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娜爾古麗·吐爾遜

獨在異鄉(xiāng)，我好不容易收到媽媽寄來的家鄉(xiāng)干果。打開時，里面竟然散發(fā)出濃香的沙棗花香，迫不及待先滑出包裹的是幾株沙棗花——

我的故鄉(xiāng)在新疆兵團農(nóng)場，有一條四米多寬的水渠從天山深處博格達雪峰流過天池，蜿蜒四十多公里，從我家房后流過，春夏季節(jié)，渠沿上長得最旺的是薄荷、蒲公英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雜草，渠兩邊就是防風(fēng)固沙、十里飄香的沙棗樹。這是西域特有的樹木，耐高寒、干旱，也是唯一能讓花香隨風(fēng)芬芳百里的樹木。從來沒有人為它施肥修剪，但它依然堅強不屈地生長著、茂盛著。沙棗樹上，一朵朵嫩黃的喇叭形花蕊掛滿枝頭，與淺灰色樹葉相襯，猶如片片濃淡相間的黃色艾德萊斯錦緞。沙棗樹的樹梢、花、果均具藥理性能，樹梢能清熱涼血，果有止瀉鎮(zhèn)靜作用，花則可止咳平喘，棗仁有治療神經(jīng)衰弱、失眠的功能。沙棗具有“強壯、鎮(zhèn)靜、固精、健胃、止瀉、調(diào)經(jīng)、利尿、治胃痛、腹瀉、身體虛弱和肺熱咳嗽”等功效。沙棗全身是寶。

上學(xué)的時候，每年當沙棗花開花的季節(jié)，將一串串沙棗花夾在書本里當成帶香味的書簽，一直到第二年還有淡淡的甜香味。那時我也總是采幾枝盛開的沙棗花，泡在瓶中，擺放在寫字臺上，邊寫作業(yè)邊獨自欣賞。尤其是身心疲憊、勞余之時，總會情不自禁多聞幾下，頓時感覺神情暇意，眼睛也不困了。每年沙棗花凋謝時，感覺一夜間就會結(jié)出滿樹的青綠色沙棗。每年秋天來臨時，搖搖綴綴的沙棗壓彎枝頭，有黃的、白的、灰黑色的，大的有若羌小紅棗那么大，小的有青豆大小。童年時，每到秋天，不同民族的小伙伴們?nèi)齻€一群、五個一伙像猴子似的，爬到沙棗樹上打沙棗，全然不怕危險和辛苦，不顧沙棗刺扎的胳膊、手上留下的血印和劃破的褲子。大家打打鬧鬧，說說笑笑，或用葵花桿將沙棗敲落在地上，或隨樹一起搖晃，將樹梢的沙棗搖下來，再下地一起撿起，裝進書包隔層，或裝到口袋里，為避免挨打邊吃邊趕緊回家。

沙棗樹邊上的水渠，夏天是青蛙、螞蚱和孩子們的天地。我和伙伴們在渠里摸狗魚回家喂雞，老人們說雞吃了狗魚會多下雞蛋。我們常常比賽摸狗魚，特別是夏天的下午魚最好摸，我們?nèi)徊活櫸孟x的叮咬，將魚裝在臟兮兮的罐頭瓶子里，然后就玩水、打水仗，有時被渾濁的渠水嗆得直嘔吐，可過后照玩不誤。我們經(jīng)常玩得忘了回家寫作業(yè)、忘了吃飯，招致而來的便是父母的呵斥、罰站，重的便是一頓打。可等父母下地后，又耐不住水渠的誘惑，盡情撲到它的懷抱。

有一年冬天剛放寒假，我與伙伴們偷偷相約到結(jié)了冰的渠上踏冰。我們蹲下用手和胳膊刨開厚雪，從沙棗樹下鉆了過去。就在盡情瘋踏的時候，腳下的冰不知何時裂了，也不知怎么我就跌進了冰窟窿?；锇閭儑樆帕耍日胰藫莆疑蟻頃r，我已經(jīng)凍成了冰棍，昏迷不醒，幾個小伙伴嚇哭了。從那以后我們被大人們嚴密監(jiān)管，一律不許再去沙棗林，可是沒過半個月，我們又偷偷去玩。小時候真是不長記性。

上學(xué)后，我知道了有比沙棗林大百倍的胡楊林、森林、草原，還有比水渠大千萬倍的河、海。于是，我學(xué)會了幻想，有時只聽老師講覺得不過癮，就拼命翻小人書，找森林，找海，或者纏著父母講，若碰到父母都困乏時又會遭到一頓訓(xùn)斥。那時候，我常常暗自發(fā)誓：長大后，一定要去看看大海，并且要帶回許多大海的照片。我永遠忘不了那個沙棗花飄香的季節(jié)，我莫名其妙地在同年級不同民族的幾個朋友的簇擁下來到沙棗林渠邊，她們讓我閉上眼睛，我照著做了。當我在她們“一、二、三”的叫聲中睜開眼睛時，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一個菜盤子大小的生日蛋糕，上面插著16根不同顏色的生日蠟燭，怕被風(fēng)吹滅，朋友們圍坐得緊緊的。一曲《祝你生日快樂》使我再也控制不住激動的眼淚——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小心翼翼地將蛋糕分成八塊，分送到朋友手中。自那以后，我更加珍惜同學(xué)、朋友間的友情。每當我想起故鄉(xiāng)，就會想起沙棗林里真誠的祝福和燭光。因為這是生平第一次，也許是最后一次。我離開了故鄉(xiāng)，可依舊忘不了故鄉(xiāng)的沙棗樹，忘不了那條水渠，忘不了那里發(fā)生的一切！

沙棗樹，正像我們兵團人的性格：沙棗樹防風(fēng)固沙，飽經(jīng)滄桑卻對大漠不離不棄；兵團人屯墾戍邊，幾代歷盡千辛，卻對邊疆情有獨鐘！

（新疆阜康市碧琳城覺海善緣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