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劉英
摘要:云南漾濞水竹坪村屬于彝漢雜居村落,在我國經濟體制急劇變化的60年里,其通婚圈也隨之發(fā)生了重大變遷。建國初期到改革開放前,該村以村內婚和族內婚為主;改革開放后,該村出現(xiàn)了跨省通婚和族際通婚,通婚的區(qū)域和民族逐步多元化,并有進一步擴大的趨勢。
關鍵詞:當代彝族村落通婚距離通婚民族變遷
中圖分類號:H217;H10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5349(2017)02-0088-03
通婚圈即婚姻的選擇范圍。它包括某一婚姻個體在擇偶時可能選擇的地域范圍或群體范圍。通婚的地域范圍主要是指通婚的地理范圍。例如杜贊奇對20世紀前期河北良鄉(xiāng)縣吳店村和欒城縣寺北柴村通婚圈進行的研究認為?!皬拇迩f距市場遠近的資料來看。新娘所在村莊多散布于以市場為中心的方圓10里以內,由此看來,兩村(新郎及新娘所在村莊)均位于同一市場之內,他們很可能是因為集市中介而相互認識最后聯(lián)姻的?!蓖瑫r又認為“我們對以上材料亦可作另一種解釋。即出嫁閨女的村莊坐落于結婚娶媳婦的村莊的‘聯(lián)姻范圍之內。這一范圍可能獨立于集市圈之外,其輻射半徑可能以一定時間內步行可到的距離為準,亦可以原有聯(lián)姻范圍為準”。通婚的群體范圍主要是指通婚的等級或族群等文化與社會范圍。婚姻的本質是文化的、社會性的制度?;橐龅木喗Y不是生理本能的驅使,而是“文化引誘的結果”,直接受到各種社會習俗、道德、規(guī)范和制度的影響和制約,如克洛德·列維·斯特勞斯認為“印第安人波洛洛(族)村落歸根結底可以看做是分成三個族群,每個族群均內婚”。在不同的歷史時期,通婚圈受地理、政治、經濟、文化等多種因素的影響。呈現(xiàn)出不同的時代特征。故對一個民族的通婚圈變遷進行研究,有利于我們了解這個民族不同時期的政治、經濟與文化。從這個意義上來看,要對村落社會進行深入研究,通婚圈是我們無法回避的關注點,我們不僅可以從中了解不同歷史時期的社會結構模式。還可以在動態(tài)中認識社會變遷的軌跡。文章以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漾濞縣龍?zhí)多l(xiāng)水竹坪村彝族臘羅支系為例。通過對其當代通婚地域和通婚族群變遷的研究。得以了解在社會發(fā)生急劇變化的情況下彝族村落婚姻變遷的軌跡。
一、水竹坪村概況
水竹坪村屬于山地型村落,位于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漾濞縣龍?zhí)多l(xiāng)。漾濞彝族自治縣位于云南省西部,大理白族自治州中部,總人口為104602人,其中彝族人口為52159人,占總人口的49.9%,分別屬于臘羅、羅武和諾蘇三個支系,其中臘羅支系人口就達4萬多,主要分布在該縣中部和南部山區(qū),包括雞街、瓦廠、龍?zhí)?、順濞、太平、平?個鄉(xiāng)(鎮(zhèn)),其他鄉(xiāng)鎮(zhèn)間有分布??诒校D羅支系的好幾個姓氏都記述自己與南詔王室有淵源關系。龍?zhí)多l(xiāng)位于漾濞縣南部山區(qū),東抵瓦廠鄉(xiāng),南至雞街鄉(xiāng),西連永平縣龍街鄉(xiāng),北靠順濞、太平二鄉(xiāng),鄉(xiāng)政府駐地龍?zhí)洞?,距縣城85公里。水竹坪村村委會位于龍?zhí)多l(xiāng)西北,距龍?zhí)多l(xiāng)政府所在地12公里。