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圓見習記者 張振華
“來歷不明”的入贅女婿
文|方圓見習記者 張振華
葉子也十分不理解,為什么張元渠從不提起家鄉(xiāng),也不肯帶她回自己的老家。每次葉子要求張元渠帶她和孩子回老家看看,張元渠都以各種借口推辭
2016年10月31日,祖籍重慶的張元渠回憶起當時被警方帶走的情形,仍然感到無比傷心和悔恨。那一天,妻子葉子帶著他們的5個年幼的孩子來送別張元渠,一再囑咐他好好保重,她和孩子會等他回來。聽著妻子的話,張元渠連連點頭,淚水盈了眼眶,說不出話。
2000年,張元渠在北京市平谷區(qū)參與了一起搶劫殺人案,隨后四處逃亡,最后在廣東安家立業(yè)。在逃亡的15年時間里,妻子葉子成為張元渠的“精神支柱”,他說,如果不是妻子和家庭,在無止境的擔驚受怕中,他恐怕支持不了這么長時間。
2015年年底,張元渠被警方抓捕歸案。2016年10月31日,北京市三中院一審以搶劫罪判處張元渠有期徒刑13年,剝奪政治權利3年。
1999年春天,初生牛犢的張元渠第一次離開家鄉(xiāng)重慶,跟著同鄉(xiāng)劉某、陳某,輾轉3000多里地,來到北京平谷靠山集鄉(xiāng)一座金礦打工。三個年輕人一路上滿懷憧憬,議論著賺錢回家娶妻生子的美好愿景。
然而,現實并不如意。三人到金礦打工,平日里大都干些粗活,辛苦不說,也掙不了多少錢。
2000年1月21日,春節(jié)將近,眼看一年來沒有留下多少積蓄,張元渠越發(fā)著急,背井離鄉(xiāng)時說的那些話無一兌現,就這樣回家臉面何存?這日,張元渠、劉某、陳某三個同鄉(xiāng)聚集在工棚里飲酒取樂,消耗時光。酒過三巡,眾人推杯就盞之間,已然有些醉意。
“我有個發(fā)財的路子告訴二位兄弟,你們看要得要不得?”大哥劉某的話引起了張元渠和陳某的興致。劉某說,1月22日是礦上工人發(fā)工資的日子,據他近段時間的觀察,每到這天,山下面都有人送錢上山來,錢不少,都是用麻袋裝著送上來的?!安蝗缭蹅兏梢黄保瑩屝╁X財,回老家過年?!?/p>
酒精壯膽加上所謂的哥們義氣,張元渠、陳某爽快地答應了劉某的建議。
1月22日上午8點,張元渠等三人聚集到劉某往常做飯的廚房里,準備好了不銹鋼刀、搟面杖等武器,走出采金點的工棚,順著山道,往他們預定埋伏的地點走去。
正如劉某所說,送錢的人如期從山下走上山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一次竟然來了五六個人,有人還帶著木棍,看樣子是有所防備。劉某給張元渠和陳某使了眼色,暗示他們暫時不要動手,等待時機,眼下對方人多勢眾,如果強來勢必吃虧。
一直等到10點多鐘,送錢的隊伍早已過去,山路上稀稀拉拉走過一些工人,都不像帶著錢的樣子。這時,劉某突然發(fā)現,從山上走下來一個青年,背著一個麻布口袋,右手還持著一根木棍。三人判斷,此人應是礦上的礦工,看他的樣子是剛領了過年錢,否則也不會手里持著防身木棍。
劉某揮揮拳頭,給張元渠、陳某發(fā)出動手信號,三人一躍而出,站到道路中間攔住那名過路青年。
面對三個攔路索要錢物的壯漢,青年驚恐不已,拔腳就跑。三人追上將其圍住,又奪走了木棍,用搟面杖、菜刀背猛擊青年的頭部、面部,直至將其打暈在地。
張元渠見青年渾身是血、昏厥倒地,就走上前去,扒開他的麻布口袋。一看之下,三人愣了,麻布口袋里只裝著幾件衣服和一床被褥,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張元渠不甘罷休,逐一褪去青年的衣物,甚至搜摸其貼身內褲上的縫口袋,結果仍然一無所獲。
劫財未遂,還致人重傷,張元渠等人一下子慌了。為了掩人耳目,三人合力抬起醒后不停呻吟的青年,將其扔棄在一處僻靜的山石罅縫中,然后倉皇逃走。逃跑途中,三人將行兇的器械也扔到了山間的溝渠里。
后來,一名附近村民發(fā)現了那名青年,而青年早已氣絕身亡。
接到村民報案后,平谷區(qū)公安分局組成“1· 22”專案組,對該起礦山殺人案進行了調查。經法醫(yī)鑒定,死者王某頭部及身體多處均有傷痕,符合被他人用鈍性物體打擊頭部致顱腦損傷死亡的特征。
