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嘯遠 張 晴
(宿州市人民檢察院 安徽·宿州 234000)
對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的分析及建議
張嘯遠 張 晴
(宿州市人民檢察院 安徽·宿州 234000)
對司法機關使用的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進行了研究,以上海和貴州的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為樣本分析、對比兩者的工作模式,指出其核心皆為證據標準和證據規(guī)則。結合司法實踐展望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未來的四個發(fā)展趨勢。并在此基礎上提出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可能引發(fā)的四個問題,并提出相應的對策建議,期待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能夠健康發(fā)展。
人工智能;大數據;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遵循司法規(guī)律,把深化司法體制改革和現代科技應用結合起來,不斷完善和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司法制度。2016年10月21日、2017年6月9日,中央政法委先后邀請馬云和馬化騰為全國152萬政法干警作了題為《科技創(chuàng)新在未來社會治理中的作用》和《現代科技發(fā)展帶來的機遇和挑戰(zhàn)》的兩次講座。7月10日,全國司法體制改革推進會上,孟建柱書記把上海的“刑事案件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和貴州的“政法大數據辦案系統(tǒng)”作為重要改革成果隆重推出。種種跡象表明,我國的司法工作模式已經邁入新的時代,大數據、人工智能等前沿科技將在其中發(fā)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
大數據的本質是指海量的、多維度、多形式的數據。人工智能則是一種數據分析技術,與以前的眾多數據分析技術相比,人工智能立足于神經網絡,能夠構造多層神經網絡,從而可以進行深度機器學習。而特定領域的大數據,是訓練該領域“智能”的前提。
2016年3月到2017年5月,人工智能圍棋程序阿爾法狗AlphaGo及升級版Master對決人類60勝,使人工智能走入公眾視野。而司法實踐的智能之路,其實遠早于阿爾法狗的誕生。 1970 年布坎南(B·Buchanan)和黑德里克(T·Headrick)發(fā)表了《關于人工智能與法律推理的思考》,揭開了探索人工智能與法律這一學科交叉領域的序幕。1981年D.沃特曼(D·Whatman)和M.皮特森 (M·Peterson)開發(fā)的法律判決輔助系統(tǒng)(LDS),是智能法律系統(tǒng)在實踐中的第一次應用。該系統(tǒng)運用責任區(qū)分、行為后果和損失賠償等模型,計算出侵權案件的賠償數額,并輸出模擬法律專家的論證過程,對美國民事侵權糾紛案件進行檢測。智能法律系統(tǒng)的最新成果是2017年美國黑石探索(Blackstone Discovery)科技公司剛研發(fā)成功的“電子探索”(e-discovery)系統(tǒng),該系統(tǒng)主要提供法律分析服務,工作高效,同時收費極為低廉。“電子探索”花費數天時間,分析150萬份卷宗處理一個大宗案件,服務費僅為10萬美元。如果聘請律師做同樣的工作,時間要長達數星期,花費更要達到數百萬美元。
通過人工智能技術在法律領域的發(fā)展可以看出,人工智能更像是人的左腦,通過挖掘、學習來模仿人的理性思維,可以達到甚至超過人的水平,但是,它無法像人的右腦那樣具備感性思維,也就是無法進行“非線性思考”。這一點,目前是無法超越人類的。