到鄉(xiāng)道路為土路。交通不方便,距縣城上街鎮(zhèn)66公里。下轄小新村、河邊、趕馬臘、大浪潭、大堆子、大伙房、中村、對門等8個村民小組;人口以彝族為主,除了大伙房是漢族聚居的自然村落外,其他7個都是彝族聚居的自然村?,F(xiàn)有總戶數(shù)234戶,總人口717人,彝族人口592人,占總人口的82.6%,為彝漢雜居的行政村。水竹坪村的彝族自稱“臘羅巴”,屬于我國彝族的臘羅支系。臘羅支系是我國彝族的一個重要支系,主要分布于滇西的大理、保山、臨滄、普洱等地,自稱“倮頗”“羅羅”“納羅”“臘羅”“魯潑”,使用彝語中部方言和西部方言。人口占彝族總人口的五分之一左右。“臘羅”是該支系彝族的自稱,男女稱謂又有所區(qū)別,男性自稱為“臘羅巴”,女性自稱為“臘羅嫫”,在彝語中“臘”是老虎的意思,“羅”是龍的意思,“巴”具有“人”和“公、雄性”的意思,“嫫”具“母、雌性”的意思。故“臘羅巴”在支系內部專指男性。在支系外部則是對該支系人口的總稱。
20世紀80年代以前。水竹坪村的彝族以山地農耕為主要生計方式。村民的日常生活基本上是圍繞農業(yè)生產開展的,經濟收入也絕大部分來自農業(yè)。除大面積種植玉米和種植少量水稻外,還種植豌豆、蠶豆、蔬菜等,大多數(shù)人家飼養(yǎng)牛、山羊、豬、雞等畜禽??傊?,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是這一時期當?shù)卮迕裆a活動的真實寫照。但是,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這種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被市場經濟逐步打破,外出務工、種植烤煙、栽培核桃、種植土豆、蔬菜、養(yǎng)羊、養(yǎng)雞等都成為村民的重要經濟來源。伴隨著水竹坪村社會經濟的不斷發(fā)展與變化。該村彝族的通婚圈也隨之發(fā)生了變化。
二、建國初期到改革開放前的通婚圈
建國初期到改革開放前。水竹坪村彝族通婚的地域范圍十分狹小。在這一時期,村民的主要婚配對象來自本村或鄰近自然村。其通婚地理范圍大致都以當?shù)刈匀淮迓錇橹行?。?5公里為半徑的區(qū)域內,并且90%以上集中在10公里以內的地域范圍內。也就是村民步行三四個小時能夠到達的地方。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主要是村民的活動和交際范圍較窄。因為該行政村的各個自然村都分別分布于云貴高原崎嶇丘陵的大山山頂以及半山腰上。村民居住格局十分分散,加之地形復雜多樣交通閉塞、出行困難,年輕人相互接觸的機會不多,主要是在婚喪嫁娶、共同勞動、趕集、春節(jié)廟會、放牛以及走親戚等場合才有所接觸.而不像現(xiàn)在的年輕人大多是在上學、打工的過程中認識的。雖然,這一時期村里的幾個年輕人到外地去就業(yè),但是其通婚的范圍還是沒有跨出本村。例如,建國后先后有幾個村里的男性成為國家干部和事業(yè)單位的工作人員。離開村子到鄉(xiāng)鎮(zhèn)或縣城工作,但他們并沒有在工作地擇偶,而是全都回村娶了本村的姑娘。這些人有的將妻子留在村中生兒育女、從事農業(yè)生產、照顧老人,有的把妻兒帶到工作地去生活。再如,1964年昆明有些軍工廠曾到漾濞招工,當時水竹坪村有兩名女子被招收。后來其中一人放棄工人的工作崗位,回到村里嫁給了本村的男子。筆者在調查中了解到,一般情況下,現(xiàn)年55歲以上的女性外嫁的都不多。由于建國初期到改革開放前這一時期,水竹坪村的村民社交范圍較窄,所以導致了其通婚的地理范圍較小。當然,這種現(xiàn)象不僅僅出現(xiàn)在水竹坪村,應當在當時的廣大農村都是比較普遍的。因為這在一定程度上是中國在廣大農村推行集體經濟制度的結果。