隨后,公安機關啟動命案調查機制,很快鎖定張元渠等三名犯罪嫌疑人,先后奔赴重慶等地展開追捕,順利將劉某、陳某二人抓獲歸案。2001年、2003年,法院以搶劫罪分別判處劉某死刑、陳某無期徒刑,而張元渠則一直不見蹤影。
隨著時間的流逝,警方想要找到張元渠,已經變得越來越困難。歲月更迭,人來人去,已很少有人知曉張元渠逃亡初期的經歷,就連他老家的親弟弟、他的父親和其他家人,也說不出他去了哪些地方、到底藏身何處。
那時候,信息網絡并不發(fā)達,公安追逃系統(tǒng)的建設也剛起步。一時間,張元渠就像一滴匯入大海的水滴,消失在一片汪洋之中。
漸漸地,15年過去了,在逃的張元渠成為北京市平谷分局“1·22”專案組成員心里的一根無法拔除的刺,令大家寢食難安。15年來,局里換了幾屆領導,辦案民警也新老更替了好幾茬,但是,警方卻從未放棄對張元渠的追蹤和抓捕。陜西西安,湖北武漢、貴州銅仁、浙江杭州、云南昆明、廣西桂林、廣東汕頭等地,都留下了平谷警方追尋張元渠的足跡。
除此之外,警方還多次通過傳真和電子郵件不間斷地向全國各地市、區(qū)縣寄發(fā)協(xié)查通告以及張元渠正面照片,尋求全國各地刑偵部門協(xié)助搜集線索。警方借助最新技術和公安網絡協(xié)作平臺,安排專人對全國各地的違法犯罪人員進行數據對比;采集案發(fā)現場嫌疑人遺留的痕跡物證導入全國數據庫進行備案和比對。事實證明,這些工作起到了作用。
2011年5月26日,公安部在全國部署開展網上追逃專項督察“清網行動”?!扒寰W行動”開始后,警方發(fā)出《關于敦促犯罪在逃人員投案自首的通告》,規(guī)定凡在期間投案自首的在逃犯,可從輕或者免除刑罰。
平谷警方多次采取各種方式勸說張元渠家人,要求其多做張元渠的勸投工作,勸其自首,其家人雖然痛快應允,卻未見實際效果。
在北京市平谷公安分局“清網行動”專案組會議上,專案組負責人提出了自己的質疑:張元渠作為一個大活人不可能無緣無故消失了,會不會是想辦法漂白了身份呢?如果張元渠漂白了身份,他會用什么名字呢?這是個很重要的問題。
2015年12月27日,張元渠在“消失”15年后,終于在警方面前“露了面”。
據張元渠歸案后向警方交代,當年他并沒有采取什么特別的逃亡方法,只是運氣好,一直沒被找到。張元渠跟兩個同鄉(xiāng)作案之后,雖然內心害怕到了極點,但仍然回到工棚找老板結算了工資,然后又從另一老鄉(xiāng)那里借了200塊錢,步行了幾十里山路,再乘車輾轉多次,離開北京,踏上了逃亡之路。
張元渠與另外兩名同鄉(xiāng)不同的是,他沒有選擇返回重慶老家,而是直接逃到了南方,靠打各種零工過日子。
張元渠回憶,最初的幾年里,他怕身份暴露,引來警察,刻意選擇到最偏僻、最邊緣的地方干最臟、最累、最苦、最差的活。對老板的要求也比較低,只要有飯吃夠維持生活就行。每份工作張元渠干的時間都不長,因為擔心時間一長警方就能循跡找到他。由于怕被查出真實姓名,他也不敢辦身份證件。
張元渠也擔心遇到家鄉(xiāng)的熟人,不敢再說重慶話,不敢與家人聯(lián)系,再沒回過豐都的老家。好幾次,他想給家里打個電話,每次都是拿起電話又放下。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案件的偵查進入了膠著期,張元渠也慢慢地變得大膽起來。2005年,張元渠來到廣東,在汕頭市某工廠打工期間,遇到了女孩葉子。很快,張元渠與葉子談起了戀愛。
早在2003年,葉子的哥哥因為個人原因自殺身亡,葉子家里從此缺少個男丁,當葉子父母得知張元渠和葉子戀愛之后,便提出招張元渠當上門女婿的想法。
張元渠身負命案在外逃亡,背后沒有家庭可以依靠,有了這么個機會,正好順水推舟,當即爽快地入贅了葉子家。但張元渠并沒有和葉子領結婚證,兩人只是按照汕頭鄉(xiāng)村的習俗,舉辦了一場婚禮,請女方的親戚朋友吃了頓飯。雖然娶了葉子,兩人組建了家庭,但是張元渠卻仍然不得不隱瞞自己的過去。
