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牟學農(nóng)
《蝴蝶》:現(xiàn)代歌詞的破繭之作
——從新詩百年談胡適對我國現(xiàn)代歌詞的影響
文/牟學農(nóng)
對于中國的歌詞界來說,今年——2017,也許是個很有點紀念意味的時間節(jié)點——就在一百年前的1917年,有一位叫胡適的人在一份名為《新青年》的雜志第2卷第6號上發(fā)表了一首題為《蝴蝶》的詩——
兩個黃蝴蝶,雙雙飛上天。
不知為什么,一個忽飛還。
剩下那一個,孤單怪可憐;
也無心上天,天上太孤單。
《新青年》由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始人之一陳獨秀創(chuàng)辦,是新文化運動興起的標志。許多早期中共黨員(如毛澤東)都受到過《新青年》的影響,其重要歷史意義不言而喻。而寫這首詩的胡適先生,則是一位大名鼎鼎學貫中西的文化名人。
好,關于《蝴蝶》的作者胡適和發(fā)表的雜志《新青年》,凡是中國人都知道,這里點到為止,無須我再來贅述。
接下來我們就談談這首白話詩《蝴蝶》。
說實話,如果用現(xiàn)在的眼光來欣賞這首順口溜一樣的“五言詩”,怎么看也不見得有什么高妙之處,實在算不上什么“佳作”??稍谝话倌昵暗漠敃r,卻是中國詩歌史上一件開天辟地的壯舉,革新派為之喝彩叫好,而守舊派則將其視作洪水猛獸,紛紛批評:“白話詩無甚可取” ,“小說詞曲固可用白話,詩文則不可……”。并嘲笑胡適的白話詩,好像兒時聽“蓮花落”一樣,找不出一點詩味來……
可以想見,胡適當時開創(chuàng)的白話新詩還是有點挑戰(zhàn)勇氣的。
然而歷史潮流不可阻擋,后來的中國詩歌發(fā)展史也毋庸置疑地證明了這一點:當胡適的第一首白話文新詩《蝴蝶》誕生之時,就宣告著從此古典詩與現(xiàn)代詩的分道揚鑣花開兩枝并必將各放異彩!如今,這首《蝴蝶》,早已被公認是中國新詩劃時代的標志性作品,影響巨大而久遠!
那么問題來了——眾所周知,作為歌曲的文字組成部分——歌詞,也屬于詩歌范疇(“能唱的詩”),既然《蝴蝶》是中國的第一首新詩,那么它對于歌詞的意義又怎樣來理解和定位呢?
就讓我們用現(xiàn)代音樂文學作品的標準來評判這首《蝴蝶》吧。你看:口語化、節(jié)奏感、韻律性……這不正好符合一首歌詞的全部特點嗎?因此如果說《蝴蝶》就是一首“能唱的詩”——歌詞,完全名正言順實至名歸!把它交給100個作曲家可以譜寫出100首不同風格不同形式不同調(diào)性的優(yōu)美旋律,然后交給100個歌唱家用不同唱法不同音色不同感覺去演唱。
然而也許是我聞寡見,至今我還沒有沒有發(fā)現(xiàn)過《蝴蝶》的任何歌曲版本。雖然不知何故?但誰也不能否認它已經(jīng)完全具備了一首合格歌詞的全部要素。這在他與《蝴蝶》一起輯入《白話詩八首》發(fā)表的另一首《希望》中可以得到佐證——
我從山中來,帶得蘭花草。
種在小園中,希望開花好。
一日望三回,望到花時過。
急壞看花人,苞也無一個。
眼見秋天到,移花供在家。
明年春風回,祝汝滿盆花。
這首詩后來經(jīng)臺灣樂人陳賢德、張弼譜曲后改名為《蘭花草》。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由臺灣歌星劉文正演唱后一炮而紅,成為港臺地區(qū)歌星們競相熱唱的國語單曲。當時內(nèi)地歌手蘇小明、董文華等也將此歌作為她們的保留曲目并錄制了盒帶。近年來,隨著群眾性廣場舞的盛行,《蘭花草》歌聲伴著大媽大嫂的舞步節(jié)奏再度唱響——
