了《山海經(jīng)》提及外,在《列子》《穆天子傳》中都有詳細的記載,而其他人物則很少提及。魏晉以后,與西王母有關(guān)的人物開始頻頻出現(xiàn)。晉張華假托老子云:“萬民皆付西王母,唯王者、圣人、真人、仙人、道人之命上屬九天君耳?!睆埲A將西王母抬高到統(tǒng)領(lǐng)萬民的地位,足以顯示西王母在西晉初年民眾心目中的地位。也正因為西王母在后世的影響巨大,所以出現(xiàn)了假托西王母子女的現(xiàn)象。《搜神后記》卷五云:“豫章人劉廣,年少未婚。至田舍,見一女子,云:‘我是何參軍女,年十四而夭,為西王母所養(yǎng),使與下土人交。廣與之纏綿。其日,于席下得手巾,裹雞舌香。其母取巾燒之,乃是火浣布?!边@則帶有神話色彩的傳說,反映了西王母有養(yǎng)女的情況,早年14歲時去世,后被西王母所養(yǎng),并且下到民間與豫章人劉廣交歡。盡管神話內(nèi)容有夸張成分在內(nèi),但無疑反映了晉朝社會的開放風氣,允許人們借西王母之女表達年輕人的情感。另一則西王母養(yǎng)女的記述見于曹毗《神女杜蘭香傳》,曰:“神女姓杜,字蘭香。自云家昔在青草湖,風溺,大小盡沒。香時年三歲,西王母接養(yǎng)之于昆侖之山,于今千歲矣?!倍盘m香家族大小人等都被青草湖的風浪所淹沒,只有杜蘭香被西王母所養(yǎng),正反映了西王母的女性情感,這恐怕是西晉末年社會動蕩之后流浪幼女被人收養(yǎng)的真實寫照,可見西王母的世俗性是與社會環(huán)境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西王母還有女兒名瑤姬,長江過夔峽35里有神女廟,“今廟中石刻引《墉城記》:瑤姬,西王母之女,稱云華夫人,助禹驅(qū)鬼神,斬石疏波,有功見紀,今封妙用真人,廟額曰凝真觀,從祀有白馬將軍,俗傳所驅(qū)之神也”?!霸迫A夫人者,王母第二十三女,太真王夫人之妹也,名瑤?!爆幖ё鳛槲魍跄钢?,幫助大禹治水,反映了中華民族歷史上那段洪水為害的歷史對后人的影響,而到唐代才出現(xiàn)這一名字,表明了時人的美好愿望,希冀在大禹身邊也有神女輔佐。唐開元天寶年間,有崔書生娶妻,“西王母第三女,玉卮娘子也”,其“姊亦負美名于仙都”。即使到了宋代,仍然有西王母后人的記載,賢雞君魯敢,西城道上遇青衣女子,自稱:“奴西王母之裔,家于瑤池西真閣。”由此可見,西王母的形象呈現(xiàn)出更多的世俗化趨勢。甚而還出現(xiàn)了“葛洪亦有婦,王母亦有夫。神仙盡靈匹”的說法。如果說西王母有眾多的女兒是后人的美好愿望,那么關(guān)于西王母丈夫的文本記載,更能體現(xiàn)出生活化的情趣,也更符合不斷豐滿的人物形象的需求。
隨著西王母世俗化現(xiàn)象的逐漸深入人心,唐代詩人對西王母產(chǎn)生了更多的親近感。趙彥昭有詩云:“長年愿奉西王母,近侍慚無東朔才。”李白《贈嵩山焦煉師》云:“愿同西王母,下顧東方朔。紫書倘可傳,銘骨誓相學(xué)?!睆埣恫皇彻谩贰耙獑栁魍跄福芍械趲兹恕?,表明了時人對西王母的羨慕。李商隱《華岳下題西王母廟》云:“神仙有分豈關(guān)情,八馬虛隨落日行。莫恨名姬中夜沒,君王猶自不長生。”肯定了人們對西王母世俗化的認同。
西王母世俗化的傾向于基本事實的記述上,也呈現(xiàn)出與早期記載的差異。如在周穆王見西王母的文字表現(xiàn)上,晉唐時期與先秦兩漢時期的文獻表述也不相同。魏晉以后,關(guān)于穆天子拜見西王母,被賦予了更多的世俗化色彩。郭璞《山海經(jīng)圖贊上·西王母》云:“天帝之女,蓬頭虎顏。穆王執(zhí)贄,賦詩交歡。韻外之事,難以俱言。”郭璞的贊語透露了穆天子與西王母的交往,被賦予了男女情愛之事,西王母的世俗化傾向更加明顯?!稌x書》卷八十六《張軌傳附寔子駿傳》也云:“周穆王見西王母,樂而忘歸?!碧贫殴馔ァ断蓚魇斑z》記述,西王母在周穆王返回中土三年后,“西王母降穆王之宮,相與升云而去”,愈發(fā)顯示出其人性化的色彩。
三、西王母形象世俗化的普及