建國初期到改革開放前,水竹坪村彝族幾乎不與外族通婚。這一時期,與外族通婚的僅有兩例。一例是20世紀50年代,本鄉(xiāng)密古村的一名白族離婚婦女嫁到本村,據(jù)其家人講,這名婦女的丈夫在建國前娶有兩位妻子,她是其中之一,建國后推行的《婚姻法》要求全國實行一夫一妻制,她的丈夫必須與他的一名妻子離婚,她沒有生育兒女,便主動提出離婚。退出這個家庭。后經親戚介紹就嫁到了水竹坪村。然而,雖說是和白族通婚,但實際上與彝族通婚差別不大,因為本鄉(xiāng)密古村的白族早在明朝時就遷入該地生活,在周圍彝族的影響下,生產、生活和語言等已與當?shù)嘏D羅人無異,只是其有相關的族譜等證明其是白族罷了,所以本人認為婚姻的締結是以同質性為基礎的,人們樂于同與自己有相同文化生活、經歷的人締結婚姻。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到在當?shù)厝丝谳^少的民族。在周邊人口比例占絕對優(yōu)勢的強勢民族文化的影響下,隨著時間的推移,出現(xiàn)了文化的自然涵化。另外一例是20世紀70年代初期,本村的彝族男子娶了本村的漢族女子為妻。這是本村彝漢通婚的第一例,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意義。村里至今也很少有當?shù)匾妥迮c漢族通婚的情況。究其原因,主要是彝族與漢族之間在文化生活方面的差異。因為該行政村的漢族都是從四川搬來不足百年,他們在生活習慣和喪葬儀式等方面都和周邊彝族有很大的差異,口音也帶著濃重的四川口音,所以當?shù)氐囊妥宥冀兴麄兛图胰?。其在水竹坪村全部聚居于大伙房村民小組,與村里的河邊村民小組直接接壤。當然,在漾濞縣,像這樣彝漢雜居的村落很多,很普遍。在這種情況下,在建國很長一段時間,兩族互相都有一定的敵意,彝族認為漢族說話口音難聽、做人過于小氣,蔑稱他們?yōu)椤昂淖印?;而漢族也覺得彝族霸道蠻橫不講道理、不講衛(wèi)生,叫他們“土羅羅”。在那個時期,村里的彝族和漢族都不愿互相通婚。僅有的這一例主要是因為彝族男子上過中學、參加過紅衛(wèi)兵小將到北京的參觀活動,而該漢族女子也于16歲就因招工到州府軍工廠工作,與上海等地的人有所接觸,兩人都算是見過世面,思想都比較開放,能夠沖破世俗的偏見而最終結婚(他們相識在1968年,于1974年結婚)。
由此看來。建國初期到改革開放前。水竹坪村彝族的通婚空間范圍相對狹小,多集中于本村和臨近村落,并且主要實行的是族內婚。
三、改革開放后的通婚圈
改革開放后,特別是20世紀八九十年代,水竹坪村彝族的通婚地理范圍有所擴大。但在2000年后又呈縮小的趨勢。在20世紀的八九十年代,水竹坪村彝族的通婚空間范圍擴大。主要源于數(shù)十名河南平頂山未婚大齡男子與當?shù)匾妥迮酝ɑ椤_@一時期,河南平頂山未婚男子的介入,解決了當?shù)卮簖g未婚女性(這些女性主要因為有生理缺陷而在當?shù)厥艿交橐鰯D壓)的婚姻問題,這些男子絕大多數(shù)也是由于家庭貧困和自身缺陷在當?shù)卣也坏较眿D的結婚“困難戶”,他們中的90%以入贅的形式在當?shù)囟ň酉聛?,生兒育女,耕作山地。當然,同時也有幾名才貌出眾的年輕女性。懷著對外面世界的好奇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嫁給了河南人:同時。