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
種在小園中,希望花開早。
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時過。
蘭花卻依然,苞也無一個。
轉(zhuǎn)眼秋天到,移蘭入暖房。
朝朝頻顧惜,夜夜不相忘。
期待春花開,能將夙愿嘗。
滿庭花簇簇,添得許多香。
看得出,《蘭花草》在譜曲與傳唱的過程中對原詩的詞句《希望》有些改動。而這并非是對原詩的某部分否定,而恰恰反證了人們對《蝴蝶》文學性與歌唱性結(jié)合得如此和諧完美的肯定和喜愛。這就像王洛賓的《在那遙遠的地方》,在不斷的流傳歲月中,歌詞和旋律都出現(xiàn)了多種版本,差點連作者也無從知道了,成了“青海民歌”。有意思的是,現(xiàn)在我們見到歌曲《蘭花草》署名為胡適作詞的已經(jīng)很少,多為“佚名詞曲”,或干脆標明“臺灣民歌”甚至“臺灣高山族民歌”。記得有位大作曲家說,如果自己的作品被人當作民歌,那是他莫大的成功和榮幸!胡適及其《希望》即《蘭花草》,正是如此。
這些,一百年前的胡適當然不會預料到,他當時想到的只是:“我私心以為文言決不足為吾國將來文學之利器。我自信頗能用白話作散文,但倘未能用之于韻文,私心頗欲以數(shù)年之力,實地練習之。倘數(shù)年之后,竟能用文言白話作文作詩,無不隨心所欲,豈非一大快事?”——而他更大的“快事”則是:他的白話文詩《蝴蝶》“數(shù)年之后”不但引領了中國新詩潮流,而且也歪打正著的成為中國最早的現(xiàn)代歌詞范本。
那么,那時候的歌詞是什么樣子的呢?追根溯源從詩經(jīng)樂府到宋詞元曲,直到胡適的《蝴蝶》之前,都是古典文言文體。我現(xiàn)在只舉一首“極致”為例,下面是民初的所謂“國歌”《卿云歌》,其歌詞為——
卿云爛兮,糺縵縵兮。
日月光華,旦復旦兮。
明明上天,爛然星陳。
日月光華,弘于一人。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
四時從經(jīng),萬姓允誠。
于予論樂,配天之靈。
遷于圣賢,莫不咸聽。
鼚乎鼓之,軒乎舞之。
菁華已竭,褰裳去之。
這樣的“歌詞”,看來只有國寶級的國學大師才能懂。需要注意的是:當時的四萬萬中國同胞絕大多數(shù)還是文盲。
當然,自古以來也有淺顯易懂的歌詞,那就是不計其數(shù)流傳于全國各地的民歌小調(diào)、市巷俚曲和戲曲唱詞。不過這在當時是不登大雅之堂的。而胡適與他白話文新詩的出現(xiàn),正是當時的上層士大夫知識分子陽春白雪文化與社會底層下里巴人文化,在不斷碰撞、交流后的絕佳絕妙融合!
于是,《蝴蝶》破繭而出!
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蝴蝶》出現(xiàn),在中國現(xiàn)代詩歌創(chuàng)作中就很有點開先河意義了,文學史把1917年胡適發(fā)表《蝴蝶》作為中國白話文新詩的誕生的依據(jù),說它是劃時代之作,我看也并不為過!
詩歌如此,歌詞亦然。為更全面了解當時胡適的新詩,我這里再從他1920年出版我國第一部現(xiàn)代白話新詩集《嘗試集》選錄幾首——
鴿 子
云淡天高,好一片晚秋天氣,
有一群鴿子,在空中游戲。
看他們?nèi)齼蓛?回環(huán)來往,夷猶如意,
忽地里,翻身映日,白羽襯青天,十分鮮麗!
調(diào)寄《生查子》相思
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
幾次細思量,情愿相思苦!