西王母形象在晉唐時期愈來愈人性化,西王母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也隨之不斷攀升,于是晉唐時期出現(xiàn)了許多以西王母命名的物種。其中有果樹以西王母命名的,如西王母桃。北魏洛陽景陽山百果園有仙人桃,“其色赤,表里照徹,得霜即熟。亦出昆侖山,一曰王母桃也”?!队详栯s俎·續(xù)集》卷十《支植下》云:“王母桃,洛陽華林園內(nèi)有之,十月始熟,形如栝蔞。俗語曰:‘王母甘桃,食之解勞。亦名西王母桃。”李白《庭前晚花開》云:“西王母桃種我家,三千陽春始一花。結(jié)實苦遲為人笑,攀折唧唧長咨嗟。”李賀《浩歌》云“王母桃花千遍紅”,贊美西王母桃樹在春天的枝繁葉茂。張鷟《游仙窟》有“西王母之神桃”之說。白居易《牡丹芳》中有“王母桃花小不香”的佳句。還有西王母棗,遍布黃河中游地區(qū),“西王母棗,大如李核,三月熟”。在洛陽景陽山南百果園,“有仙人棗,長五寸,把之兩頭俱出,核細如針。霜降乃熟,食之甚美。俗傳云出昆侖山,一曰西王母棗”。唐鄭?!肚⒙動洝吩疲骸班捜A林苑中西王母棗,冬夏有葉,九月生花,臘月乃熟?!薄稄V志》曰:“西王母棗三月熟,在眾果之先?!薄段骶╇s記》卷一《上林名果異木》記載上林苑有七種名棗曰:“弱枝棗、玉門棗、棠棗、青華棗、梬棗、赤心棗、西王(母)棗?!薄稄V志》曰:“東郡谷城紫棗,長二寸。西王母棗大如李核?!薄稌x宮閣名》曰:“華林園棗六十二株,王母棗十四株?!边@種棗或許來源于西域,亦未可知。還有王母葡萄,“貝丘之南有蒲萄谷,谷中蒲萄,可就其所食之,或有取歸者即失道,世言王母蒲萄也。天寶中,沙門曇霄因游諸岳,至此谷,得蒲萄食之。又見枯蔓堪為杖,大如指,五尺余,持還本寺植之遂活。長高數(shù)仞,蔭地幅員十丈,仰觀若帷蓋焉。其房實磊落,紫瑩如墜,時人號為草龍珠帳”。葡萄以王母命名,亦可能與來自西域有關(guān)。眾多以西王母命名的果品都是當時的佳品,顯示了西王母在人們心目中的親和性,人們將與生活密切相關(guān)的名品佳果以西王母來命名,也體現(xiàn)了人們對生活的熱愛。
此外,還有席子以西王母命名的?!吨腥A古今注》卷中《孫興公稱皇帝龍須草》云:“今草有龍須者,江東亦織為席,曰西皇母席?!边€有西王母鳥,“軒渠,其國多九色鳥,青口,綠頸,紫翼,紅膺,紺頂,丹足,碧身,緗背,玄尾。亦名九尾鳥,亦名錦鳳。其青多紅少謂之繡鸞,常從弱水西來,或云是西王母之禽也”。而在山中“稱西王母者,鹿也”。所有這些應(yīng)該都與西王母的世俗化分不開。
晉唐時期,民間祭祀西王母的活動雖然較之于漢代有所減弱,但呈現(xiàn)出邊地化和多樣化的狀態(tài),顯現(xiàn)出西王母信仰的進一步世俗化。永和元年(345),張駿以世子張重華為五官中郎將、涼州刺史,酒泉太守馬岌上言認為,酒泉南山就是周穆王見西王母的昆侖山,“此山有石室玉堂,珠璣鏤飾,煥若神宮。宜立西王母祠,以裨朝廷無疆之?!薄堯E聽從他的建議,于此設(shè)立了西王母祠。在昆侖山傳說中西王母活動的石室玉堂立祠,既顯現(xiàn)出西王母信仰的擴大化,也表明西王母的信仰已從內(nèi)地走向邊陲。正始三年二月,沮渠蒙遜“循海而西,至鹽池,祀西王母寺。寺中有《玄石神圖》,命其中書侍郎張穆賦焉,銘之于寺前,遂如金山而歸”。沮渠蒙遜作為河西走廊的統(tǒng)治者,祭祀鹽池邊的西王母寺,說明西王母在北涼地區(qū)已具有崇高地位。北魏時期,司州涼城、定州靈壽亦有西王母祠。盡管史書中沒有民間祭祀的記載,但兩地西王母祠的專門記載,同樣能證明西王母在當時所享有的至高地位。隋文帝仁壽末年,漢王諒舉兵造反,派遣其大將劉建進攻燕、趙之地,時任并州司馬的張祥守井陘,劉建進攻井陘,“復(fù)縱火燒其郭下。祥見百姓驚駭,其城側(cè)有西王母廟,祥登城望之再拜,號泣而言曰:‘百姓何罪,致此焚燒。神其有靈,可降雨相救。言訖,廟上云起,須臾驟雨,其火遂滅。士卒感其至誠,莫不用命。城圍月余,李雄援軍至,賊遂退走”。信仰西王母且以其保佑百姓免遭生靈涂炭,可見西王母信仰依然具有相當?shù)挠绊?。永淳元年?82)七月,唐高宗在嵩陽縣建造奉天宮。次年正月初一,唐高宗幸奉天宮,遣使祭嵩岳、少室、箕山、具茨等山,西王母、啟母、巢父、許由等祠。唐高宗派遣官員祭祀西王母等祠,可能與武則天實力日益增大有關(guān)。位于房山縣房山(俗名曰王母山)上的西王母祠被賦予了更多的情感因素,甚而貪官也借之尋求庇護。如王镕母親何氏,對王镕要求極其嚴格,使其不敢為所欲為。當其母死后,王镕開始放縱自己,“始黷貨財,姬侍千人,儀服僭上”,為了尋求心理的安慰,“以房山有西王母祠,數(shù)游覽,妄求長年事,逾月不還”。西王母成為王镕求得心理安慰的偶像。