還有部分智力低下的女性被拐賣到外地去,但是本文主要研究的是自由婚姻引起的通婚圈變遷。故對這些被迫引起的婚姻變遷因素暫不做考慮。水竹坪村彝族女子與河南男子締結的婚姻很快就出現(xiàn)了一些問題。由于兩地生產、生活的差異較大,這些夫婦的家庭生活條件往往都比當?shù)厝瞬詈芏?,原因是河南男性不適應高原艱辛的農耕生活,無法養(yǎng)家,而回到河南,水竹坪村的這些彝族女性又適應不了那里的生活習慣,所以這樣的家庭會在兩地交叉著各生活幾年。無論在水竹坪村還是河南都無法扎下根來好好生活。鑒于村中女性與河南人通婚的種種問題。從2000年以后村里只有個別女性嫁給河南人。再沒出現(xiàn)20世紀八九十年代那樣大批外嫁的現(xiàn)象。這一時期,除了與河南人通婚外,村里一些外出工作、打工的青年男女也擴大了其通婚范圍,本村女性與山東、四川男子通婚的各有一例。
這一時期,水竹坪村彝族通婚的族群范圍也有所擴大。與白族、納西族和漢族都出現(xiàn)了通婚的現(xiàn)象。村中有兩名女子與白族通婚。一例是本村女子財校畢業(yè)后在縣城的工商銀行工作,和本單位大理白族男子結婚,婚后在縣城買房生活。另外一例是本村女子在醫(yī)學院畢業(yè)后到本鄉(xiāng)醫(yī)院工作,她的丈夫是鄰縣(洱源縣)白族,他們在畢業(yè)實習時認識(當時都在漾濞縣第一人民醫(yī)院實習),她丈夫后來到大理市中醫(yī)院就業(yè),他們在畢業(yè)兩年后正式結婚。村中有一名男子與麗江納西族女子通婚。這名男子是部隊轉業(yè)后到麗江林業(yè)局當司機,與水竹坪村的女朋友分手后,到麗江當?shù)丶{西族女子家去上門(入贅)。這一時期,一名本村大伙房社的漢族女子嫁給了本村中村社的彝族男子(兩人在上學時認識),并于2011年結婚。村中有兩位女性與山東和四川漢族結婚。改革開放以來,水竹坪村的族際通婚范圍在逐步擴大。
綜上所述,由于上學、就業(yè)等原因引起水竹坪村人口的流動,擴大了該村通婚的空間范圍和族群范圍。
四、結語
綜上所述,水竹坪村彝族通婚圈由小到大的變遷過程,反映了當?shù)匾妥迳鐣谄渥陨淼陌l(fā)展過程中發(fā)生的變化以及與外界社會聯(lián)系的狀況。
20世紀80年代以前的水竹坪村通婚圈。呈現(xiàn)出同村婚與族內婚的形態(tài)結構?!巴寤椤迸c“族內婚”占絕對的主導地位,表現(xiàn)出了與自給自足自然經濟的密切關聯(lián)性具有一定的封閉性與穩(wěn)定性。在水竹坪村,通婚圈成為村落之間互相聯(lián)系的重要紐帶,在本村和相鄰村落親戚多成為村中人夸耀的資本,因為小農經濟在遇到問題或出現(xiàn)麻煩時需要親戚的幫助。在遇到天災人禍時更需要親戚的資助才能渡過難關。在商品經濟極端落后的社會,農業(yè)是村民生存的根本,在生產工具極為落后的時期,勞動力是家庭興旺發(fā)達的基礎,所以絕大多數(shù)村民愿意與本村或附近村落通婚,以便在特殊情況下相互幫助與扶持。
但到了20世紀80年代以后。水竹坪村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逐步被市場經濟所打破。人們不再僅僅以農業(yè)為生。人們的謀生手段逐步多元化。所以交往方式和交往對象不斷擴大。人們可以通過農業(yè)以外的生計方式獲得更大的生存空間。故傳統(tǒng)的建立在小農經濟基礎上的就近通婚規(guī)則被打破。因而,水竹坪村彝族的通婚圈在當代呈擴大化的趨勢。并隨著村落經濟的發(fā)展和人口流動的加劇而有繼續(xù)擴大的趨勢。