藝 術(shù)
我忍著一副眼淚,扮演了幾場苦戲,
一會兒替人傷心,一會兒替人著急。
我是一個多情的人,這副眼淚如何忍得?
做到了最傷心處,我的眼淚熱滾滾的直滴。
臺下的人看見了,不住的拍手叫好——他們看他們的戲,那懂得我的煩惱?
夢與詩
都是平常經(jīng)驗,都是平常影象,
偶然涌到夢中來,變幻出多少新奇花樣!
都是平常情感,都是平常言語,
偶然碰著個詩人,變幻出多少新奇詩句!
醉過才知酒濃,愛過才知情重——
你不能做我的詩,正如我不能做你的夢。
顯而易見,這些新詩都具有非常強的可唱性,將其歸入歌詞門類一點也不牽強!只不過那時候要大家“多研究些問題”的胡適,其實很可能自己也根本沒有去研究“歌詞”這個“問題”。
胡適的新詩對我國現(xiàn)代歌詞創(chuàng)作的示范作用不言而喻。最有代表性的是過了幾年相繼出現(xiàn)的《學堂樂歌》和《北伐軍歌》,并一直延續(xù)到后來的一些紅軍歌曲。這些歌大多采用西洋歌曲旋律或中國民間音樂填詞而成,所填的歌詞在文體、風格、語言、結(jié)構(gòu)等方面基本上都明顯受到胡適及其追隨者們新詩的影響,這里不一一列舉。
自《蝴蝶》始,中國新詩百年,中國現(xiàn)代歌詞也百年?!逗?,真的就像美麗的蝴蝶一樣破繭而出,翩然而飛,飛了一百年,并還將繼續(xù)飛舞在中國詩歌與歌詞的領地!
值此《蝴蝶》誕生百年之際,混跡于歌曲作者隊伍中的我,真的好有一陣為之譜曲的沖動!然而冷靜下來一想,由于蝴蝶的斑斕艷麗,寫蝴蝶的歌已經(jīng)太多了——《化蝶》(何占豪、陳鋼曲、閻肅填詞)、《思念》(喬羽詞、谷建芬曲)《蝴蝶泉邊》(季康詞、雷振邦曲),還有與胡適《蝴蝶》最早題目同名的流行歌《兩只蝴蝶》(牛朝陽詞曲)……都是大師級作品,再加上毛阿敏、龐龍們的傾情演繹,要多好聽有多好聽,早已深入人心!——我知難而退!譜曲?打死我也不敢了!
于是,我寫了這篇文章。
詞界名家
付廣慧(作者介紹)
About The Author
本名付廣會,音樂教育專業(yè)本科畢業(yè)。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音樂文學學會常務理事、中國兒童音樂學會會員等。北京現(xiàn)代音樂學院教授,“天藝”音樂學院副院長?!疤旖蚵Q飛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總負責人。
詞曲兼修。發(fā)表作品千余首,曾獲中共中央宣傳部、教育部、文化部、團中央、世界特殊奧林匹克運動會、亞洲青年運動會、晨鐘獎、全國青年歌詞獎等創(chuàng)作獎項近200次。部分作品在中央電視臺、人民大會堂及各省市電視臺展播,為多部電視劇、音樂劇、兒童音樂劇及企業(yè)、公司、學校創(chuàng)作歌曲。多首作品編入音樂教材或考級曲集。出版歌詞集、教學教材多部。
部分作品:
《老支書》(戚建波曲,譚晶演唱)、《親情無價》(趙呂森曲,雷佳演唱)、《家園》(戚建波曲,田毅、黑鴨子演唱)、《傳遞》(趙玖月曲,【臺】焦恩俊、吳辰君等演唱)、《為你》(電視劇《月嫂》插曲,蔣亦煊曲,孟祥璐演唱)、《綻放》(電視劇《穿警裝的女孩們》插曲,戚建波曲,曹芙嘉演唱)、《我的爸爸》(戚建波曲,喻越越演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