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玉偉
自1806年起,由于年事已高,海頓已寸步不離他在維也納郊區(qū)的小屋。人們曾為身體很虛弱的他特制了一臺錘擊鋼琴,借助裝置他可以極為輕便地觸動琴鍵。自1803年起,海頓使用這臺樂器不再是為了作曲,而純粹是為了慰藉晚年歲月的百無聊賴。一些前來打聽他健康狀況的友人,未得到本人的回復,只是看到門上貼著的卡片,上面以銅字刻著他的絕響:“精氣神已逝;老耄且孱弱。”
1808年冬,當時在維也納首屈一指的劇院自發(fā)形成了一個社團,每個禮拜日它都會為聽眾上演各位音樂大師的作品。一個至少能容納一千五百人的大廳——它是維城最具品位、最為華麗的—座——見證了當時的音樂盛況。上流社會的太太、先生們匯聚于此,一則是為了享受人們所呈現(xiàn)的音樂會和清唱劇,再則是為了親臨由這座城市一流大師所指導的本人作品的首演。1808年3月27日,晚冬時節(jié)(此時按時令雖已人春,但維城仍十分清冷,故稱晚冬),這個社團決定上演海頓的作品。人們得到了(當時心情愉決的)海頓本人的許諾,他將會親臨現(xiàn)場,所有對其音樂的情感與對其成就和高齡的敬意等等一切,都會在這一天全力表露出來。音樂會開始前兩個小時,大廳已經(jīng)座無虛席:中部是三層包廂,這里坐的都是維城的藝術名流,諸如薩列里、吉洛維茨(Adalbert Gyrowetz,波西米亞裔奧地利作曲家)、胡梅爾等等;前方是一張更具榮耀的座椅,這是專為海頓準備的。而他本人還不知道,等待他的將是何其巨大的成功。
一俟看到他的來臨,眾人不約而同地,如同電擊一般,齊刷刷地站立起來。大家往前擠著、踮起腳尖,想要一睹其音容。大家都注視著門口——他將從這里進入。埃斯特哈奇公主——她在眾人中無論是就高貴出身還是超凡天賦而言都出類拔萃——站起身去迎接海頓。她走向他,—直來到臺階底下。這位年高德劭的老人被人用轎椅抬著,來到門前。在眾人的掌聲、歡呼聲,在各色樂器的奏鳴聲中,他在為他特意準備的座椅上落座。埃斯特哈奇公主在他右方坐下,《達那伊德斯》的作者薩列里坐在他左方,特勞特曼斯多爾夫(Ferdinand Fiirst von Trauttmansdorff,奧地利-波西米亞貴族世家)和洛卜科維茨(AntonIsidor Ftirst von Lobkowitz,波西米亞貴族世家)等王子以及其他諸位外交使臣都依次而坐。這時走來兩位女士,她們以社團的名義為他獻詩兩首,—首為意大利語寫成的十四行詩,作者是卡爾帕尼;另一首是由柯林(Heinrich Joseph von Collin,奧利地詩人)用德文寫成的頌歌。海頓未曾意料會受到如此這般迎接,既單純又謙遜的他——他一向如此——一時失語,此時的情愫無以言表。大家只聽到他因哽咽而時斷時續(xù)的幾句話:“從未——我從來部未曾感到過——!我會在眼下這樣的時刻往生!——我將會幸福地在彼岸長眠!”
就在這時,負責指揮的薩列里示意奏樂;司琴的克洛伊澤爾(Konradin Kreuzer,德國作曲家)、第一小提琴手克萊門特(Franz Joseph Clement,奧地利小提琴家、作曲家)、維恩穆勒(Carl Friedrieh Clemens Weinmiiller,德裔低音歌唱家、劇院導演)、拉蒂奇(Julius Radiehi,奧地利男高音歌唱家)以及一眾音樂愛好者,以令人驚贊的一致和投入開始演奏海頓的作品。也許他的作品還從未曾以如此完美的方式得到闡釋,那些才子們超常發(fā)揮,而聽眾們也感受到了他們以后永遠不會再感受的東西……海頓老邁、孱弱的心已被強烈的情感攫住,他的眼淚奪眶而出。他只是靜默無言,雙手合十作感恩狀舉向天空,除此之外他不知所措。此刻,盛況所激發(fā)的情感已能預料到,它會因由此帶來的激動給這位令人尊敬的老人的健康造成多大影響:第一幕尾聲時人們又看見了要抬他回家的轎椅。海頓示意轎夫抬他離開,不要攪擾到大廳里的聽眾;但是人們已涌向他,要送他一程回家。這樣,他又在同樣的凱旋中被送返家中——盡管不再是以剛出現(xiàn)時那樣單純欣喜的表情。
當他離開大廳時,每一顆心都在想為他道上最后一聲珍重。
在前廳里,他再次向眾人伸出雙手,似乎是在祝福他們;悲從中來,凄愴之隋已經(jīng)代替了大家迎接他到來時歡欣的熱情。
而這種預感不無道理。海頓剛回到家里,便失去了意識。兩個半月之后,1809年5月31日,海頓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