2016年以來,上海、貴州、江蘇等地不約而同的開始研發(fā)部署智能辦案系統(tǒng),說明當前的司法實踐中有些難題亟待通過技術的手段加以解決。歸納起來有以下三類:一是案多人少的壓力有增無減。二是同案不同判的現象屢次遭受輿論壓力。三是司法改革后如何保障案件質量穩(wěn)中有升。筆者試以上海的“刑事案件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和貴州的 “政法大數據辦案系統(tǒng)”為樣本,分析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如何解決上述三個難題。
上海和貴州的兩個系統(tǒng)雖然名稱不同,但工作模式基本相同,核心都是各類案件的證據模型。區(qū)別在于兩者的開發(fā)側重點不同,目前上海研發(fā)了命案、盜竊、電信網絡詐騙、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四類案件的證據模型,而貴州研發(fā)了故意殺人、故意傷害、搶劫、盜竊、毒品五類案件的證據模型。從中可以看出,兩地首批開發(fā)的證據模型選取的應該都是本地高發(fā)案件,如上海作為一個高度發(fā)達的商業(yè)城市,經濟犯罪案件高居全國前列,此類案件模型占了一半。
證據模型包含兩個部分,一部分是證據標準,另一部分是證據規(guī)則。證據標準是各類型案件中據以認定案件事實的證據要求和證明程度;證據規(guī)則是指規(guī)范證據收集、運用和判斷的法律準則。簡單來說,證據標準和證據規(guī)則分別對應特定類型案件中 “需要收集哪些證據”、“收集的證據是否可以采信”這兩個問題。在具體操作中,辦案人員在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內閱卷時,先按照該類案件的證據標準,從卷宗中標注出證據具體內容;再按照證據規(guī)則,標注出證明證據可以采信的內容。如果證據標準存在項目沒有被標準任何內容,系統(tǒng)會自動對辦案人員進行提醒。這種“踩點得分”式的閱卷方式即提高了辦案人員的工作效率,又保障了基本的案件質量,解決了三個難題中的效率難題和質量難題。據統(tǒng)計,貴州的系統(tǒng)上線以來,辦理同類案件的時間同比縮短了30%。
而解決同案不同判的難題則要依靠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的類案推送及量刑建議功能。在刑事訴訟的每一階段結束時,系統(tǒng)都會自動計算犯罪嫌疑人的量刑范圍并提供類似案件的資料。而且隨著刑事案件訴訟流程的進行,證據越來越充實,量刑建議和類案推送也越來越精準。系統(tǒng)還設置了超幅度量刑說明功能,如果檢察官求刑和法官量刑超過量刑建議的范圍,需要在系統(tǒng)及文書上進行充分的說理,最大程度化解了恣意裁判的風險。截止6月底,上海的系統(tǒng)已錄入各類案件信息16.55萬條。
從司法實踐的需求及人工智能、大數據技術的發(fā)展來看,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未來的發(fā)展會呈現以下四個趨勢:
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對案件進行分析的前提條件是能夠識別案件的證據材料。2012年新刑訴法將證據的種類由七類增加到八類,其中大部分證據可以以數字化的方式存儲?,F在主要的難點在于文字識別技術(OCR)對于手寫文字的識別率普遍偏低,卷宗中的很多言詞證據如被告人供述與辯解、被害人陳述、證人證言等,經常是偵查人員手寫而成。偶爾遇到字跡潦草的書寫人,辦案人員都要聯系上下文連蒙帶猜,而系統(tǒng)識別的結果基本是錯字連篇。要解決這一問題,只能從兩個途徑入手,一是研發(fā)新一代的文字識別算法,提高識別率,二是大力推廣電子記錄,給偵查人員配置筆記本和便攜式打印機,逐步減少手寫證據材料的出現。
對證據的識別是第一步,對證據的理解才是關鍵。目前的證據絕大部分都是以中文進行記載,但是由于中文的復雜性和中國人的表述習慣,導致同一個句子在不同的語境下表達的意思完全不同,所以中文的語義理解一直是人工智能的前沿課題。例如“乒乓球拍賣完了”,可以理解為“乒乓球/拍賣完了”,也可以理解為“乒乓球拍/賣完了”。又如“張三借了李四一本書”,可以理解為“張三借給李四一本書”,也可以理解為“張三從李四那借了一本書”。要正確理解中文語義,需要對原始文本進行自底向上的分詞、詞性標注、命名實體識別和句法分析。雖然現在機器還不能像人一樣理解證據內容,隨著人工智能深度學習算法的發(fā)展,突破這一瓶頸指日可待。