葉子也十分不理解,為什么張元渠從不提起家鄉(xiāng),也不肯帶她回自己的老家。每次葉子要求張元渠帶她和孩子回老家看看,張元渠都以各種借口推辭。后來,葉子提出要張元渠把戶口遷到汕頭來,張元渠卻告訴葉子,自己年少離家,欠父母的太多,戶口放到老家,父母還能有些福利和收益。葉子覺得張元渠的這個說法也還算站得住,就未再勉強。
在葉子和她家人看來,張元渠雖然對自己的過去諱莫如深,但自入贅之后,他的表現還是蠻不錯的,對葉子、孩子、家里老人都很好,一心一意地過日子,家中里里外外大事小事都能盡到責任。結婚10年的時間里,張元渠和葉子一共生了5個孩子,生活也很富足,樓房、轎車都有了,日子過得還不錯。
張元渠跟村里鄰居的關系也很不錯,平時只要誰家有需要幫忙的事情,招呼一聲他就會過去。盡管在有些人眼里入贅女婿沒什么地位,但時間久了,張元渠也逐漸被村里人認可,都說葉子找了個好“老公”。
又過了幾年,因為張元渠沒有戶口和身份證,夫妻倆一直沒有辦理正式的結婚手續(xù),孩子適齡之后,也因為沒有戶口無法報名上學,兩人為此鬧了不少別扭。最終,在葉子家人的督促下,張元渠托人疏通關系,采用非法手段,頂替葉子死去哥哥的身份,成功漂白了自己,5個孩子也順利地有了戶籍和學籍。張元渠拿到葉子哥哥的身份以后,覺得算是逃過一劫了,再沒有人會發(fā)現他的真實身份,也沒有人還能將15年前北京平谷金礦發(fā)生的那樁命案與他聯(lián)系到一起了。
2015年12月22日,剛在汕頭市潮陽區(qū)谷饒鎮(zhèn)四海五洲小城區(qū)買了新房的張元渠,大搖大擺地拿著自己冒充葉子哥哥身份辦理的舊身份證去派出所辦理新的身份證。
負責戶籍的民警通過系統(tǒng)平臺查詢,發(fā)現張元渠的身份證顯示的名字是“葉某”,而“葉某”是葉子的哥哥,早在12年前已經去世。民警覺得事有蹊蹺,遂找借口將張元渠暫時留在派出所里,同時將張元渠的身份信息悄悄與全國在逃人員信息庫進行比對,發(fā)現照片與北京平谷的逃犯張元渠的照片非常相似。民警立即向北京平谷警方通報,要求進一步核查張元渠身份。很快,汕頭警方便得到北京警方回復,頂替葉子大哥身份的張元渠就是15年前平谷區(qū)那起搶劫殺人案的在逃疑犯。隨即,張元渠被汕頭警方刑事拘留。
張元渠被警方控制之時,葉子和家人并不知道,還以為是辦證的人多,排隊時間才這么久,一家人還等著女婿張元渠回家吃飯。直到派出所民警上門通報情況,葉子及其家人才知道張元渠原來是一名搶劫殺人的逃犯。
12月27日,當一口京腔的警察與汕頭警方押解的張元渠碰面時,張元渠抹著額頭上的汗水,顫抖著雙手,戴上了手銬。公安人員帶走張元渠那天,葉子帶著5個孩子來送別張元渠,囑咐他好好保重,認真悔罪,她和孩子等他回來??粗屏嫉钠拮雍?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張元渠悔恨不已。
張元渠對押解民警說:“東躲西藏的日子并不好過,逃了這么多年,每天都睡不好覺,現在終于能睡個踏實安穩(wěn)覺了?!睆堅诒谎航饣鼐┑娘w機上,盡管戴著冰冷、沉重的手銬、腳鐐,他卻在座椅上睡著了。一覺醒來,飛機已經到了北京首都機場。
在后來的審訊中,張元渠袒露自己當初走向歧途的心態(tài):“那時候年輕,不懂事,跟倆老鄉(xiāng)一起混,出于哥們義氣,他們倆干啥自己就跟著干啥。我現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認真接受改造,早日走出監(jiān)獄,能夠自由地用真實姓名和身份生活,跟老婆孩子、父母親人在一起,過安穩(wěn)日子。”
承辦此案的北京市檢察院第三分院的檢察官告訴記者,張元渠以非法占有為目的,伙同他人使用暴力手段劫取公民財物,其行為已構成搶劫罪,且致一人死亡,犯罪性質惡劣,情節(jié)、后果嚴重,依法應予懲處。但是鑒于張元渠能夠如實供述犯罪事實,當庭自愿認罪,且與被害人家屬達成和解協(xié)議,張元渠的親屬已代為賠償了被害人的經濟損失,被害人家屬亦對張元渠表示諒解,可依法對其予以從輕處罰。最終,北京市三中院一審以搶劫罪判處張元渠有期徒刑13年,剝奪政治權利3年。
責任編輯: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