晉唐時期是中國社會發(fā)生重大變化的時期,西王母的形象也從先秦兩漢時期的動物特色,轉(zhuǎn)變?yōu)榫哂袧夂袢饲樯实呐孕蜗?,開始有了自己的名字、家庭成員,特別是擁有眾多的女兒,甚而有養(yǎng)女存在,還有了自己的丈夫。作為日漸豐富的形象,西王母被賦予了更多的人情化因素,乃至于有了自己的感情寄托,這些都與晉唐時期女性的自我解放密切相關(guān)。隨著西王母的信息被廣大民眾所熟悉了解,同時出現(xiàn)了許多果實乃至用品以西王母命名的現(xiàn)象,其實是中國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社會漸趨成熟的折射。
注釋
①司馬遷:《史記》卷一百一十七《司馬相如列傳》,中華書局,1959年,第3060頁。②班固:《漢書》卷五十七下《司馬相如傳》,中華書局,1965年,第2596頁。③郭璞著、張宗祥校錄:《足本山海經(jīng)圖贊》,古典文獻出版社,1958年,第10頁。④伏生撰、鄭玄注:《尚書大傳》,中華書局,1985年,第35頁。⑤孫馮翼集錄、陳其榮增訂:《世本》卷下,《世本八種》,商務(wù)印書館,1957年,第24頁。⑥⑦李民等:《古本竹書紀年譯注》,中州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227、69頁。⑧劉正:《商周圖像文字研究》,上海書店出版社,2013年,第120頁。⑨張湛注:《列子》,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78頁。⑩郭璞注:《穆天子傳》,中華書局,1985年,第15頁。鄭振鐸:《插圖本中國文學(xué)史》,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7年,第33、80頁。魯迅:《中國小說史略》,《魯迅全集》第九卷,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73年,第162頁。袁行霈主編:《中國文學(xué)史》(第2卷),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183頁。劉大杰:《中國文學(xué)發(fā)展史》,百花文藝出版社,2007年,第120、124頁。段成式撰、方南生點校:《酉陽雜俎》,中華書局,1981年,第128、287、175—176頁。方以智:《通雅》卷二十《姓名·鬼神》,《方以智全書》第1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720頁。王嘉:《拾遺記》卷一《少昊》,中華書局,1981年,第14頁。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卷五《晉》,上海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64年,第93頁。儲光羲撰:《儲光羲詩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3頁。王建:《舞曲歌辭·霓裳辭十首》之六,《全唐詩》卷二十二,中華書局,1960年,第289頁。周密撰、吳企明點校:《癸辛雜識》,中華書局,1988年,第27頁。張華:《博物志》卷九《雜說上》,貴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208頁。陶潛撰、汪紹楹校注:《搜神后記》,中華書局,1981年,第34—35頁。嚴可均輯校:《全晉文》卷一百七,中華書局,1958年,第2076頁。范成大:《吳船錄》卷下,中華書局,1985年,第22頁。杜光庭:《墉城集仙錄》卷三《云華夫人》,齊魯書社,1995年,348頁。牛僧孺:《玄怪錄》卷二《崔書生》,中華書局,1982年,第36—38頁?;识硷L月主人編、周夷校補:《綠窗新話》卷上《賢雞君遇西真仙》,古典文學(xué)出版社,1957年,第6頁。張君房纂輯、蔣力生等校注:《云笈七簽》卷一百一十三《任生》,華夏出版社,1996年,第699頁。趙彥昭:《侍宴桃花園詠桃花應(yīng)制》,《全唐詩》卷一百三,中華書局,1960年,第1090頁。李白撰:《李太白集》,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79、232頁。張籍著:《張籍詩集》卷二,中華書局,1959年,第17頁。