上海和貴州的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都是在公檢法三機關部署,但三家之間互傳電子卷宗仍需要通過“光盤擺渡”,即前一階段的辦案人員要將電子卷宗等數據刻錄到光盤中,再將光盤送到下一階段的案件受理人員手中。這樣的數據傳遞不僅效率低,而且導致兩個階段的辦案人員溝通不暢。未來的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應覆蓋監(jiān)察委、公安局、檢察院、法院等辦案單位,與各單位原有的辦案系統(tǒng)保持相對獨立,僅保留一個數據傳輸接口。辦案人員在本階段的工作完成后,將需要將傳遞到下一階段的證據及卷宗從原系統(tǒng)導入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然后一鍵送達下一階段的辦案機關。
現在的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并不能真正的發(fā)揮智能作用,對證據模型的使用主要依靠辦案人員手動打標注。未來的系統(tǒng),不僅能夠自動對證據進行標準,還應能在每一個新證據錄入時,會自動對證據的合法性、真實性、關聯性進行審查。例如訊問筆錄是否是否缺少訊問人、被訊問人簽名;與其他證據進行對比,是否具有邏輯上的矛盾,如兩份同一時間的訊問筆錄為同一訊問人等等。當案件辦結時,系統(tǒng)會根據證據模型對全案的證據鏈進行形式上的分析,例如現場勘驗檢查筆錄中的血跡、腳印是否已經做了DNA及痕跡鑒定;犯罪嫌疑人供述使用的作案工具是否已經提取等等。如果缺少某類證據無法形成證據鏈,系統(tǒng)會提示辦案人員補充證據并列出補充原因。
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作為一種新生事物,必然會對原有的工作模式造成沖擊。因此,在推動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發(fā)展的同時,也要重視以下幾方面可能出現的問題。
目前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提升的工作效率有限,但隨著技術的快速發(fā)展,辦案人員將徹底告別“案多人少”的壓力。呈現在辦案人員面前的案件不再是之前那樣的一摞卷宗,而是經過系統(tǒng)分析后,層次分明、條分縷析的證據鏈。這將大大提高辦案人員的結案率,但是也可能導致惰性的滋生。既然辦案人員可以信賴證據模型構建出證據鏈,是否還需要閱讀全案的卷宗,是否按照系統(tǒng)的提示查看證據就足夠了。筆者認為,無論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的準確率有多高,辦案人員都應親自閱讀全案卷宗。一方面是為了保證案件的正確。畢竟再精密完善的系統(tǒng)也會有出錯的時候,如果因為沒有發(fā)現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的錯誤而釀成冤假錯案,那將是追悔莫及之事。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磨練自己的辦案能力?;裟匪勾蠓ü僭f:“法律的生命不在于邏輯,而在于經驗”。經驗不會憑空而來,長期依賴系統(tǒng)辦案,只會使辦案技能如逆水行舟一般不進則退。
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的工作范圍覆蓋了刑事案件的偵查、起訴、審判三個階段,有人會提出疑問,三階段使用同一個證據模型是否會造成起訴階段和審判階段被偵查階段的結論綁架的情況,使本來就稀少的無罪判決徹底消失。應當說,這種擔心是大可不必的。首先,公檢法三機關本來就一直使用一個共同的標準審查案件,那就是刑訴法中的“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對公安機關認為“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案件,檢察機關依然會作出不起訴決定,同樣,法院也會對檢察機關認為“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案件作出無罪判決。其次,雖然是同一個證據模型,但公檢法三機關對其中證據標準和證據規(guī)則的理解是不相同的。一般規(guī)律為:公安機關相對寬松,檢察院較為嚴格,法院的認定標準最高??创C據標準要如孟建柱書記說的那樣,“偵查、起訴、審判各環(huán)節(jié)證據標準指引的規(guī)則一致,但內涵各有差異和側重”。最后,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的定位是辦案人員的工具,不替代司法人員獨立判斷,認定有罪與否是辦案人員依靠經驗和內心進行的判斷,無論系統(tǒng)的證據模型如何變化不會影響案件的結果。
為了解決同案不同判需要向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內錄入大量的案件數據,但是錄入的數據都來自已經辦結的案件,因此就造成一個面對過去和現在的系統(tǒng),在未來的新環(huán)境中能否正確運行是一個未知數。具體來說,就是在政治環(huán)境、經濟環(huán)境、文化環(huán)境發(fā)生變化時,系統(tǒng)依然按照固有模型推演出的結果,能否符合當時的大環(huán)境。例如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在1940年和1943年,對案情相同的兩起“國旗致敬案”,作出了截然相反的兩次判決。第一次判決賓夕法尼亞州要求學生向國旗致敬合法;第二次判決西弗吉尼亞州強迫學生向國旗致敬的法律違憲,應當廢除。短短三年間發(fā)生如此大的轉折,就是因為大環(huán)境發(fā)生了變化,在第一次判決后,很多歧視活動大行其道,最高法院的法官們開始反思自己的立場。像這個例子中的社會大環(huán)境變化,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是無法感知的。為了防止系統(tǒng)沿著慣性作出錯誤的判斷,我們要隨時關注社會大環(huán)境的變化、兩高發(fā)布的指導性案例、最新的司法判決趨勢,并將采集到的數據輸入系統(tǒng),矯正其運行軌道。
當前人工智能、大數據、云計算等概念甚囂塵上,各地紛紛上馬各類智能系統(tǒng),除了上海和貴州,目前媒體報道的智能系統(tǒng)還有北京市法院的“睿法官”、北京市檢察院的“檢立方”、深圳市公安局的“警務云終端”等等。這種百花齊放的局面當然是好的,但隨之而來也產生了兩個問題。一是個別達不到智能標準的游戲式系統(tǒng)魚目混珠。例如某單位在控告申訴窗口安裝了表情識別系統(tǒng),據說可以根據攝像頭拍攝的來訪人員面部表情,識別出來訪人員的心情,并以卡通頭像在屏幕上顯示出來。且不說電腦識別人的情緒能不能比經驗豐富的接待人員更準確,就算能百分之百的識別準確,讓一臉怒氣的當事人在屏幕上看到憤怒的卡通頭像,對接待工作能起到什么有益的幫助呢。二是每個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都是由不同的公司針對特定機關研發(fā),這就造成了不同的系統(tǒng)間很難互通互聯,像同一個城市的“睿法官”和“檢立方”之間就無法直接交換數據。而且各地都投入資金建設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也會造成資源浪費。
針對這兩個問題,政法機關要確立需求主導模式,認識到智能輔助辦案系統(tǒng)不是宣傳工作的噱頭,只有落到實處,才能健康良性的發(fā)展。各類智能系統(tǒng)立項前需要進行合理評估,真正有生命力的系統(tǒng),應該是能夠切實解決實際問題、提升效率的。要挑選一線辦案骨干參與研發(fā)工作,因為系統(tǒng)到底好用不好用,實用不實用,他們最有發(fā)言權。建議先選取有基礎的地區(qū)進行試點,試點系統(tǒng)的范圍至少要覆蓋公檢法三機關,在綜合各試點地區(qū)的經驗教訓后再向其他地區(qū)推廣使用。試點地區(qū)可以優(yōu)先選取大型科技公司所在地,如百度所在地北京、阿里巴巴所在地杭州、騰訊所在地深圳、科大訊飛所在地合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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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90-059
A
1009-8534(2017)06-0169-03
張嘯遠,宿州市人民檢察院案管辦副主任,二級檢察官,法律碩士;張晴,宿州市埇橋區(qū)人民檢察院民行科科員,法律中文雙學士。
劉 芳
審 稿 人:張 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