李商隱著:《李商隱詩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182頁。房玄齡等:《晉書》,中華書局,1974年,第2240頁。李昉等編:《太平廣記》卷二《神仙二·周穆王》,中華書局,1961年,第7頁。楊衒之撰:《洛陽伽藍記》卷一《城內(nèi)》,中華書局,1963年,第68頁。王琦等注:《李賀詩歌集注》,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72頁。張鷟:《游仙窟》,中國古典文學(xué)出版社,1955年,第17頁。顧學(xué)頡校點:《白居易集》,中華書局,1979年,第77頁。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卷四《種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54頁。李昉等編:《太平廣記》卷四百一十《草木五》,中華書局,1961年,第3334頁。徐堅等著:《初學(xué)記》卷二十八《果木部》,中華書局,1962年,第676頁。葛洪:《西京雜記》,中華書局,1985年,第7頁。歐陽詢撰:《藝文類聚》卷八十七《果部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1486頁?!短接[》卷九百六十五《果部二·棗》:“《廣志》曰:東都穀城紫棗,長二寸。西王母棗,大如李核,三月熟,眾果之先熟者也。種洛陽宮后園?!多捴杏洝吩唬菏@中有西王母棗,冬夏有葉,九月生花,十二月乃熟,三子一尺。又有羊角棗,亦三子一尺?!敝腥A書局,1960年,第4282頁。馬縞集:《中華古今注》,中華書局,1985年,第25—26頁。杜佑、王文錦等點校:《通典》卷一百九十三《邊防九·西戎五》,中華書局,1992年,第5267頁。葛洪著、王明校釋:《抱樸子內(nèi)篇校釋》卷十七《登涉》,中華書局,1980年,第278頁。房玄齡等撰:《晉書》卷八十六《張軌傳附寔子駿傳》,中華書局,1974年,第2240頁。房玄齡等撰:《晉書》卷一百二十九《沮渠蒙遜載記》,中華書局,1974年,第3197頁。魏收撰:《魏書》卷一百六《地形志上》,中華書局,1974年,第2459—2462頁。魏征等撰:《隋書》卷七十一《誠節(jié)傳·張季珣傳》,中華書局,1973年,第2657頁。劉昫等撰:《舊唐書》卷五《高宗紀下》,中華書局,1975年,第110頁。歐陽修等:《新唐書》卷二百一十一《藩鎮(zhèn)鎮(zhèn)冀傳·王延湊傳附镕傳》,中華書局,1975年,第5962頁。
責任編輯:王軻
Abstract:During the Jin and Tang Dynasties, the image of Queen Mother of the West showed the trend of secularization, which is the result of the change of values from the pre-Qin periods. The main image of the Queen Mother of the West had changed from the pre-Qin and Han Dynasties′ weird pictograms to more human factors, and even had her own emotional sustenance. This trend is closely related to women′s self-liberation in Jin and Tang Dynasties, and also be consistent with the change of Chinese social environment between Jin Dynasty to Tang Dynasty, which is the refraction of ancient farming traditions in values.
Key words:Jin and Tang Dynasties; the Queen Mother of the West; seculariz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